程孟记得清楚。
那天到了最后,那个冷漠又漂亮的少年嗓子很哑,体力也不支。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托着八爪鱼一般醉得满脸通红、却依旧在胡言乱语的循循,另一只手拄着根细长的盲杖,在黑暗里很不讲究地倚靠在停车场里头脏兮兮的柱子上。
停车场里半点风都没有,他的声音句句有回响。
她当时听到那句不带半点情绪、却依旧流利的“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时,默默地想。
沈少爷要是不瞎,大概能考状元吧。
-
挂了电话,林循忽然想通了一个她很多年都没明白的事。
爸爸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是她这辈子最黑暗的时刻。
那些年少里无暇体会的无助、委屈、痛苦,像沙土般掩埋了她。
甚至是恐惧。
对未来的恐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奶奶的恐惧,以及,替爸爸觉得恐惧。
他被人草草埋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山头那么多年。
那坑挖得很深,坑底见不到半点光。
黑漆漆、阴森森,周遭只有虫蚁烂泥为伴,肯定很害怕吧?
但林循记得很清楚。
这一切悲哀难熬的情绪,在她第二天醒来之后,莫名其妙地被治愈了一大半。
那天夜里,她似乎做过某个金光闪闪的梦,梦里金色光芒滚烫,普照众生。
那些金光也照拂了她。
所以她很平静地睁开眼,起床,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奶。
接着就是更加漫长且繁琐的事——跟着警方追查线索、上诉、打官司……
林循从不觉得自己天性冷漠,忘性会有这么大。
她一直以为,那天夜里或许真的有某个仙气飘飘的神仙,看她太可怜,大方不计较地庇佑了她。
原来,并不是神仙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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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属于我们自己的,一只夜莺。◎
第二天,林循起得很晚。
前一天破天荒地有点失眠。
她没什么胃口,连泡面都懒得煮,干脆随便从衣柜里拽了件卫衣套上,踩着帆布鞋出了门。
推开门才发现门把手上挂着一个透明袋子,里头装着一盒饺子和一罐褐色的酱。
林循拿起袋子口贴着的一张纸条。
是姜老太写的。
“小林,我先去摊位了,怕你起得晚,就不敲门了。我今早包了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的,吃的时候先烧水,水沸下饺子,浮起来之后再煮一两分钟就行。这酱也是自家做的,蘸着吃。”
林循看着那纸条许久,抿了抿唇。
她拿着袋子回到厨房,按照姜老太的指示煮了饺子,端到餐桌上吃起来。
饺子皮很软,个头又大,鼓鼓囊囊,胖乎乎很可爱。
咬开一口,滚烫汤汁往外冒。
蘸酱是咸辣口的,里头大概有藤椒末,没吃几口额头便见了汗。
她一边吃,一边点开《森林寓言》的最新一期。
等吃完满满一碗,恰好听完整期节目。
耳朵和胃都得到了治愈,身体和心里的沉重郁气从打开的毛孔中挥发出去。
她拉开窗帘,让阳光照进来。
然后舒舒服服地去冲了个澡,换上件精神些的衣服,再次出门。
半午太阳没有很浓烈,风也不热烈。
楼道里,细小尘埃静静在光柱里漂浮。
路过101门口的时候,林循盯着那扇厚重生锈的大铁门,脚步莫名顿了顿。
她想到之前姜老太三番两次找她修理东西,“顺带”请她吃饭,以及今天的饺子和蘸酱。
沈少爷跟他外婆其实挺像,大概都嘴硬心软吧。
这祖孙俩,难怪尽管每天都贫嘴吵架,经济也困难,却能把日子过得这么好。
-
到工作室之后,林循点开昨天程孟推给她宁琅的微信名片,加了好友。
几乎下一瞬,对方便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林循直截了当地打了个电话过去,省去时隔多年的寒暄,开门见山地说了之前的事。
她没带太多私人情绪,把私事当公事办。
对宁琅这个人,林循压根提不起什么同他争执的念头。
争执意味着需要花费时间纠缠。
她只想着能把问题解决就好。
电话那头滞了一瞬,半晌后苦笑道:“是我好心办坏事了,林循,你没生气吧?”
林循没回答他的问题,淡淡道:“知道是办了坏事就好。未来我们和睿丽兴许还有合作的机会,下一次还请宁总高抬贵手,公事公办吧。”
宁琅听她的称呼,呼吸声在电话那头转了两圈,忽然低声道:“嗯,我会注意的……你不知道我看到你打电话来多高兴。这周末有空么,一起吃个饭?就当我给你赔礼道歉了。”
“吃饭就不必了,我周末还要加班。以后有合适的合作机会,我会让工作室的策划联系您团队的,辛苦。”
林循平静地说完,掐了通话,然后找了个机会,把所有的来龙去脉跟工作室的众人说了。
包括远山几次三番迟到、放鸽子,睿丽过低的报价,以及这背后的龃龉。
她说得很平淡,汤欢听完却挑了挑眉,揶揄道:“所以,睿丽的那个小宁总是你前男友?”
她跟林循同窗四年,从来没见她谈过恋爱。
那会儿林老板凭着这张脸毫不费力地大杀四方,校里校外追求者都不少。
但就没见她对谁动心过。
所以汤欢合理怀疑,她要么性冷感,要么有过一段难以忘怀的感情史。
如果对象是小宁总,那确实年轻有为,样貌也是一等一的,挺够格。
林循却转着笔,不咸不淡地来了句:“不是。”
汤欢摸了摸下巴,表情意味深长,明显不信。
但见她不想多说,也就没继续打探:“我只想知道,我们和远山还有合作的可能吗?”
林循思忖了片刻,冷静道:“我给宁琅打过电话了,他答应不会再多事。以后我们和睿丽或许还有正常合作的可能性,但这一次……”
她说着,摇摇头:“今早我发邮件过去,要了远山下个季度原先的档期表,的确很满。其中有好几个都是大制作,网络剧、动漫配音,外加广播剧《长耀》……按照正规渠道,人家确实看不上我们。”
周洲听到这,瞪大了双眼:“寻语公司接的《长耀》?我前两天刚看到官宣,宣传片还没出呢就上了好几次热搜。卡司阵容中有远山吗?竟然没被寻语工作室包揽?”
林循想起上次远山满脸吃了屎的表情,长睫轻扇:“嗯,他还是男二号。”
寻语工作室放着自家这么多顶级cv不用,高价聘请一个别家公司的。看来有天赋有能力的人,在哪儿都会被认可。
周洲倒吸了一口气,好半天后压低声音道:“难怪他这么生气,我要是他,这么好的机会让公司给掐了,还被逼着配一个低价小ip,我估计杀人的心都有。”
他说完,发现自己站错队了,咕哝着往回找补:“那他也不能羞辱人啊,长得好看又不是老大你的错,他凭什么这么想?”
林循反而无所谓:“人受了委屈自然要发泄,何况是这样明摆着的权势倾轧。你下午给睿丽打个电话,就说我们有别的选择,就不麻烦远山老师了。”
周洲点头,这么处理确实更好,可他又替林循不值:“但他这么想你,你还帮他?要不我去帮你出出气?我们都知道,老大你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林循闻言弯了弯嘴角,眼角眉梢都上挑起来,毫不掩饰张扬的漂亮:“我管他怎么想,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起码他有一点没说错,老子就是长得美,红颜祸水、倾国倾城的那种。”
“……”
“……”
众人难以反驳。
但就是,为什么,就这么嚣张呢?
玩笑开罢,工作间里的气氛难免有些低落。
不管怎么说,谁都不愿意成为被瞧不起的一方。
这场闹剧下来,“一只夜莺”不像精美华贵的禽类贵族,反而像个遭人鄙夷的跳梁小丑。
周洲和后期小妹李迟迟都瘪了嘴,无精打采地敲着键盘。
他们都是大学毕业就进了“一只夜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