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府的家宅独占了?一条长街, 它是清河北地上霸主,没有哪家与它比邻而居的建筑占地更广。
而门前驻守的府兵,让这座豪府看起来更不可接近。
打庙里回来的马车在门口停下, 渐渐地下来好一堆晏家的女眷和仆人。
为了?犒劳今日陪同她们去庙里祈福的旁亲, 老夫人做主邀请她们到晏家做客,用过晚食再走。
一群娇客恭维客气一番, 随着主人家的脚步,迈入晏家的大门。
客人本该由贤宁和宝嫣一起招待, 但因着兰姬回来了?的原因, 贤宁往老夫人那里解释了?几句, 再同旁亲女眷浅浅寒暄一番, 便带着宝嫣从正堂离开?了?。
兰姬是在斋孤节失踪的。
晏家和苏家派人去找时,只当?她是不小心走丢了?, 在第?二日当?天应该会回来。
可是后来一直未见兰姬的踪影,连她身边的婢女也不在,便将她走丢的可能排除了?。
认为她应是出了?什么?事, 亦或者被歹人绑了?。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
不管是晏家还是苏家都不曾收到绑匪的消息,于是又有另一种流言猜测, 苏家这个侧室,会不会做了?逃媵。
这可是要苏家负责任的。
宝嫣记得, 那段时日她分?身乏术, 正处于和陆道莲的纠缠之?中, 她也只有等消息。
一直没寻到人,就如同突然蒸发一般, 兰姬不见的事情?也给兄长苏赋安和叔伯他们带来了?不好的影响。
毕竟逃媵传出来很不好听,会破坏本家的名声, 让人觉着这家的大人,未曾教好家中的女娘,奔逃的行事作风,足以叫夫家颜面难堪。
但是再怎么?找,兰姬都很蹊跷地没有出现。
而兄长,也因为归期已过,不能再拖了?才不得不离开?北地。
被留下的一部分?仆人,则按要求继续追查打听兰姬的下落,直到今日都未曾放弃。
只是时间太长,数日过去,北地又广阔无垠,在遥远的路途磋磨之?下,下人们都有些许疲乏了?。
唯有令他们暂且休整歇息,等养好了?精力再次出发。
而宝嫣这里,自始至终,都未有收到任何有进展的消息,很多?时候都只能猜测。
会不会兰姬已经遇上什么?不测。
不想就在被众人几近遗忘,觉得希望渺茫之?时。
她却又在晏家出现了?。
侧室失踪又回来,作为少主母的宝嫣,不管与她有没有干系,她都必须好生面对兰姬,弄清楚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而贤宁,作为后宅的女主人之?一,也更?有追查这件事的责任。
但宝嫣揣度,她这般主动?,打算亲自去见兰姬的原因,怕是不只是因为责任。
或许对这位婆母来说,庶姐失踪又回来,应当?是个很好拿捏苏家过错,讨取利益的机会。
两家联姻虽是盟友,可是论势力和地位,总是没那么?匹配。
晏家必然比苏氏强势,而作为亲家,定然需要展现的和和气气,才能维持彼此的体面。
但若是家中,新妇侧室有人犯错,做了?对不起夫家的事,这便相当?于,苏家亏欠了?晏家。
亏欠的越多?,要还的人情?便越多?。
长此以往,终有一方?的脸面地位会越来越处于劣势,从而进一步被另一方?拿捏。
当?下,兰姬便是这个机会。
宝嫣其实不想这般揣度,但是人心往往就是这样想的,有利可图,焉能无动?于衷。
贤宁身为长公主,宫廷出身,岂会不为利益打算。
宝嫣略有不安地皱起眉头?,只期望兰姬,是她想的那样,不是无缘无故逃走的。
而是有什么?不得已的隐情?,她不希望因为这件事,而让晏家去信给苏家,给家里徒增一些麻烦。
毕竟,管束姬妾是她的责任。
同样管束子女,也是她阿母的责任。
宝嫣不想到时,罗氏被牵连,指责她未曾在她们年少时将女娘们教导好。
只不过,凭她目前如何担心思虑,也改变不了?任何现状,唯有跟随贤宁的脚步抵达议事的正堂。
那里头?已经来人了?,宝嫣的视线朝贤宁的背后探出去,看到了?不经常见到的老君侯,其次是正在商谈的晏子渊。
还有两张陌生的面孔,从长相到衣着打扮,都叫宝嫣暗暗吃惊,心中更?泛起一丝丝古怪而激荡的涟漪。
而兰姬,许久未见,她当?真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她的样子,还和离开?晏家时一样,看不出差别,可是她的打扮,叫宝嫣更?加心生不解。
身边的婢女早已不是当?初从家里带来的红叶,而是换了?另一个面孔陌生的女娘,还有一个护卫模样的人立在她身后。
这些人从宝嫣她们进来起,就将目光从为首的贤宁身上,落到了?她的头?上。
那视线有着说不清的古怪和复杂,但无疑是不善的。
尤其兰姬,在宝嫣跨过门槛,从贤宁身后露面时,她那双有着胡人血统,颇具风格的眼睛,便一直紧盯着她。
如同见到了?暌违已久的宿敌,泛出一丝嫉恨的冷意,随即又似想到什么?,露出有备而来且高深的冷笑。
气氛微妙不同寻常。
这时在短暂的打量和静默中,终于由贤宁率先打开?了?话匣,她的神情?和宝嫣没什么?两样。
对眼前的景况都不了?解,诧异而好奇,满是公主威严地掠过屋中其他人,将目光落在庞眉黄发,老骥伏枥比所?有人都年长的晏家老君侯上。
虽然略有些许不悦,但还是主动?地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是谁?我?怎不知?,胡人还派来了?来使……”
北地是有胡人的,且比南边宽容,允许胡人平民?在北地行商。
但在都是汉人的晏家,陡然出现好几张纯正的高鼻深目,异于常人的胡人面孔,意味便有些许不同。
并且以贤宁的目光来看,就如屈居于老君侯下方?坐着的两个胡人,一看就是胡人那边的将领。
晏家给她的传信上说,失踪已久的新妇陪媵回来了?,请她和宝嫣尽快赶回去,可没说,这个侧室还带回来了?胡人将领,她与这些人又是什么?关系?
“长公主……”
面对贤宁的问话,晏家老君侯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坐下再谈。”
贤宁一上前,站在她侧后方?的宝嫣便彻底暴露出来。
她不知?是该留在原地,还是该跟着贤宁一同过去,她看向待在另一旁有人陪伴的兰姬。
犹豫了?下,还是挪动?脚步,缓缓朝庶姐的方?向走去。
总要弄清楚兰姬到底是怎么?在斋孤节那日消失的,哪怕她和她身旁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再阴冷不善,也要去打声招呼。
别怕,宝嫣忍着感觉非常明?显的敌意,心中安慰自己?。
只有问清楚了?,才好给家里去信解释缘由,也算有个交代,叫他们放心。
她不是孤身一人,还带着婢女。
但就是这样,还是如履薄冰,因为做胡人打扮的兰姬,还有她身边的人都一动?不动?,就好似等着她上前招呼一样。
宝嫣带着小观在兰姬身前站定,轻柔地问起,“阿姐,你去哪里了?,我?们找了?你许久,你的嗓子可还好……”
犹记得斋孤节之?前,兰姬被陆道莲教训了?一通,不能开?口说话了?,不知?现在情?况怎么?样。
宝嫣本是正常询问,但不想一开?口便让兰姬脸色微变。
像是没料到宝嫣居然还敢跟她提这个,宛若被戳中痛处的兰姬,始终不能忘怀那天夜里,她一心期盼在宝嫣与晏子渊圆房之?后,能轮到她得宠。
却不想她一腔期盼最后都化作了?惊惧胆寒,虽然那俩差点让她死掉的人,不曾提宝嫣姓名半个字。
但是其中一人一句“她叫你不要惹她”,让兰姬事后回想,她招惹得罪过谁,与谁近来发生矛盾,她跟谁最不和,很快便得出了?对方?口中的“她”是什么?身份。
是宝嫣。
他们是来替宝嫣出气的。
就因为她白日里缠着她,怪宝嫣不该独自霸占着晏子渊,回去之?后她便遭了?殃。
不知?她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认识的陌生郎子,能下那般狠手,在额头?被狠狠撞出血,喉咙被下药说不出话来那天。
兰姬便痛恨地发誓,若是她还活着,一定要让宝嫣也要遭受和她同样的经历。
还有那些替她对她动?手的人,她也要报复回去。
“你还,有胆,问……”兰姬一说话,便露出了?与原来嗓音不一样的问题。
到底是被下过药,毒坏过,哪怕被治好了?,也未能恢复到以前的程度,说起话来,喉咙似乎还有些吃力。
声音也比以前粗劣沙哑许多?。
她双目透露出一丝冰冷狰狞的狠意,瞪着看起来在晏家过得十分?滋润,听说受尽宠爱还怀了?身孕的宝嫣,“要不是,你使人,害我?……我?会变成,现在这样?”
“等着,你,曾经,我?遭受过的,势必要通通还到你身上……”
她讲话变得这样涩然困难,宝嫣心中也是复杂万千。
她解释过,不是她让人这么?做的,兰姬不信。
无疑陆道莲是为了?给她出气,才弄哑了?兰姬,她受了?无妄之?灾的确与她有关。
可是兰姬难道没有一丝一毫残害过她的心思么??
不过是一报还一报,她虽可怜,却并不无辜。
宝嫣在她说完后道:“看来阿姐嗓子恢复不少,可能告诉我?,斋孤节那天,阿姐去了?哪里,大家找了?你好些时日,就连大兄,本该到了?归期才回南地。为了?阿姐你,还……”
她话未说尽,就被人粗暴打断了?。
兰姬竟直冲她呸了?一声,那往前的架势令宝嫣眼皮一跳,小观也上前护住她。
“少来,假惺惺……”
“什么?,大兄,那是你的,可,不是我?的,兄长!”无论宝嫣说什么?,兰姬都以一副刻在骨子里的仇视姿态反驳:“我?的兄弟,另有,其人,不是他们,能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