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怀月:“什么事都由他说了算吗?”
余回:“什么事都由你说了算吗?”
司危:“是。”
余回:“他说是。好了,可以了,白天就先吵到这里,我还要去一趟仙督府,晚上回来再继续。”
凤怀月被迫将已经准备好的“凭什么”生生又咽了回去。
缺失了清江仙主这尤为重要的一环,架就不是很能吵得起来了。待他御剑离开后,小院里寂静一片,凤怀月经过短暂考虑,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惯着对方大半夜四处放鬼的恶行,于是继续目不斜视往院外走,结果被司危扯住了发带。
“放手。”
“走。”
走什么走。凤怀月将自己的发带抢回来,不解地问:“去哪儿?”
司危道:“去找邱环受伤的原因。”
邱环受伤的原因,这算公事,那两人的确可以同往。凤怀月勉强接受,问他:“你有头绪?”
司危点头:“有。”
“是什么?”
“等余回晚上回来,我告诉他,他自会转告你。”
凤怀月不满:“你这人怎么公私不分?”
司危目光一瞥:“你从刚才到现在至少踩了我五次,倒是公私分明得很。”
凤怀月又踩了今天的第六次,我这叫不畏强权。
司危:“放肆。”
第七次。
“……”
如此明晃晃的挑衅,若就公论公,少说也是个不敬之罪。但若论私,就不但不用罚,估计还要有赏,毕竟也不是谁都有本事能将瞻明仙主踩得如此心情舒畅。司危往他腰间扶了一把,放缓语调:“你得有一把新的剑,有没有什么格外喜欢的?”
“没有。”凤怀月道,“都不如我的断剑。”
毕竟名剑常有,但靠自己辛辛苦苦攒钱买的剑,却只有那一把,凤怀月继续道:“你不懂,我刚拿到它的时候,高兴极了。”
司危笑笑,我懂,刚找到你的时候,我也高兴极了。
第60章
邱家姐弟所居住的小院里听不到一丝声响, 很安静,却并不是寻常午后小憩时的那种安静,而是带有一丝诡异的沉闷。细细看时,窗与门的缝隙里, 竟像是正在流淌着某种看不见的粘稠液体。凤怀月停下脚步, 皱眉道:“出事了?”
司危抬手一挥,强行撤去了笼在房屋四壁的结界, 惊天动地的声响也随之传来——那是邱莲撕心裂肺的惨叫!凤怀月心里一惊, 急忙破门而入, 闯入眼帘的一幕简直令他目瞪口呆。少女正蜷缩在床上痛苦尖叫,而本应该昏迷不醒的邱环, 现在却趴在床边,一只手死死按着自己的姐姐,另一只手如邪魔一般,生生伸进了她的胸口!
“你做什么!”
“别过来!”
邱环也是面无血色, 看起来奄奄一息得很, 但吼声倒是不小,吼完了, 就又扑回床边, 咬牙接着往外拽。凤怀月这才看清,在邱莲的心口处, 竟然还隐隐浮动着一层黑色的祟气,此刻那祟气正如藤蔓一般不断变换着形状, 将邱环细不溜丢的手腕勒了个血肉模糊。
凤怀月反手抽出司危腰间佩剑, 金音铮鸣间, 祟气霎时变淡, 像是感应到危险, 要惊慌逃回邱莲体内,邱环又哪里肯,趁机往外死命一扯,整个人也跟着踉踉跄跄地往后倒,凤怀月单手接住他,另一手挥剑一砍,祟气顿时在空中痛苦扭曲变形,没过多久,便彻底消散殆尽。
邱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顾不上自己血淋淋的手,先扑过去试了试邱莲的鼻息,确定人还活着,方才松了口气。凤怀月命小厮速速去请大夫,又将邱环扶起来,单脚踢过一张椅子塞到他屁股底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祟气。”半天憋出三个没用的字。
“哪儿来的祟气?”凤怀月问。
邱环却不肯说了,再追问,干脆眼一闭又装昏过去。凤怀月看得无语,转身对司危道:“他这一招倒是好用。”
“方才那股祟气,应当已经在邱莲体内存活了颇长一段时间,与她相融得太好,以至于连你我都未能及时察觉。”甚至邱莲本人可能都不知道,否则她没道理不及时求助。
大夫赶来之后,替两人先做了一番简单诊治。邱莲的伤势要更轻一些,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人便悠悠醒转。
“姑娘别动!”临时找来伺候她的小丫头急忙伸手压肩,道,“大夫叮嘱过,这几日最好还是躺着。”
邱莲抬手摸了摸自己胸口处厚厚的绷带,问道:“我的,我的弟弟呢?”
“他没事,只是在替你除祟时,腕骨受了些轻伤,此时正在隔壁屋里躺着。”凤怀月道,“哪里来的?”
邱莲与邱环一样,在面对这个问题时,也沉默不语。她不说,凤怀月也不逼,只是坐在桌边等着。屋内寂静沉闷,最后还是邱莲先熬不住,低声开口道:“我若说了,凤公子,你可否答应饶一人不死?”
凤怀月问:“谁?”
邱莲答:“我的继母。”
“她?”凤怀月问,“这是你弟弟的意思?”
邱莲并未否认。她与继母的关系并不好,这不算什么秘密,既然为其求情,的确只可能是出自邱环授意。
凤怀月又问:“你身上的祟气,是她所为?”
邱莲点头:“是她,还有我那道貌岸然的叔父。”
就像司危所猜测的,邱莲起先并不知道祟气的存在。她道:“直到这次环儿莫名其妙受伤,我追问他原因,他才吞吞吐吐地说,其实都是我亲手所为,只不过因为受祟气所累,所以在清醒过后,并不记得都发生过哪些事。”
邱环在年幼时,曾无意中看见了母亲往姐姐体内种下祟气的全过程,他当时胆小,又被长辈连哄骗带威胁,也就没敢声张。这么多年过去,看着姐姐似是身体无恙,便也慢慢安下心来,甚至觉得祟气或许已经主动消失了。
但其实所谓“无恙”,仅仅是因为有邱夫人按时在邱莲的饭菜内混入丹药,暂时压制住了祟气。后来雪海山庄出事,邱家也跟着风声鹤唳,邱夫人忙于家中事务,不小心忘了丹药的事,结果祟气很快就发作了一次。
邱莲道:“就是在赴宴的前一日,那一晚,我失去理智,在打伤环儿之后,就昏了过去。他不敢同我说,准备抽空去找他的母亲商议,谁知第二天就被瞻明仙主关进了结界。”
凤怀月道:“在他离开结界之后,又被你伤了一次?”
“是。”邱莲点头,“他不愿让自己的母亲再多担一项罪责,所以决定依旧不向旁人求助,只由自己动手,替我除掉祟气。”
此举说不上无私,也说不上自私。因为自己动手除祟气,邱莲受的苦楚虽然更多,但邱环自己也有被祟气吞噬的风险。邱莲道:“他并不知道是我出卖了邱家,因此并不敢向仙督府提出更多要求……不过或许他也知道。”
毕竟邱环只是弱,并不是蠢。按照原计划,邱莲是准备在这个弟弟初出结界,还未苏醒之前,就带着他远走高飞的,到时候只推说是逃了出去。谁料邱环却冷不丁开始吐血,一时片刻走不掉,邱莲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为何邱府上下皆入狱,只有自己与他能住在客房。
凤怀月道:“这倒不难,只告诉他邱府的倒台与你无关,你仅仅是在邱府倒台之后,为了能护住他,所以供出了一些不轻不重的内幕,如此,他应当也不至于怪你。”
“怪与不怪,往后都只有我同他相依为命了。”邱莲握着被子,出神道,“我会尽快带他离开这里。”
凤怀月见她神情疲惫,便也没有多做打扰。离开小院后,天色尚早,原本准备去找司危,又及时想起两人仍在吵架中,于是刹住脚步,调转方向,翩然去了仙督府。
彭循与宋问此时都在那儿,正忙着处理鬼船上的乘客。彭循抬脚一踹:“这活归你。”宋问莫名其妙:“这活怎么就归我了?”
彭循伸手一指,凤怀月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就见满屋子体态婀娜的妙龄少女,确实像是宋问该干的活。
宋问却依旧拒绝,自愿前往阴海都的美貌少女,估计十个有八个都能讲出一段悲惨往事。而他此生见不得的就是美人受苦,儿时那阵刚学会记事,机缘巧合在街头巷尾听到凤怀月殒命枯骨城的故事,简直悲痛欲绝,回家之后茶饭不思,哭了差不多能有三天三夜。
凤怀月:“……”
彭循对这有病往事也甘拜下风,为了避免情圣再度嚎啕,只好替他承接了这个活。
宋问伸长脖子往门口看:“凤公子怎么独自来仙督府了,瞻明仙主呢?”
问这话的倘若是余回,那凤怀月能立刻滔滔不绝历数司危八十条罪状,中间不带丝毫停顿,但现在换成了大外甥,为了避免对方还对自己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诡异幻想,凤怀月决定委屈一下,暂且装一装爱瞻明仙主如狂,遂云淡风轻答曰:“哦,我是要去看看昨日订的手套,顺便再催他们快些做好。”
甚是情意绵绵。
宋问一听,果然叹气,看起来又要当场失恋,仰天吟诗三百首。凤怀月及时制止,转移话题,将邱家姐弟的事情于他说了一遍,又问:“你上回说的那个什么村,情况如何了,可方便安置这二人?”
“方便。”宋问道,“若他二人愿意,随时能启程。对了,还有一件事,此番邱莲有功,本能获取一大笔赏钱,但她自愿放弃大半,只为能替欧珏换一条相对轻松点的生路。”
少男少女间的情愫,不管爱与不爱,都是一样又纯情又伤感,几句话就能记一辈子。凤怀月稍稍叹了一声,想着闲来无事,便又绕到监牢远远替邱莲看了眼欧珏,而在欧珏隔壁关着的妇人,恰好就是邱莲的继母。
宋问道:“她做的恶事当真不少,近三年来一车接一车地往雪海山庄运送少女,单凭这个,便是任谁求情都没用。有功劳的是邱姑娘,仙督府只消将她安排好便是,至于那个只知道挂在自己姐姐身上的弟弟,还没资格来同我们谈条件。”
凤怀月看了一眼妇人,见她生得细眉细眼,样貌极为清汤寡水,谁能想到心性竟那般恶毒,生生往继女身上引祟气,还一引就是这么多年。恰好,此时邱夫人也抬起了头,缓缓看向这边,四目相接,对方忽莞尔一笑,笑得唇红齿白,说不上到底是不是挑衅。
宋问道:“或许她也知道自己作恶多端绝无生路,与其跪地求饶,倒不如站着死。”
凤怀月问:“她平日里对邱环如何?”
“极为疼爱。”宋问答,“邱环自幼体虚,家中人人都恨不能将他捧在手心,亲生母亲尤甚。”
“可她现在看起来却一点都不记挂儿子。”凤怀月道,“难道就这么有信心,坚信邱环一定能安然脱身?还是说她其实也留有别的后手,你查了吗?”
宋问犹豫:“这……”
“再多盯盯吧,或许还会有新发现。”凤怀月看了眼天色,觉得司危此时差不多也应该忙完了,于是转身先回了彭府。路过街边小摊时,不忘买一包新出炉的,热气腾腾的炸糕,甜滋滋的,红糖桂花馅儿。
回家之后。
司危伸手:“拿来。”
余回熟练上岗:“阿鸾说他不想给。”
凤怀月递出去的胳膊僵在半路,不我没说!
第61章
气氛已经烘托到位, 看来这架不得不吵,凤怀月只好将糖糕又收回来。余回对自己目前在这个家里的地位十分满意,他将目光投向司危,正准备语重心长一番, 结果就见对方正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自己。
……什么态度!
于是这一晚, 凤怀月依旧是借宿在余回房中。他睡意全无,盘腿坐在床上出神, 一边琢磨那位邱夫人的异常举止, 一边看着窗外。夜深露重时, 满院花影总算有了动静,司危推门进来, 将他往怀中一揽,抱着就往外走。
可见尚且还有一丝良知残存,并没有直接在这张床上睡。这种事两人在三百年前也不是没做过,直接后果就是余回五雷轰顶地向彭流控诉:“他们甚至都不在乎那间房子到底是谁的。”
糖糕放在桌上, 已经凉透了, 凤怀月道:“你若是早点来,还能吃一口热的。”
司危撇嘴:“让你陪他多玩一阵。”
怀念当年逍遥好时光的人有很多, 余回自然也算一个。凤怀月单手揽着司危的脖子, 双脚在夜色里随意乱晃,扫过花丛时, 乱红如雨,惊飞一群闪烁流萤。
“哎!”
下一刻, 他便被司危抱着转了个圈, 更多的萤火虫因此飞了起来, 如碧绿繁星洒落夜空。深夜的花园里是没有旁人的, 凤怀月笑着拍了他一巴掌:“别闹。”
他从对方怀里溜下来, 赤着脚往花丛深处跑,寝衣上随意裹一件宽松外袍,被月光照得朦胧发亮。论美人究竟能有多美,即便是受病痛所累三百年,也依旧皎洁明亮。花海尽头是一片湖,他坐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将双足浸入冰凉的湖水中。须臾,司危也走了过来,微微弯下腰,往他眼前递了一束花。
三百年前能爱之如狂,也不是全然情不知所起,至少这些花里胡哨的小手段,还是颇能讨美人欢心的。凤怀月向后靠在他怀中,问:“这也是你当年的旧招数?”
司危笑了一声,指背在他脸上轻轻碰了碰。两人在花园里待了好长一阵,方才回了卧房,司危背着他,凤怀月手里捏着花,染得满袖生香,床帐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