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看见旁人斥责直哉。
他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老师们有的明哲保身,说他伶牙俐齿一笑而过,有的则反过来斥责“继母”无能,只知讨好溺爱,却不教为人处世,想要把压力转嫁到我身上。
我那时候也只是个孩子,在旁的惹得一肚子气受,就恨不得直哉对他更加过分些。
他碰壁我固然解气,但提到请直毘人来学校,我就一下哑了火。像是被老师突然拔高的语调吓到了一样,浑身紧绷了起来。
本来以为直哉会揪住我“粗鲁臭丫头”的暴行,做上一番文章,把责任推的一干二净,但提到直毘人名号时,我发现直哉脸上的表情褪得一干二净。
“不行。”
拒绝脱口而出,他飞快瞥了我一眼,哑着嗓子答应道:
“我知道了……别让那个老头子过来。”
我松了一口气。
得到保证,老师把我们二人回教室上课。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咒术师通识教育课”,由经验丰富的咒术师分享一些“人与术士共存”的道理,届时高专三个年级的学生会聚在一起上课。
明明教室里课桌一人一座间隔排序,老师却偏把其中两张拼在一起,叫我跟直哉培养搭档感情。
在他觉得可以之前,我们都要并排上课。
我指着桌缝,义正言辞地嘱咐说:“这边是我的桌子,你不要过来。”
他像是被人踩住尾巴的小动物,气恼得瞪圆了绿眼,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谁会靠着你啊!你才是,我可是刚结束任务,别再让我烦心了!”就钻进靠窗的位置,扭身背对我趴在桌上。
在我整理文具的时候,其他学生陆陆续续进入教室。我和直哉头缠绷带一并坐着的画面十分新奇,一进门五条悟便咧开了嘴角。
他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拉开我身后一把椅子,坐下后兴冲冲地去戳我后背:
“哇,你居然一记头槌把禅院那小子送进了医务室,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毫不掩饰自身的幸灾乐祸。
我看着他,幽幽发出抱怨:
“然后就是你看的这个样子……”
五条悟笑着同我摆手,拉长语调安抚说:
“没事、没事,放宽心。”
他心情相当不错,愿意拿出少有的耐性向我传授经验:
“我当初和杰打、哦,切磋被抓包后,老师也安排我们一起坐,做点表面功课,最快五天就能分开。”
“我这里有二十来份检讨书,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给你参考下。”
从这老练的态度推断,五条悟求学期间没少吃过处分。
我倒是对他的经历很有兴趣,只可惜时间有限。在老师走进教室后,法外狂徒只能遗憾地结束掉临时授课。
那人西装革履,像是负责监管的“窗”的一员。他扫了一眼我额上的绷带,体贴地表示说:
“真辛苦啊,带伤还要上课么?你可以趴着听,课后交个感想就行。”
然后他掏出口袋里的绢布,细细擦拭了一遍黑框眼镜,慢条斯理开始了讲演:
“虽然是老生常谈,这节课我要结合几个案例,讲一下任务前施加‘窗’的必要性。”
临近傍晚,枯燥的演讲不绝于耳,湿润的风夹杂着花香从窗外吹来,轻柔地抚摸面庞。
要交的报道在课中便起完成,无事可做,没一会儿我就感到了倦意,忍不住掩住嘴唇悄悄打起哈切,而回神时,圆珠笔已经在纸上画出许多杂乱的墨迹。
背后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响,接着一个纸团“啪”地落在我的桌面上。
笔记本上撕下的纸页包裹着一枚硬质糖果,横杠间是学生们课上闲聊的涂鸦,模仿了手机里热门的聊天软件,由手绘的简陋头像和对话框构成。
第一行歪歪扭扭画着个爆炸头小人,它戴着一副小墨镜笑得兴高采烈:
“尝尝我从商店买的提神特供糖果!”
下面接着许多来自他人的回复。
有单纯的灰原雄,认真涂黑了自己的头发,在眼睛里画了星星,附和道:“真的很提神!”,有简笔画线条三七分头七海,发出一串省略号,说“好辣”,也有泪痣少女硝子直接拒绝:“我才不要吃”。
而我望着糖纸发呆,银色锡纸上熟悉的商标花纹,像个是小小的奇迹。
六年了,它只是个小众的糖果品牌,随时会因为市场热度衰退而消失,我从没想过它能坚持到今天。
绿色的糖果被做成叶子的形状,它晶莹透亮,仿佛一颗柔嫩的春芽。但味道却十分激烈,如暴风雪正在口腔肆虐,凛冽的寒风直接冻僵舌头。
恢复味觉之后,再吃这个糖果真是辣得要命,猝不及防我被呛出了眼泪。
难怪第一次将糖罐递到我手中时,他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也难怪被恶作剧接吻后,他会微微皱起眉头,不满地揉弄我的后颈。
生活中的许多细节一下有了答案,可将它带给我的男人已经不再了。
……
我明明得到了想要的自由和健康,我的小狗也回到了身边,但生活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自由、自由,如果拥有力量,我要去什么样的地方好呢?
哪里都好,我要自己创造一个家,和我的小狗能安心生活的地方。而我已经实现过那个愿望,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尽力守住它罢了。
可甚尔已经不在了……契约的戒指,烛火的锦囊,我在那一晚,失去了所有指向他的道标,我的妈妈亲口告诉我他死了。
我的丈夫,我的恋人,我的狗狗他死了?
我压根无法思考这种可能性,若不是想到惠还活着,还需要我确认情况,作为母亲我要努力行动,我就像被人突然被抽走了主心骨,连呼吸都变得极为困难。
能不能也给我一个奇迹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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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援手◎
或许那日过分的话语不过是她用来贬低我、伤害我的说辞。
毕竟妈妈一直在对我撒谎。因为想要控制我, 就说“爱”我,编造出顺从她的未来美好。
所以我的甚尔一定还活在某个地方。
我衷心地祈求这种奇迹的存在。
“喂,怎么了?”
“……你在哭什么?”
而趴在桌上的禅院直哉并没有完全睡着。在听到异响后, 他稍稍抬头,从臂弯里露出一只眼睛观察周遭情况。
直哉的视线略过被打湿的纸页、剥开的糖纸、捂住嘴唇的手指,最后精准地停在我的身后, 好奇等待投喂反馈的五条悟身上。
他撑住桌面, 重新坐直身子, 语气相当不善:
“原来五条家的少爷也会欺负女人么?”
在突如其来的质问面前,饶是玩世不恭的六眼也短暂的愣了一会儿。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发出感叹:
“哇,没想到有天居然会被你这么问。怎么说呢, 比起新奇, 糟糕的感觉要更多一点。”
刚在体育课和搭档口角, 又遇上学长的“恶作剧”?
我可不想一天引起两场风波……而这个糖果也绝对算不上欺负。
我咬住舌尖, 借疼痛克制心间汹涌的情绪, 向老师抬起手臂,啜泣道:
“对不起, 老师。伤口突然好痛, 可以先去趟医务室么?”
为了收到纸条的同学留下品鉴时间, 前一位会主动和老师互动,用提问吸引他的注意。
结束和夏油杰有关“帐”的讨论, 老师干脆地同意了我的请求。他担忧地看着我,见我边说便揉眼, 实在是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 便建议道:
“还头晕么?要不找个同学扶一下吧?”
眼泪如此情真意切, 连直哉都“啧”了一声。他念叨着“你到底是吃了什么东西?”, 欲将从座位站起。
就在他有所行动之前,五条悟突然站了起来,毛遂自荐。
“老师——我可以陪学妹去医务室!”
说着,他伸手扶住我的手臂。似乎是为了反驳直哉之前那句指责,五条悟在带我离开座位前,垂下蓝眸瞥了直哉一眼,笑着补充道:
“毕竟,我可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前辈。”
……
走廊上只有我和五条悟两人。
他好似一只重获自由的小鸟,离开教室后脚步轻快,随时会跟着晚风哼出一首小调。
“谢谢你的糖,我一时间不太习惯,差点露馅了。”
当我为失态道歉时,他便耸耸肩膀,满不在乎地回复:
“无所谓,我本来也不想在里面听课。不过后面要是夜蛾较真找我,你记得帮我写份检讨。”
口口声声说要带学妹去医务室,但他却在下楼后直接走向反向。这举动令我倍感困惑,忍不住发问说:
“我们不去医务室了吗?”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反问道:
“嗯?你的头还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