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只能收获一张表达疑问的脸,一句不耐烦的提问:“什么?”
公式化的表情,细长的眉一高一低错开,向中心聚拢,挤出一道淡淡的褶,经典的困惑微表情,拍下,能被录用进美剧《Lie to me》的讲解案例。
他耸了耸肩:“没什么。”
开口同时,手掌抓起她垂在胸口的鬈发。
柔顺、卷曲的发尾,搭在白色的大衣上,跟随呼吸,轻轻地起伏。向后捋过肩膀,在不客气的动作下,缠绕在一起。
“你……”
在她下一句质问前,摩托头盔从头顶按下,沉甸甸的重量,拥挤的内垫拖拽皮肤,生疼。她立刻咽下话,用力地打掉他的手,啪,响亮的一声,愤怒化作瞪眼,漆黑的眼仁直勾勾盯着他。
雨停歇,日光转金,横亘在他们中间的一道,颜色洗涤过得澄明。
蒋也无故地笑了。嘴唇紧抿,更像忍俊不禁。
她感到莫名,“笑什么?”
话问出口,他已经转过身,去启动引擎。
巨大的轰鸣声,淹没她主动发问的这一句,蒋也没回答。
他是故意的。
不记得是哪一次,在学校吃过午饭,她坐在操场的阶梯下,听树枝在秋风里吹得窸窣碰撞。
“……蒋也。”
操场后背是一条普通的林荫路,由一道高高的铁栅栏分隔。
当时他们正处于冷战期。若不是恰好遇见,她与蒋也,到结课也不会再多讲一个字。
他说:“你好?”
女孩声音怯怯,有点结巴。
“你、你好,我是隔壁西语学院的。我想和你交个——”
震耳欲聋的发动声,盖住了女孩后半截的话。轮胎压过光滑的路面,转半圈,他扣上头盔。
“你刚才说什么?”
“我……”
那声轰鸣,回绝的意味昭然。女孩尴尬地站在原地,支吾两声,不上不下。
当正义使者的想法,从来不在简牧晚的预想里。只是有一股无名火,驱使她,发泄这几天无由来遭受的冷暴力。
她站起身。在围栏边,不近不远,语速很快,咬字清晰:“她说跟你交朋友,你是聋了还是听不懂中文,不想交就说不行,你是哑巴还是不会说话,在这里戏弄别人算什么东西。”
说完,她没看蒋也什么表情,头也不回地离开。
发泄不够淋漓,心里同样不够痛快。
摩羯座记仇,简牧晚不例外。她一直记得所有事,桩桩件件,有加有减,到最后,评估对蒋也的印象分,仍然为负。
跨上后座的时候,她报复性地挤了他一下。
右腿先上,屈着,膝盖故意瞄准他懒散后仰的腰,狠狠一撞。
“嘶!”
一时不察,他向前踉跄,一脚踩在地上才算稳住。
无声地骂一句,他扭过头,“简牧晚!”
女孩捂着头盔两侧,施施然把移向远处的目光转回来,一双眼睛,清清润润地在护目镜后方,无辜地看向他。
“你说什么?”
蒋也定定地看着她。
成年男性的视线,与足够独自捕猎的猛兽一样,锐利野性。在脸上驻足时,简牧晚有些不舒服。
她蹙起眉,催促:“走不走?”
“走。”他戴上头盔,坐正,“扶好。”
疾驰的红色机车撞开一路潮湿的光影,穿梭在古旧的建筑间。
简牧晚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在一个红灯的喘息时间,她拍了下他的肩膀,“你要去哪?”
他转了转手腕,底下的机车像一头红眼的牛,发出沉闷的怒吼。
“不知道。”
转绿的瞬间,他们再次如离弦的箭,破开车水马龙。
“不知道?”
简牧晚顿感上了贼车,白了他的后脑勺一眼。打定主意,再次停下时,立刻离开。
真是鬼迷心窍。
和冯时序一起挑礼物不去,来上他的车。
城市街景向后褪去,周遭喧闹的人气渐消,他们驶入郊区。
空气干爽,简牧晚却没有心思感受山郊的新鲜气息。
一路都没有停下,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向前、向前。她的耐心耗尽,吹僵的手指,奋力地拽了拽他的衣服。
她大声:“喂!”
机车在路边完成一个漂移,赤色的甩尾影,停在一家咖啡店前。
他取下头盔,额发微湿。
他随意地抓了一把,向后,低低喘着气,“怎么了?”
简牧晚:“我要回去。”
“回去?”
“对,”她一边取下头盔,一边跳下后座,“我的时间很宝贵,没有功夫陪你浪费。”
蒋也:“不退钱。”
“八百欧而已,”简牧晚头也不回,“我会还给她。”
开了两个小时,他们已经离开米兰,需要坐火车回去。简牧晚跟着导航上的虚线指引,向附近的火车站走去。
蒋也的车缓慢地跟在她的身后。
地偏的小镇,除了咖啡馆里几名聊天的老人,不再有其他人烟。荒芜的街道,吹来一张发皱的传单,贴在电线杆上。
摩托车每一次重启的嗡鸣,都清晰响亮。
她听得烦,“你再跟着我就报警了。”
蒋也终于停了下来。
“简牧晚,”他问,“装作不认识我好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