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文明和怪兽文明的深度结合……”
孟超深深打了个冷颤，“如此创造出来的全新生命形态，还算是人吗？”
“这取决于你对‘人’的定义。”
吕丝雅从容不迫地说，“公元1974年，地球上的考古学家唐纳德·约翰森在埃塞俄比亚的一处山谷中，发现了一些碎裂的骨骼化石，经过复原重构之后，得到了一个古人类的头骨，并通过放射性氩定年法的分析，确定她来自三百万年前。
“这是迄今为止，人类考古学家发现的最早期的古人类头骨，考古学家将头骨的主人命名为‘露西’，并且定义它为‘世界上第一个人类’。
“可是，你知道吗，这位来自三百万年前的露西小姐，全人类的老祖母，和现代人的模样截然不同——通过科学家的精密还原，我们大致能够模拟出她的长相，她有着低矮的额头和突出的下颚，比现代人类更加巨大的犬齿和臼齿，她的脑容量远比现代人更小，身材也更加矮小伛偻，浑身上下都披挂着又粗又硬的毛发。
“与其说她是全人类的老祖母，倒不如说，她更像是猩猩和猴子宿醉之后，意外的产物。
“倘若这位露西小姐穿越到了今天，穿越到了我们的面前，恐怕没人会认为，她竟然是一个‘人’的。
“在露西小姐从树上跌下来，不幸摔死并且变成化石之后，漫长的三百万年间，人类不断进化，形态多次改变。
“那些打磨石器，涂抹壁画的是人。
“那些茹毛饮血，刀耕火种的是人。
“那些在炎炎烈日下追逐猎豹，变得皮肤黝黑，毛发蜷曲，四肢细长的是人。
“那些朝着茫茫雪原前进，在极寒天气中，体型不断变大，最终变成金发碧眼白肤的是人。
“那些扬帆远航，不幸被困孤岛，体型不断缩小，成年人只有一米二三高的是人。
“那些在亚马逊丛林中熟练使用吹箭，和毒蛇以及食人鱼为伍的是人。
“那些钻研科学，制造机械，最终驾驭着火箭登上月球的同样是人。
“直到今天，我们穿越到了异界，很多人都在战斗中失去了部分肢体和器官，不得不用镌刻着符文的灵能义肢，将自己变成半血肉半机械的存在，但无论是这些人的自我认知，还是整个族群看待他们的方式，都是完完整整，彻头彻尾的人类。
“未来，龙城文明还将迎来无数挑战，或许会遇到无数异族，这些异族或是不死不休的仇敌，或是歃血为盟的密友，但无论是敌是友，我们都会在战争和贸易中，和他们深度交流，直接或间接地受到他们的影响，最终，就像老祖宗们在过去三百万年里，一直在做的那样，不断进化，不断改变，不断适应并征服全新的环境，成长为全新版本的万物之灵。
“请问，这究竟有什么问题呢？”
“这不一样。”
孟超皱眉道，“无论‘露西’还是地球上的不同人种，我们的细胞结构和基因链大致相同，也不存在生殖隔离，当然都是人类。
“可是，怪兽……”
“所以说，你觉得人类的基因是上帝的造物，神圣不可侵犯，更不容亵渎的存在？”
吕丝雅追问，“还是说，你觉得人类的基因以及当前的形态，已经达到了进化的极致，是完美无缺的存在，足以应付一切危机，阻止末日的降临？
“承认吧，相比于从发达的大脑深处诞生的，无比神奇和璀璨的智慧之火，我们的身体实在太笨拙也太孱弱了，从某种意义上，我们的灵魂跑得太快，在进化之路上，将我们的血肉之躯，远远抛在了后面。
“从扁桃体到阑尾，从不适应长时间站立的脊椎到不断下垂的五脏六腑，从预计使用寿命只有短短几十年的身体器官到脑细胞，来自大自然的无比古老的进化之手，远远跟不上人类自我升级的节奏，以至于人类变成了困在血肉牢笼中的灵魂囚徒，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看着末日凶兽那毁天灭地的英姿，露出无比恐惧也无比羡慕的眼神。
“可是，随着怪兽文明遗产的到手，基因技术的突飞猛进，以及灵能修炼理论的不断拓展，这一切都将发生改变。
“通过基因优化工程，辅助你我将龙城文明最强大的基因种子结合到一起，在胚胎孕育阶段就注入海量修炼资源，如此诞生的新人类，将重现从‘露西’到现代人的进化飞跃，只不过，我们有办法也有信心，将过去三百万年的漫长进化，压缩到短短几十年甚至几年，惟其如此，才能抢在末日来临前，留下文明的火种，留下重燃的希望！”
“道理我都懂。”
在噩梦中无数次体验末日的孟超，比谁都清楚，人类当前的形态，是为了在地球的丛林和草原上，用烤硬了尖端的标枪狩猎地球生物而准备的。
这样的形态，既不适合在二十二世纪，高楼林立的现代都会里面，面对无数闪闪发亮的屏幕和海量喷涌的数据，长时间伏案工作。
更不适合来到灵能充裕的异界，和一群拥有毁天灭地之力的牛鬼蛇神，在末日分分钟有可能降临的残酷战场上，争夺生存空间。
穷则变，变则通。
想要活下去，人类必将从内到外，从基因到器官，从灵魂到思想，从个体形态到社会形态，发生深刻而激烈的改变。
孟超绝不是故步自封之辈。
拥有末日记忆的他，也远远比普通人，具备更加开放的，颠覆性的，离经叛道的思维。
但是——
“那是我的孩子。”
孟超叹息，“我怎么能把自己的孩子，变成一群怪物？”
吕丝雅敏锐抓住孟超话里的漏洞。
“啊，所以你承认，人类文明想要延续，就必须变成某种意义上的‘怪物’，而且你也不反对这样的怪物出现，只要不是你的孩子？”
吕丝雅微笑道，“那你说说看，谁的孩子，可以变成一群怪物？”
第1849章 遥远的后代
孟超老脸一红，知道自己失言了。
没错，他的孩子不应该变成怪物，可谁家的孩子又“应该”变成怪物——是那些囊空如洗的贫苦人家，还是腰缠万贯的亿万富翁？
“话说回来，就算你不做出这样的选择，人类的进化变异也是势不可挡的浪潮，很快就会以汹涌澎湃的姿态，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吕丝雅淡淡道，“你已经向全体龙城市民公开了图兰泽的真相，相信龙城文明和图兰文明的交流，很快就会展开，到时候，会有无数在龙城找不到饭碗，饥肠辘辘的亡命之徒，不顾一切地跑到图兰泽去淘金，而图兰兽人中的佼佼者，肯定也会来到龙城，来到我们中间。
“那些形貌可怖的狼人、虎人、蛇人、野猪人和牛头人什么的姑且不论，但你说过，图兰兽人里面，还有小巧玲珑，娇俏可爱的猫人和兔人。
“我相信，如果图兰文明的领导者，真有你说的那么聪明和理性，他一定会首先派出看上去人畜无害的猫人和兔人，充当‘形象大使’。
“你觉得，在龙城打了一辈子光棍，眼睁睁看着所有异性都被超凡者抢走的普通市民，看到娇俏可爱，温婉动人的猫人和兔人，会不心动吗？
“我记得，你还说过，图兰泽长期处于人口爆炸导致的间歇性饥荒之中。
“正好，龙城文明别的没有，合成食物有的是，虽然味道差了些，但热量绝对管够。
“就算身无长技的普通龙城市民，从事又脏又臭的重体力劳动，都能获得用低阶怪兽下水制造的，足以让一家老小填饱肚子的合成食物——我觉得，这个条件对很多处于饥荒之中的图兰兽人来说，都是很有吸引力的。
“而图兰兽人既然要想方设法解决饥荒问题，想必也不会介意，将一部分不能打仗的弱小族裔，出口到龙城，换取必要的工业和军事物资，正好，还能帮他们减轻一些负担呢！
“这是一举两得，皆大欢喜的交易。
“更不必说，在图兰泽的北方，还有更加广袤和丰腴的土地，生活在那里的圣光阵营，和图兰兽人存在延绵万年的战火以及仇恨，一旦战争再次爆发，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卷入熊熊燃烧的漩涡。
“战争向来是最高效的交流方式。
“无论贸易还是战争，无论心甘情愿还是被俘虏甚至强迫，在无数旧生命惨遭屠戮的同时，总会有无数新生命诞生。
“那些在龙城找不到配偶的人；那些惨遭圣光阵营俘虏的人；那些俘虏了圣光阵营，又怒不可遏，丧失理智，只想发泄的人；那些在残酷而漫长的战争中，丧失了同族配偶，身边只有异族异性战友的人。
“他们总会生下各种奇形怪状却又充满了生机和希望，有潜力创造未来的‘新人类’的！”
“等一等。”
孟超皱眉，“你忘了生殖隔离。”
“当然，按照常理来说，人类来自星海彼岸的地球，和相隔浩瀚宇宙的异界生物之间，是应该存在生殖隔离的。”
吕丝雅不慌不忙地说，“但是，种种迹象都表明，地球人和异界碳基智慧生物，并非风马牛不相及，完全独立发展的两个物种，我们极有可能是某种更加古老的超级文明的造物，是从同一个培养皿里孕育出来的两个菌群，能呼吸同样成分的空气，同样将一氧化二氢当成生命的源泉，我们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很可能是彼此的近亲，甚至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我们和异界土著之间，极有可能，并不存在生殖隔离。
“就算真的存在生殖隔离，那也绝非不可逾越的障碍。
“怪兽文明就掌握了跨越生殖隔离的方法，名为‘怪兽文明终极巢穴’的生化工厂，能随心所欲将节肢类怪兽和哺乳类怪兽的基因结合到一起，创造出半蜘蛛、半豺狼的全新兵种。
“而怪兽文明远远不是异界最强大的文明，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图兰文明乃至圣光阵营，都掌握类似的，基因融合，细胞复制，跨越生殖隔离的技术。
“所以，就算你拒绝我的邀请，也没有任何意义。
“总有人会忍不住诱惑，和异族结合，并生下融合了地球和异界之血的后代。
“随着交流深入和战争烈度的升级，这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到最后，要么灭亡，要么改变，人类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
孟超闭上眼睛，按照吕丝雅提供的信息，推演着未来文明的发展。
螺旋双翼机即将抵达超凡塔上空时，他缓缓睁开双眼。
“你是对的，刚才是我狭隘了，人类远非完美，想要从生活在丛林中的猿猴，变成翱翔于星海之上的宇宙种族，我们必须，也注定要不断改变，不断向前。”
孟超发自内心道，“无论是半人半兽，还是半人半机械，甚至是摆脱这具沉重、笨拙、低效的血肉之躯，成为纯粹的灵能生命，只要自我认同仍旧是人类，只要仍旧记得自己的祖先来自地球，那就是我们的后代，我们的延续。
“问题是，我们真能保证，我们的后代在经过了无数次的迭代、升级、进化、变异，变得面目全非，和我们截然不同之后，他们仍旧能记得自己是人类，自己的祖先来自地球吗？
“会不会，随着外表、肢体、器官、细胞乃至基因的不断变异，他们的社会结构和文明形态也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剧变，最终，彻底背离和超脱人类文明的范畴，就连自我认同，都变成了另一种文明，另一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文明呢？”
“会的，当然会的，那又怎么样？”
吕丝雅说，“三叶虫、奇虾和恐龙早已灭绝，人类也很少将他们，当成我们的祖先。
“然而，正因为有了人类的存在，有了人类考古学家不断发现和研究化石，我们才能复现三叶虫、奇虾和恐龙的模样，才能推测他们的习性和族群形态，才能描绘出他们称霸深海，纵横大地，统治地球的画面，才能为他们编造一个个活灵活现，荡气回肠的故事，才能赋予他们一项又一项，生命的意义。
“同样道理，就算我们的后代在无数次的迭代和进化中，变得面目全非，和我们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完全进化成了我们截然不同的全新文明形态，那也没什么关系。
“总有一天，他们会挖掘到我们的化石。
“总有一天，他们会重现我们的社会形态。
“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我们面对末日浩劫时，激发出的无限勇气，战斗到最后一刻的悲壮和惨烈。
“总有一天，他们会基于这些发现，推演出我们的生老病死，我们的爱恨情仇，我们的光荣和尊严，编造出一个个慷慨激昂，可歌可泣的故事。
“他们会把关于我们的一切，当成睡前故事，讲给他们的孩子听，正如我们也经常为吵闹着不肯入睡的孩子，讲述关于恐龙的故事。
“就算我们永远不能理解他们，那又如何？
“我相信，他们会记得我们，也会理解我们的。”
第1850章 个人问题
吕丝雅说这番话的时候，双眸深邃，表情沉静甚至冷漠，有着穿越历史，超越星辰的非人感。
孟超说不准自己究竟是警惕这样的吕丝雅，还是被她深深吸引，产生最原始的欲念，想要不顾一切地冒险。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第一次看到烈焰熊熊燃烧的原始人，当火焰在眼中跳跃，烧肉的焦香味钻进鼻腔时，明知有可能烧伤，都无法遏制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冲动。
“你越来越像是怪兽主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