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微微颤抖。
他想,明明是他错了,是他对她希翼过多,苛求过甚,尤其是前段时日,他还那般肆意伤害她…
他颓废无力地闭上眼,双肘撑在书桌上,又紧紧抵住额头,心中充盈着悲怆与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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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还在先帝丧期,这年的春节,整个盛京城再未如往年一般热闹,而忠武侯府,更是冷清寥静,仆从皆轻手轻脚,噤若寒蝉,就连素日最爱吵喧的沈令真,也非常识相地不敢多言,每日看着沈同晏一幅要吃人的样子,她实在害怕得很。
除夕当晚,在秋照的一再劝说下,陶知影勉强多用了几口吃食,她近来食欲锐减,除去每日的汤药外,根本吃不下什么东西。
沈同晏站在窗外,看着靠着塌发呆的孤瘦身影,心中窒闷。
纵是公务缠身,他每日都会抽空来看她,可她却每每都闭上眼侧过身,对他做无声驱赶。
可是…今日是除夕,她应该会理自己一下吧…
沈同晏安慰着自己,心中带了一丝希翼迈步进屋。
幸好,陶知影并没有像往日一般别过眼,反而静静盯着他看,虽然面无表情,却也令沈同宴心中微感振奋。
他往榻边走去,露了笑柔声道:“夫人今日可好些了?”
陶知影却并不应他,只是收回眼,轻声摒退了房内的秋照。
沈同晏眼皮一跳,生出不祥的预感。
果然,陶知影对他开口道:“本想过了春节再与夫君提,但妾身再三思衬,还是想着早些与夫君说了为好。只是妾身身子不适,礼数上不周到,还请夫君原谅则个。”
沈同晏后背微僵。
陶知影继续道:“妾身本就与母亲不和,又惹了夫君不喜,此番还大意丢了子嗣,再加上曾遭人掳去,名声已失,妾身心中愧疚难当,自觉已不堪再为夫君之妻,请夫君休了我。
她这一番平声静气的言语,对沈同晏来说,却不啻于晴天霹雳,差点将他劈到魂魄皆散。
他声音发紧,眼角发红:“夫人…不可如此…”
陶知影勾了一丝笑,垂头看着锦被上的花纹,低声道:“想来夫君很快便要袭爵,若在此之前与我分开,对夫君今后议亲也是有好处的。”
“如今先帝已逝,想来当今圣上亦不会怪责…若夫君还是担心会惹圣上不喜,你我和离便也使得,还请夫君裁断。”
“不行!”
沈同晏突然拔高了声音,他上前一步,欲去抱她,自然被陶知影侧身躲开了。
沈同晏绻了手,突然转身,步履慌乱地走出房门,还带倒了房中的一张背椅。
秋照看到沈同晏双目赤红,两手紧撰,似是发狂一般地往外冲,连忙进了房中,惊慌道:“夫人,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陶知影低头抚平锦被上自己抓出的皱褶,并不作答。
此后的数日,沈同晏都没有再出现。
春节头七日,明明是连官衙都封印的日子,新任三司使却依旧每日都往官署跑,还在京中的盐铁、户部及度支官员皆苦不堪言,虽说今年春节减了很多年味,但对镇日繁忙的官员们来说,都想趁此机会好好歇息一番,哪怕是陪陪家人,享受天伦之乐亦是惬意美事,
留守京师的官员不禁暗自羡慕那些荣归梓里的外地官员,好歹他们不用提心吊胆地提防着这位沈大人的传唤,更何况这位沈大人的脸色可比那寒霜还要冷上几分。
宣成帝闻得此事后,哭笑不得,当即便召了沈同晏入宫。
元德殿中,一身便衣袍服的齐修颇觉好笑地看着面带郁色的沈同晏:“子居分明是为家事忧烦,却跑去折腾属官,真真长进了。”
沈同晏垂头丧气:“她要与我和离。”
齐修讶然:“何至于此?可是怪你没能护好她?”https://www.kαnshushi.com/
沈同晏懊恼道:“前些日子我自己心中生了别扭,莽起来也对她…多有亏待,或许…还不止这些…”
齐修扶额,他这位挚友莽起来能有多难相与他是知道的,估计单他那张嘴就吐过不少伤人的话…
“那你打算如何?”
沈同晏耷拉了双肩,闷声道:“我也不知…我现今压根不敢见她,就连呆在府中…都怕她再找我,催我决断…”
齐修斜他一眼:“所以你就恨不得住到官署去?”
见他一脸颓唐的模样,齐修摇了摇头,问道:“我虽不知你二人间发生了怎么些事。但你扪心自问,之前她再三拒你,你掏空了脑子也要娶回府,而今你当真愿意就此分开?倔蛮又极有占有欲的沈世子何时转了性子?你若当真舍得,便痛快放了人走;若不甘心,好生哄回来就是,既做不到一别两宽,便是拼了你这张厚皮脸,总也好过一拍两散罢。还是说…你莫不是放不下那劳什子架子?”
沈同晏目中微亮,瞬觉茅塞顿开。
是了,他殚思极虑、千方百计娶回府的人,怎么可能让她离开自己?这辈子,就是绑,也要将她绑在自己身边才是!
因着白日出了些太阳,屋顶的冰慢慢都化开了,一直挂在檐下的冰棱也被水冲得只剩下溜尖的一小条,在这静幽幽的浓夜,能听到屋外滴答跌水的声音。
陶知影睡得并不安稳,她还在那个梦中不停打转,尽管梦中的她有了些意识,换了好几处场地,
但梦境却是不变的,秋照与那个小娃娃,总是会坠入她身前突然出现的洞中。
这次也不例外,小娃娃学步的地方变成了她现在睡觉的屋内,还是在靠榻上学步,她还是拎着小虎头鞋在另一侧迎着,甚至手还向前伸了些,可是当她快要抱到人时,那洞突然又出现了,秋照与小娃娃又猛地坠了下去,她陡然睁开眼,却发现榻旁坐了一个人,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张嘴要叫——
沈同晏忙捂了她的嘴,又迅速甩了鞋子上床,另一只手揽住她,低声道:“是我。”
陶知影这才驱了惊吓,她急急地喘着气,沈同晏用抱着她的那只手上下抚着她的后背,温声哄道:“莫怕,莫怕…”
陶知影回过神,皱了眉去拔他的手,却被他两手强行抱到了怀里,久违的熏香味又溢满她的鼻尖。
她一边使劲挣扎,一边怒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同晏手脚并用地制住了她,轻声提醒道:“小声些,莫要吵醒了秋照,她应该疲惫得很,莫要扰了她休息。”
见陶知影果然不再剧烈挣扎,他才用下颚压住她的头道,哑声道:“夫人,你说的话我想过了,我不同意。你生我的气,是应该的,既是我的错我便认了,我会日日守着,求得你原谅,哪怕你这一世都不愿意再搭理我,我也要守着你,往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唯有这件事你趁早收了心,我这辈子都不会许你离开我。”
“我们不能这样子过下去,我不求别的,你只要让我…和你一起睡。这些日子,我一直睡不好,总是惦记着你。开头在后书房中睡时,我只是想气气你,只要你像上次一样去找我,我便会回来。可是那晚上,一听说她是你给我找的妾室,我便伤心得狠了,故意说要纳了她作妾,故意说要去她院中睡…”
“其实我根本没有碰过她,我怎么会愿意碰除你之外的女子?我这辈子只认你一个。你邀我去秦府吊唁、去宫门等我…都是我的错,我被猪油蒙了心才会那样对你…是我心急了,本就是我强迫你嫁的,却又要强迫你爱我…我真的错了,你什么时候爱上我,这辈子爱不爱我都无所谓,左右我是会一直爱你的,只要你别离开我,不要再提这个,我求求你…”
“我早该认错的,比起你的恨意和漠视,我更难接受和你分开…”
话到最后,沈同晏已微有哽意。
陶知影也流了泪,她哭道:“你不懂,我可能…命中注定父母子女缘薄,不想误了你…”
沈同晏沉默了半晌,坚定道:“那便不要了!你若喜欢孩子,我们去慈幼局抱养一个就是。”
陶知影惊道:“那怎么行?母亲定是不肯的。”
沈同晏摇头:“这是我们的事,与母亲无关。何况…她多番为难于你,此次更是陷你于险境,我心中…恨极了她,若她执意要管,我带你搬离这忠武侯府便是,那爵位我也不稀罕了,只是我原本还想替你挣上个诰命,如此倒是要委屈了你…”
见陶知影不说话,沈同晏又继续道:“此次全是我不对,我再不辩解。人生短促,如浮云朝露,这辈子,我只想跟你好好过。”
他低头去看,却见陶知影已阖了眼,不再理他。
第51章
那日过后,沈同晏又搬回了主院。
虽然陶知影依然不怎么理睬他,但他仍会殷勤地与陶知影搭话,偶尔说得多了,陶知影见他一幅眼巴巴的卑微样,心软了也会回上他几句,沈同晏便欣喜若狂,一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似是要翘上天去。
刚过元宵没多久,陶知影便出了小月子,能下榻了。
她盘算着,再有一旬,陶知林便要出发来上京参加殿试,半个月后,一别近半年的姐弟二人又能相见了。
想到这个,陶知影也开始有了些笑意。加上自沈同晏搬回来后,与她日日同榻,她竟是再也没有做过那噩梦,精神也好了一些。
晓星缀天的黎明,沈同晏早早地便睁开了眼,虽被中热意腾腾,又有暧香在怀,他却也得赶个大早去渡头接小舅子。
前些日子,他特意厚着脸皮给小舅子去了信,让他对陶知影隐瞒到京的时辰,好叫自己抢个头彩,送妻子一个大大的惊喜。
他轻手轻脚地爬坐起来,后背一空,陶知影不满地哼哼了一声,沈同晏忙抽了自己的软枕塞到她背后,为她掖好被角后,又轻轻在她脑后吻了一记,这才下了榻。
到了码头时,仍是残月在天,沈同晏披了大氅立在岸边等着,砭人肌骨的水雾气吹出了叫人气噎的猛风,长落劝他回马车中,等船到了自己再唤他出来,可沈同晏却执意不肯。
待到朝云出轴,霞光初照时,河面上才缓缓驶来一条朱木大客船,陶知林这次没再像之前似的,睡得天昏地暗,连到地了也不知,而是早早地便起来收拾好了包袱站上了探板。
等船靠近了码头,他便在薄雾中瞧见了立如芝兰玉树,稳如山顶苍松的沈同晏。陶知林立即欢欣起来,大声地叫着:“姐夫!姐夫!”
船甫一靠岸,还没等停稳,他便急急把包袱往背上一撂,一个纵子跳下了船,稳稳地落在了岸上。
沈同晏含笑迎了他,关切道:“路上可有休息好?”
陶知林猛点头,毫不吝啬地露齿笑道:“挺好的,这一路上还有同伴,对了——”
他一拍后脑勺,往身后寻了寻,突然向某处招了招手,喊道:“岳三郎君,这儿!”
岳传松随了他的手过来,隆冬时日,他却只着一身薄棉,看上去身材健硕,体格威武。
陶知林笑嘻嘻地对沈同晏介绍道:“姐夫,这是岳三郎君,他之前是我舅母母家领养的外甥,后来才知原是岳太府流落在外的儿子,此番他与我一道来京,皆是为着参加殿试。”
岳传松恭恭敬敬地向沈同晏行了一礼:“仆见过沈世子。”
见是他,沈同晏微微蹙眼,复又笑道:“原是岳郎君,许久未见,还未贺过…岳郎君认祖归宗之喜。”
岳传松微僵着回道:“仆还要谢过世子。”
沈同晏仔细盯着他,并未错过他眼中转瞬即逝的一丝恨意。
一旁的陶知林挠挠头,不解道:“岳郎君莫不是坐船坐昏了,这是为了何事要谢我姐夫?”
沈同晏示意长落给陶知林披上带来的大氅,回说道:“既过了省试,便也是个武举人了,这礼仪举止还是稳重些的好。”
陶知林爽朗一笑:“姐夫说的是,我日后定跟姐夫好好学。”
沈同晏轻轻拍拍他的头,又转身问岳传松:“岳郎君在京中可有居所?”
岳传松忙揖手道:“家父已为我联系好京中旧友,仆这便自去寻了,世子请便。”
沈同晏安排了陶知林先入车中,又转身对岳传松问道:“贵府家眷…可都还好?”
岳传松猛地一滞,沈同晏勾起笑,转身也入了马车。
那厢陶知影刚起床洗漱,心下盘算着用过午食便要去接陶知林,突闻院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接着是秋照惊喜地喊了一声:“小郎!”
陶知影忙站到门口,便见身着大氅的陶知林欢喜地疾步奔来:“阿姐!”
陶知影茫然地接过他,问道:“你怎的这会儿就到了?怎么来的?”
陶知林神秘笑道:“是姐夫去接的我,他特意叫我骗你未时才到。”
陶知影怔了怔:“他人呢?”
陶知林回道:“姐夫去官署了,说是晚间下值会将大伯父也请来,咱们家人一道用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