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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葭:“……”
    “说了让你别惹我!别惹我!”
    她气得不行,往怀钰胳膊上连拍好几下。
    怀钰反正皮糙肉厚,也不怕疼,只让她打,嘴上不忘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呢?”
    “练站姿!”
    沈葭颇没好气。
    怀钰挠挠头:“这玩意儿还用练?”
    他一头雾水,沈葭也不理他,径自坐去石桌旁喝水,将他当空气忽视。
    还是辛夷主动上前解释,原来自打圣上给他们赐婚后,皇后就派了两个宫里的教引嬷嬷过来教沈葭规矩,从吃饭穿衣到坐卧出行,都有一套细致繁琐的讲究,行要做到簪不动摇,笑要做到不露齿,弄得沈葭连怎么吃饭走路都不会了,别扭得很。
    怀钰听了,在她对面坐下,说:“学这劳什子做什么,你不用学这些,我带你玩儿去?”
    沈葭闷闷地趴在石桌上,道:“不去。”
    怀钰将脸凑过来,一不小心挨得太近,一股女子幽香蓦地袭来,沈葭的侧脸光滑白皙,连毛孔也看不见,他鼻头一热,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辛夷指着他叫道:“呀!流鼻血了!”
    怀钰赶紧捂住鼻子,鼻血还是湿漉漉地从指缝溢出。
    沈葭这时也感觉到了异样,往脸上一摸,手指头上竟然摸到了血,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煞星看着她的脸又起了色心,还将鼻血滴到了她脸颊上!
    岂有此理?!
    沈葭气得脸通红,站起身大骂:“你这个登徒子!来人!把他给我叉出去!”
    怀钰急忙道:“喂!你误会了!我不是……我是喝多了汤……哎!你听我说啊!”
    他被杜若乱棍打了出去。
    -
    婚礼虽然准备得仓促,但毕竟是亲王成婚,不可随意对待。
    九月下旬,随着婚期临近,怀钰从各处搜刮来的聘礼也送到了沈家,说是十里红妆半点也不夸张,运礼的彩车堵了将近两条街,看得附近的围观百姓们瞠目结舌,见过豪的,没见过这么豪的,只听见负责送礼的人不停高声报着礼单:
    “白璧一双!”
    “黄金千两!”
    “玉如意十柄!”
    “东珠五十颗!”
    “翡翠送子观音一对!”
    ……
    相比之下,陈适那边的聘礼就少得可怜了,只有十几抬,跟怀钰的大手笔一对比,显得说不出的寒酸。
    沈园门口今日车马如龙,鞭炮齐鸣,热闹至极,声音传入高墙,连东北角上的听雪阁都隐约听得见。
    沈葭趴在贵妃榻上,翻着怀钰那天拿来的《西游记》,正看到孙猴子被西天如来化成的五指山降伏的这一回,因剧情精彩,她看得目不转睛。
    杜若从外面跑进来,兴奋道:“小姐小姐!你真的不出去看吗?小王爷送来好多东西啊!有东珠、有玛瑙、有观音大士像,还有棵半人多高的红珊瑚!”
    沈葭翻过一页书,眉眼不抬地道:“不去。”
    余光看见杜若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她又扭头皱眉数落:“那些东西你没见过吗?干什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出去。”
    杜若被骂了也不难过,啪嗒啪嗒跑出去,没过一会儿,又跑进来。
    “小姐小姐……”
    沈葭干脆将书放下,道:“又是瞧见什么啦?你再这样,中午做的红烧蹄膀你别吃啦!”
    杜若道:“不是啊!是谢家那边来人送嫁妆了!”
    沈葭愣了一愣,扔了书站起身:“舅舅?!”
    她靸上鞋就往外跑,杜若和辛夷两个急急忙忙跟上,跑到蒹葭园附近时,恰好碰见沈茹也急匆匆往前面去。
    姐妹俩打了个照面,什么都没说,还是沈茹先开口打破尴尬:“听说舅舅来了?”
    沈葭顿时大怒:“那是我舅舅!你喊什么舅舅?!”
    沈茹一怔,黯然地垂下眼皮,脚步也慢了下来。
    沈葭才不管她,一门心思地往前院跑,刚跑出蒹葭园,迎面撞进一人怀里。
    那人“哎哟”一声,被她撞得后退一步,却顾不上自己,赶紧先伸出双手扶住她。
    旁边沈如海在骂:“跑什么跑!就要成亲的人了!冒冒失失!没半点体统!”
    一个宽和的男子声音道:“无妨,是冷某没看清路。”
    沈葭抬头一瞧,见来人不是舅舅,而是舅舅的账房先生冷思成。
    冷思成祖籍徽州歙县,徽州这个地方人杰地灵,是有名的文教繁盛之乡,历来盛产幕僚人才,以至于大晋官场逐渐出现一个“徽州师爷”的群体,比绍兴师爷还要早出现,名头那是响当当的。
    冷思成如今四十多岁,性格老成圆滑,擅长与各路人马打交道,可以说是谢氏商行的“智囊星”,外人就为他取了个诨号,叫“冷师爷”。
    冷师爷见沈葭的脸迅速垮了下去,哪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莞尔一笑道:“孙小姐好久不见,只是怎么一见到我就垮着脸呢?”
    他是长辈,在沈葭小时候就见过她,所以常喜欢逗她,开她的玩笑。
    沈葭给他见了个礼,迫不及待地问道:“冷伯伯,舅舅呢?我成亲他不来吗?”
    冷师爷道:“你这亲成得太急了,东家收到信的时候,还在倭国谈生意呢,他已经抓紧时间往回赶了,但只怕赶不上,便派我先来了。”
    沈葭一听,顿时好生失望。
    月洞门后,偷听的玲珑蹑手蹑脚地离开,来到凉亭里。
    沈茹立即站起身问:“怎么样?”
    玲珑摇头:“不来,说是还在倭国。”
    沈茹一听,怔怔地坐回美人靠,无意识地揉着手帕,喃喃道:“小妹大婚,我以为他会来的。”
    玲珑眼神犹豫,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当夜,沈如海看着跪在跟前的沈茹,万分头疼。
    “按理来说,守孝三年期满,即可除服,差个三天两日的,也无甚打紧,你娘在九泉之下,肯定不希望你为了她耽误婚期,你有这个孝心就成了。允南是个好孩子,阿茹啊,你要相信为父看人的眼光,你们婚后一定会琴瑟和鸣的,你是我的女儿,为父不会害你。”
    沈茹跪在地上,淡淡道:“请父亲允准我回杭州。”
    “你——”
    沈如海重重叹了声气,他有心想发火,但沈茹终究不是沈葭,到底没能舍得骂出口。
    长女一向孝顺懂事,很少有违背他的时候,只有在成婚这件事上,一再固执己见,先前就以守孝为借口多次迁延婚期,现在又坚持要回杭州,给她娘孙氏守墓。
    孙氏并非钱塘人士,只是家道中落时,曾在杭州做过一阵风尘女子。
    沈如海当年屡试不第,为排解内心苦闷,便买舟来杭州散心,游西湖时与孙氏一见钟情,二人相好了一阵日子,孙氏发现自己怀了孕,彼时沈如海只是个落第秀才,囊中羞涩,既为她赎不了身,也养不起未出世的孩子,吃了鸨母的一通冷嘲热讽后,羞愧之下选择一走了之。
    孙氏在他走后,没有打掉孩子,而是用毕生积蓄找老鸨赎了自己。
    第二年她生下沈茹,便在西湖边以卖字画为生,平时做些缝补浆洗的活计贴补家用。
    沈茹早早就懂了事,跟随母亲一起出摊卖画,母女俩一样的清丽婉约,即使荆钗布裙也难掩天生丽质,因此时常惹来一些油滑浮浪子弟的觊觎,也有牙婆上门来给孙氏说亲,无外乎是嫁给某个员外做填房、或是给哪家大老爷做小,每次都遭到了孙氏的严辞拒绝。
    旁人都笑话她,一个从良的青楼婊.子,还当起贞洁烈女来了,不趁着自己还有点姿色,赶紧待价而沽,而是守什么活寡,简直是愚蠢。
    然而就在沈茹八岁那年,从北方来了一列仪仗,竟是已经当了官的沈如海,大摇大摆地来接她们母女俩。
    众人这才感叹孙氏目光长远,一眼就看出当年那个沈秀才是要发迹的命。
    孙氏去了京城后,虽是姨娘,却也跟正头夫人差不多,尤其是当谢柔跟沈如海闹掰,一气之下跑回江南后,她更是沈园中名副其实的女主人,只可惜红颜薄命,才三十多岁就撒手人寰,她死前回光返照,让沈如海将她葬回杭州西湖旁,因为那里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沈如海自然悲痛应允,待她咽气后,亲自扶棺送她去西湖安葬,又在京城家中设了个牌位,供他和沈茹每年遥祭。
    沈茹现在提出要去杭州,可昔年她和孙氏住的茅屋早已破败,她到了那儿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沈如海想了想,道:“阿茹,你莫非是见今日允南抬来的聘礼远不如你妹妹的,起了那等嫌贫爱富的心思?为父告诉你,做官的眼光要放长远,今日落魄的人,来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时,择婿也是同样的道理。允南是我的学生,他虽出身寒微,但日后必有青云直上之时,你现在嫁给他,将来未必会比你妹妹过得差。”
    他是慈父心肠,说的都是些掏心窝子的话。
    沈茹咬咬唇,似是终于鼓起勇气,豁出去道:“父亲,若是女儿喜欢的人,哪怕只有片瓦遮头,女儿也乐意;若是不喜欢的人,即使每日绫罗绸缎裹身,吃的是山珍海味,人生又有何乐趣?”
    沈如海:“……”
    沈如海没想到她拖上这么久,原因只有一个,她不喜欢陈适,这算什么问题?古往今来,有多少桩婚姻又是建立在两情相悦上的?
    沈如海断然道:“喜欢不喜欢的,这种话日后不可再说。为女子者,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你只须听从安排便是了,此事为父已有决议,不必再说,下去罢。”
    沈茹直起身:“父亲……”
    沈如海失了耐心,拂袖道:“下去!”
    他很少对疼爱的长女用这么重的语气,沈茹只得跪着磕了个头。
    出去后,她转身掩上房门,玲珑迎上来,担心地看着她。
    沈茹轻轻地摇了摇头。
    玲珑犹豫道:“小姐……”
    沈茹苦笑着打断她:“不必再说,我已料到是这个结果。”
    她拔下发髻上那支玫瑰扁头金钗,紧紧地握进掌心,仰头凝望着满天星辰,眼尾滚落一滴泪珠,隐入发鬓,消失不见。
    第23章 成亲
    九月二十六, 宜嫁娶,祭祀,酬神,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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