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似乎是想到了阿漓已经认回了莫府,方如梦初醒地一拍额头,歉意道:“哎呀,你瞧我这记性,妹妹早已不是江南江县令之女了,莫家妹妹你可莫要责怪我。”
至始至终,莫漓都未出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正握着她的手状似亲密的女子身上。
女子妆容精致,衣着华贵,且一派主人的气度,应当就是国公府那位嫡姑娘江霖了。
只不过,江霖一上来又是揭开她身世的疮疤,点出她是来自江南的不入流贵女,而来又明里暗里挑起战火,话中责备她来得迟了,故意晾着其他人。
这两个帽子扣下来,就注定了今日宴会她将孤立无援,受人疏离讨厌。
莫漓并不知何时得罪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嫡女,但若是真有人讨厌自己,也并不全部是她自己做了什么,而是对方只是讨厌她这个人,不管她平时行事多么地妥帖,都会被人拐弯抹角地指责她的过错。
所以,也无甚好猜测的,只要明白对方不喜欢自己就行了。
思及此,莫漓轻轻一笑,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被握着的手,往后退了一步,作出歉意的模样来。
她不朝江霖,而是朝她身后的众贵女行了一个同辈礼,道:“今日赴宴一路上本忐忑,可进来一见到姐姐妹妹们如花儿般娇艳的容颜,顿时让我的怯意消散了大半,看来书上说的‘赏心悦目,能解心绪’是真的了。”
在场的贵女们都是待字闺中的小姑娘,又有哪个不爱美。
听到大美人莫漓竟然真心诚意地夸赞她们容貌国人,心中自然是心花怒放,心头的那一丝被江霖挑拨起来的不快都消散了,纷纷上前轻轻热热地与莫漓说话。
反倒是方才还众星捧月般的江霖被冷落在一边,像是株无人问津的杂草。
她气得暗暗咬牙,上前打断道:“看天色不早,咱们人来齐了那便去花厅品尝我新的果酒吧。”
既然东道主开口,众贵女自然无有不应,停了话头转身跟着江霖往花厅走。
在花厅落座后,江霖命人送上果子酒,笑道:“这果子酒是我嫡兄去边关历练时,恰巧遇到一个西域的商人,商人好酒也好酿酒,新创出了用果子酿酒的法子,嫡兄觉得这酒不错,便特地托人将酒从边关一直送回了京城。”
这番话一落,立刻就有反应快的贵女接话道:“世子爷到底是疼爱霖姐姐,这么远的路,这酒又不好储存,都能想尽办法将之送到了京城,我等真是好羡慕。”
另有贵女也纷纷附和,脸上都是艳羡的神情。
江霖坐在首座,微微垂眼,视线落在那一张张笑脸上,才觉得刚才被冷落的那种烦躁渐渐消散下去。
可视线一转,触到端坐在下首,颇为从容娴静的粉白色身影时,江霖刚才才消散的那种不甘和愤怒,再次冒了上来,且比刚才更甚,更汹涌!
岂有此理,见到这个女人就她就心烦无比怎么办!
爹爹为何一定要请这个女人上门,白白坏了她的好心情。
江霖兀自在座上生闷气,便赌气似的一遍一遍的故意让莫漓喝果子酒,且还暗示那些平日里与她交好的贵女一同灌。
那些贵女虽然心有不愿意,但碍在江霖是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只得听从。
原本以为莫漓很快就会因为饮酒过度而出丑,却没想到对方大大方方地喝下了一杯又一杯,连脸色都未红。
全程江霖都死死地盯着莫漓的反应,就等着对方出了破绽好借题发作,但喝着喝着,劝着劝着,江霖的脑袋倒变得晕乎乎了。
酒意上头,她一把将杯盏砸在了桌面上,道:“酒已喝得即兴,我们去我兄长院落里的锦鲤池中去瞧瞧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都愣怔了一会儿。
国公府世子爷并未成婚,虽然他人未在京城,可江霖贸然带着他们这些待字闺中的女子进去堂而皇之地观看,会不会不太合礼数?
而且,那锦鲤池不是尚未完全完工吗,现在能参观吗?
江霖已经有些上头,看到莫漓无动于衷的模样,更是十分恼火,又高声道:“怎么,锦鲤池素有许人心愿成真的寓意,且这锦鲤池尚未对外开启,也未给人完成过心愿,你们若今日入内许愿,想必是极其灵验的。”
在场的贵女们很多都未定下亲事,他们眼下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够寻到一个好夫婿,听到江霖这么一说,心中就有些按耐不住了。
眼看着有几个贵女已经起身离席,跟着江霖往外走,他们也不甘落后,生怕将自己的命定夫婿被别人许愿抢走一样,也紧紧地跟了上去。
许愿池里,几十条体型胖硕的鲤鱼在池水中游来游去,见到人来也不怕,反而是好奇地浮出水面,想要用鱼嘴碰一碰这些盯着它们看的小女子们。
贵女们见到这么多胖乎乎的锦鲤,心中也十分喜欢,便开始双手合十许愿。
至始至终,莫漓都静静地跟在一边,她并未像其他人一样见到锦鲤许愿,也没有像那几位恪守着礼节,根本没来锦鲤池的贵女一样拒绝入世子院落。
她此番来,是来看江霖出丑的。
重活一世,她彻底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你越是忍让,对方就越会得寸进尺。
他们并不觉得这是你大度,而是觉得你是个可以随便欺侮的胆小懦弱之人。
前世她为了求一个太平和气,处处忍辱负重,将委屈咽进腹中,可到头来只落得被人欺辱致死的下场。
她所做的一切,都被看做是懦弱无能人的行为,袁氏如此认为,袁召如此认为,就连袁珊、姜芸儿等等人,都如此认为。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重走前世的老路,让别人误会自己是个软弱可欺的主儿。
不过,江霖是国公府的嫡女,行事倒要稍稍委婉隐晦些。
否则,露了马脚线索,反而给莫府带来麻烦。
想到这里,莫漓看着江霖站在锦鲤池边的脚良久,忽然一改方才的沉默,上前和身侧的一名贵女谈起了池中锦鲤的模样。
越谈,就将人群越往江霖的身边凑。
江霖因为喝了太多的果子酒,其实已经近乎于醉了。
她完全没料到人群正在一步步地逼近她,可她又不喜欢那些个人凑她太近说话,这样会显得她与这些人一样没有身份的差别。
察觉到越来越多的人挤过来,江霖皱着眉头,赶紧提前往后头避。
一连往后面退了好几大步,心中更是厌恶这些人怎么凑着想要靠近自己,难道是故意借光?
正退着嫌着,忽然,她觉得脚下一滑,紧接着一空,整个人往后一坠,下一刻就有大量冰冷的水漫到了自己的四肢。
冰冷滑腻且带着鳞片状触感的东西在她露出的肌肤处蹭来蹭去……
江漓意识到那是什么,顿时惊惶地大声尖叫起来。
因为踩踏,还未完全修缮好的锦鲤池的外层岩石全部崩塌,连带着靠近江霖的几名贵女也被牵连落入了水中。
国公府陷入此起彼伏的混乱与惊呼中。
而自进入世子院落开始就距离锦鲤池远远站着的莫漓,此刻脑中也是有些晕眩。
也许是她低估了这西域传过来的果子酒的威力,也许是今日向她敬酒的人实在是太多,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也有些醉了。
正茫然混沌间,她忽然听得一声熟悉的“阿漓”,然后就是身侧的贵女们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
后来,她被一只宽大干燥的手掌握着,一路离开了国公府。
在马车上坐定,莫漓勉力稳住的神思渐渐支撑不住,头一歪,也不知脑袋落在哪里,彻底睡了过去。
只是懵懵懂懂之间,她觉察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正一下一下轻缓地揉着自己的乌发,轻轻且低沉地在她耳边落下一句:“睡吧,好好睡,这次换本王护着你。”
——
莫漓酒醒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入目都是陌生的陈设,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以为这是在国公府的厢房。
国公府江珊对她颇有敌意,她不敢想自己昏睡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莫漓掀开被褥去看,看到自己衣衫齐整,心中稍稍舒了一口气。
还好,江珊此人倒未像姜芸儿之流使这种污糟的手段,不过自己一朝不察陷入危险的境地,仍需要好好反思。
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灵心端着汤羹入内。
见到主子已经转醒,她面上一喜,道:“姑娘 ,您真的醒了。看来摄政王寻来的太医医术果然高超。”
莫漓看着那盏晃悠悠的汤羹,微蹙眉心,问:“摄政王?”
此事又跟摄政王有什么关系?
灵心眨眨眼,兴奋道:“姑娘您忘了吗,那位国公府的江珊姑娘不慎掉入水中,世子爷的院子也遭了殃,正当场面混乱难以脱身时,摄政王突然到来,以接未婚妻之名护着您,顺带还训斥了江珊姑娘行为欠妥呢。”
莫漓听得愣了神。
灵心口中的这些话,每一个字她都能理解,可串联在一起却怎么也理不清头绪来了。
她是听错了吗,摄政王竟然公然说自己是她的未婚妻?甚至还好心地替她出了气……
江珊爱慕摄政王陆凌霄的事众人皆知,如今摄政王因为自己而给江珊下了脸面……
她闭着眼都能想象到江珊当时是怎样的憋屈和愤怒。
虽然不厚道,可这事怎么越想越让人神清气爽呢。
莫漓略显苍白的唇边,露出了些许的笑意。
灵心见到主子唇边露出的笑容,像是受到了鼓舞,道:“姑娘,您是没看到江姑娘的脸色有多难看,一张俏丽的脸硬生生气成了猪肝色。这以后您嫁入摄政王府成了王妃,她是不是气得要悬梁自尽啦?”
灵心这丫头,自来有几分得了三分颜色就要开染房的性子,莫漓连忙阻止她,以防得意忘形:“瞎说什么,谁说我会嫁入摄政王府。摄政王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我根本没这个高攀的心思。”
她也不大敢,每次看到陆凌霄那双寒潭般深邃望不到底的眸子,她就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往上蹿。
此人城府极深,她又怎会自以为是地觉得,对方是真的对自己动了心呢。
思及此,莫漓甩开了心头萦绕的复杂情绪,道:“灵心,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尽快离开吧。”
灵心“啊”了一声,脱口而出:“可是摄政王已经给莫府送了口信,说要等太医给姑娘把第二次脉再将您送回去呢。眼下距离太医来还有半个时辰。”
太医还会来?
摄政王竟也能在国公府掌控一切的么……
沉吟片刻,莫漓忽然觉得不对劲。
灵心口中描述的,分明是摄政王在此是主人的态度掌控全局,这哪里像是在国公府。
她小脸一窒,突然问:“灵心,这儿……是哪里?”
灵心莫名其妙:“这里是摄政王府呀,姑娘您怎么了?”
莫漓:“……”
合着闹了半天,她和灵心的对话就不是在一个点上。
——
一个时辰后,太医确认莫漓身体并无异常,嘱咐了几句日后调养的方法便回了宫。
莫漓看着空荡荡的房内,纠结半晌,还是抬步去见摄政王。
陆凌霄此时刚与幕僚议事完毕,方踏出书房门,便见到了正往内行来的阿漓。
男人眸中的冷意顿时消散了些,唇边亦带了抹似有若无的笑,道:“怎的起来了,头还疼吗?”
莫漓隐隐约约想起自己醉了时,耳边的那句“好好睡,这次换本王护着你”,心中就是一热。
她一面斟酌着道谢的话,一面垂下眼睫,上前道:“今日国公府上阿漓不慎饮醉了,多谢王爷出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