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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明镇眼眶湿热, 从小憩中缓缓苏醒。
    一旁的侍女轻轻为他拭去额头上的汗,声音轻柔,“老爷又做噩梦了?”
    阳光下的尘埃点点洒向雕栏画栋,屏风壁瓶, 卢明镇静静望着眼前事物, 缓缓坐起了身。
    他闭了闭眼, 又慢慢睁开。梦中那盈盈笑语的佳人身姿在他眼前慢慢化为了灰烬。
    “老爷可是又梦见夫人了?”
    夫人……多么嘲讽的称号。在她死之后她什么都得到了, 但在她死之前, 她不过是个妾。
    卢明镇心绪游离,声音还带着梦醒时刻的低落和缓。
    “替我更衣。入宫。”
    当卢明镇收拾好衣冠入宫觐见时,陆琳琅正坐在棋桌前笑吟吟等他。
    “老师, 您今日来晚了。”
    “让公主久等了。”卢明镇含着歉意道,路上走得有些急,他坐了下来, 掏出袖中的手帕, 擦了擦额头的汗。
    陆琳琅若有所思地看着那绣着仙鹤的手帕, 道,“老师,看您一直都在用这个帕子, 都旧了。学生前几日刚得了几件上好的冰丝凉帕,等下我让她们拿给老师。”
    卢明镇温和地笑了笑,“不必了,这帕子……是亡妻所绣,用习惯了。”
    陆琳琅哦了一声,没有说话。
    谁都知道太傅卢明镇有两个亡妻, 一个是病故的正妻沈氏, 一个是正妻沈氏死后, 又被扶妾上位的一个妾室。但是那个妾室是死后才被扶正的,正妻沈氏还在时她便溺水而亡了,据说还是一尸两命。
    陆琳琅也不知道卢明镇说的是哪个妻。
    不过正妻沈氏并不擅女红,那个扶正的妾室倒是听说绣法一绝,看这手帕的手艺……陆琳琅笑而不语,收回了目光,执起一枚白子。
    “好了,老师。我们开始吧。”
    .
    杜齐这几天感觉有些浑身不得劲。
    自家将军的脸色比起之前更甚,面无表情的一张冷脸比起冰块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整天话更少了,那充满寒意的眼神一对上,就连他也有点招架不住。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无比的思念周奉年。
    杜齐知道自家将军为何忧心,怕是那天苏姑娘说的话有些狠了,伤了将军的心。
    他十三岁从军,跟了高行修八年,自家将军是什么脾性的人,他自认比起其他人要了解一些。
    将军从来都是做的多说的少的。别人都以为高行修出身将门世家,该是不费一分一毫就可以唾手可得战果和功勋,只有跟着他的人才知道,将军在行军打仗中从来都是和他们同饮同食,冲锋陷阵也是毫不含糊。塞外的冬天那样的冷,他提前给将士们备棉衣、供炭火,不让一个人忍受饥寒。每一次作战,他都彻夜准备万全之策,尽力不多让任何一个士兵无辜战死,而对待那些战死的将士,他会一一记住他们的名字,抚恤他们的一家老少,甚至不惜掏自己的家底拿来补贴。
    其实说来将军不过和他还有周奉年差不多的年纪,但是没有一个人置喙过这件事,因为将军在很多方面老练的都不像是一个年轻人,久而久之,大家都在不知不觉中忽略掉了他的年轻,更加折服于他的威仪。
    一些人觉得他炙手可热,想方设法打压他,而他硬是靠一场场的胜仗让他们闭了嘴,得了朝廷的青眼。他向他们证明了自己不仅是师出高家的将门之子,更是更胜其父高将军一筹的沙场名将。
    这么多年,杜齐从来没有见过高行修身边有过什么女人,苏婵还是第一个。
    将军对苏婵颇为上心,这种态度在其他女人身上从来未有过,就连陆琳琅也未曾。杜齐以前还从来没有见过将军这个样子,他看的出来将军很喜欢苏婵。
    可是苏婵会不会也这样认为,那就不得而知了。
    杜齐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军营里全是清一色的糙老爷们,他也没有正儿八经接触过什么女人,自然对这种弯弯绕绕的男女之情不甚了解。他只是单纯的觉得,将军是在为苏婵烦心,而苏婵并不喜欢将军。甚至还误会了他。
    或许把苏婵叫来,让她亲眼看上一看,她就不会再误会将军了,那将军也就高兴了。
    将军一高兴,那他自己也就好过了。
    杜齐想想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反正自家将军被苏婵那样说了一通,估计一时半会也拉不下脸再去找她,那就只好他代替将军去了。
    哦,对,将军如今脸也被划伤了。
    算了。就这样。
    他这么擅作主张,将军应该不会怪罪的吧。
    。
    殿内檀香阵阵,悠远地飘向宫闱深处。
    陆琳琅和卢明镇正在对弈。
    有宫女轻轻进来,眉目低垂,“殿下,太子殿下为殿下送来了新贡的云杉松雾,特意请您品尝。”
    陆琳琅抬起头,笑了笑,“太子哥哥有心,替本宫回谢一下。”
    “老师,新贡的云山松雾,您今日有口福了。”
    卢明镇笑了笑,“多谢公主。”
    陆琳琅歪了歪头,明艳的一张脸颇为苦恼地像是在思索着什么,“说起来前几日,燕王哥哥也给我送了江北新进的汉水银梭,老师您看,我们今日喝哪个好呢?”
    “太子殿下和燕王殿下,都很疼爱公主。”
    “是吗?”陆琳琅笑了笑,缓缓道,“他们之前倒是不怎么对我这个妹妹上心,最近这段时间倒是殷勤的很,老师可知是为何?”
    “下官不敢揣度。”
    “学生猜,他们是听说了父皇有意属我下嫁高行修的事,都在想有意无意从我这里打探口风呢。”
    她看着卢明镇,笑容有些狡黠,“老师您说,他们两个人,最终谁会坐上父皇的位置呢?”
    卢明镇脸色大变,起身跪了下去,“下官不敢妄度天意。”
    “老师不必惊慌,快快请起。”陆琳琅和颜悦色扶起他,“我只是随便这么一问罢了,老师不必放在心上。今日之事,只有你我。”
    “我知道老师您从不涉党争,无论是太子,还是燕王,老师都不站在任何一边。这样就很好,我也是这样。”陆琳琅笑道,“能坐上那个位置,不仅要看地位如何,还要看手里的筹码够不够多,我知道他们只是在拉拢我的一种手段罢了。怕是除了我之外,那高行修也跑不了。”
    卢明镇落下一子,棋盘上黑子白子势均力敌,各有千秋。他缓缓道,“陛下想要看到的是均衡,他不会任由任何一方势力扩大。如今朝野势力,上到宰辅六部,下到地方刺史,均被太子和燕王两党瓜分,文臣差不多都站了队,钱有了,权有了,那么剩下的只有最重要的——兵。”
    “放眼朝堂,兵权最大者无非就是王、高、谢三家。王家乃护国大将军,位高权重,又是当今皇后的亲弟弟,自然从属于太子一党;谢家则是被亲封殿前都点检,执掌皇城整个禁军,地位非同小可,燕王一党与其颇为亲近。如今王谢两家所属均已明朗,只剩下了高家一家。任何一方能够拉拢,则势必会更进一步。”
    “高家也是丹书铁券的将门世家,祖上更是出了骠骑大将军,位列三公之上,地位显而易见。如今高家由高行修坐镇,更是战功累累,锐不可当。但是高家从不涉党争,如果一旦涉入,势必会打破这原有的平衡。”
    “老师所言不错。”陆琳琅点点头,“所以高家现在,就是他们的必争之地。”
    “这高行修如今就是他们眼里的肥肉,谁夹到了,就是谁的。”陆琳琅笑吟吟道,“我的人收到了消息,前几个月高行修还在平叛中坠马受伤,看来有人那个时候就已经开始行动了。一个想杀,一个想保……有趣。”
    “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卢明镇意有所指道,“公主是陛下掌上明珠,高家也是陛下心腹,如今殿下和高行修的事,可是关乎了很多人的命运……”
    就看以后,究竟是如何发展的了。
    。
    苏大还是没有醒,苏婵日夜不息地伴他身侧,给他端汤喂药。
    她如今一颗心都扑在了这上面,一心只盼着苏大早点醒过来,其他的事暂时都顾不上。是以杜齐找来的时候,她恍惚间才想起来,她已经把高行修骂走三天了。
    他就那样走了,真的就没有再来。
    苏婵不关心他去了哪里,高行修从来都是一幅高高在上事不关己的样子,她不指望他能够体会到她如今的心情,只希望他能离得她远一点,不要再无事生非,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
    她恨李母那疯狗一般的行径,她怎么样对她也就罢了,但是她不该伤害阿爹,若是阿爹真的有了不测,她拼上这条命也绝不会放过她,她也恨高行修,若不是他的所作所为,她们又如何无辜被蒙冤遭祸,哪还有这一切的发生。
    杜齐依然是那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姑娘请随我去一趟。”
    苏婵拒绝,“我不走。我要在这里照顾阿爹。”
    “我会派人在这里照顾,不会让姑娘忧心。”杜齐缓缓道,“姑娘难道不想知道关于李怀玉的真相吗?”
    苏婵蹙了蹙娥眉,“真相?”
    “姑娘一去便知。”
    .
    苏婵默默跟在杜齐身后,穿过曲曲折折的回廊,廊外花草打理的很繁茂,楼阁檐角处处雕琢精致,让她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不知道此刻是走在什么地方,只是感觉这个地方很大,很陌生。
    杜齐带她来到一处房间,“莫要出声,一会看着。”
    说完之后,他便沉默地退了下去,只留下她一个人。
    整个屋子看起来很空旷,好像还没有修葺好的样子,有穿堂风吹过,更显得空旷了许多。她的眼前有一扇屏风,格挡了里面朦胧的视线。
    苏婵站在屏风后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有一个极高的男人进来了。
    是高行修。
    她心间倏然一紧,默默垂下了眼,手心慢慢捏紧。
    高行修坐了下来。屏风内映出男人颀长的身影,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他模糊的身形依旧如昔,苏婵在无声处静静看着他。
    又过了一会,杜齐进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狼狈的男人。
    苏婵认出来了,那是季云天。
    高行修坐在椅上,长腿随意交叠着,膝上搭着一只手。
    “再问你一遍,认不认识杨修文?”屏风内传来他低沉的声音。
    “不认识……”季云天抖着声音,“我不认识……”
    “砍了他的手。”
    季云天屈辱道,“滥用私刑……就算你是将军也没有这样的说法!”
    高行修不为所动,“动手。”
    季云天大叫,“我认识!我认识!”
    杜齐放下了手里的剑。
    “怎么认识的?”
    “……他的人找上了我,让我找一些从雁荡山逃过来的山匪,给他们腰牌衣服,让他们假扮成衙役的样子,去找一个人……”
    “找谁?”
    “……他没有说。只是说在山崖周围一直找,如果找不到,就去挨家挨户地找……那个人受了伤,跑不远的。”
    “所以你就扣下了人?押到了牢里?”
    “我那个时候发现那几个山匪都在崖间被灭口了,心中害怕,只能又奉命挨家挨户地找,但是也没有找到,为了能够向他们交代,我就把那一对父女给扣了下来……”
    苏婵缓缓睁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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