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曲筝避开他的视线,转头去拿药膏和绷带。
谢衍不动声色的清了下嗓子,缓声道,“因为有人告诉我,今夜要小心。”
曲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个人是自己,没想到自己随口的一句提醒,竟帮他捡回半条命。
心领神会的勾了勾唇角,她一手拿着沾了烈酒的棉巾,一手拿着药膏,严阵以待道,“我要开始换药了。”
谢衍嗓音闷闷的“嗯”了一声,目光投向帐顶。
他不知道如果没有她昨夜的那句关怀,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山林,杀手们训练有素,专门冲他而来,刀刀致命,他一度以为自己过不了这一关。
被团团围住的那一刻,脑海中不停回响着她那句,“公爷今夜要小心。”
就是这句简简单单,很平常的一句话,牵绊着他必须全须全尾的回来,仿佛他孑然一身的生命中,也有人在等他。
所以当他终于杀出山林,看到她脖子上明晃晃的刀时,怒不可遏。
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她知道提醒他,却不知道保护自己。
*
虽说谢衍这次的伤比上一世好,可全身也布满了长长的伤口。
曲筝拿着棉巾战战兢兢的擦拭血迹,生怕用力过猛。
谢衍瞟了她一眼,调侃道,“不用怕,我没那么娇气。”
“哦。”曲筝这才放开手脚。
她的手很轻,很软,没有骨头一样,拂过男人硬弹的皮肤,就像轻羽划过心房,激起一阵酥痒。
谢衍干咽了一下嗓子,喉结跟着滚了滚。
曲筝专心致志的处理伤口,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
他身上的伤口又深又多,才忙了不到一半,曲筝就累得小口喘气,额角细细的绒毛间渗出一层汗珠,鼻头也湿湿的,把透明的皮肤洇成浅红色,像熟透的桃子。
谢衍漫不经心的撇开视线。
处理完上面的伤口,曲筝弯下腰,继续给下面的伤口擦拭、涂药,随着她手臂的动作,胸口的软绢交领开开合合,露出里面雪白的轮廓,饱满丰腴的堆挤、变形。
只看一眼,仿佛就感受到了捧在手心碾转的滑腻触感。
“疼么?”感受到谢衍胸腹在微微颤动,她手轻轻按住他的肌肉,声音柔软,“再忍耐一下。”
忽然手腕被抓住,男人五根修长的手指钢索般箍住她细细的腕部,缓缓将她的手指从身体上移开。
她抬头,只见谢衍下颌线紧绷,脸上仿佛回了一丝血色,泛起微微的红,瞳孔外阔了两圈,黑黢黢的仿佛要吞噬人。
他端过药匣,哑声,“我自己来。”
说完,转过身去,自己涂药。
曲筝以为他不喜自己碰他,虽然觉得那些伤口还需更多的处理,但见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也没勉强。
谢衍潦草的涂抹一番后,就慢慢的走到矮案前坐下。
待曲筝净完手出来,就看见矮案前,谢衍已经铺开一张御史台专用官笺,上身挺直如松,目光炯炯似炬,紧握在手中的紫狼毫仿佛一把利刃,奋笔疾书。
与刚才的虚弱判若两人。
只是苍白的唇色,暴露了他身上受着多么重的伤。
曲筝走过去劝,“公爷先休息吧,身子缓好了再写不迟。”
谢衍手下的笔没停,摇了摇头,“耽搁了今夜,就来不及了。”
想必是他已经查到确凿的证据,需要尽快写好檄文,呈给顺安帝。
曲筝知道他谋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这一刻,于是转身离开,不再劝。
这一晚,前半夜曲筝帮着谢衍研了几回墨,后半夜文情回来,她就进内账睡下,模糊中听到文情又替他换下一件血衣。
天亮时,曲筝起床,见案上已堆积了厚厚一沓子檄文。
而谢衍显然是一夜未睡,脸像白纸一样,没有一点血丝,正对文情道,“把这些交给陛下。”
嗓子哑到几乎失声。
文情领命,把所有的文稿装到一个木匣子中,带了出去。
“公爷...”曲筝刚想叫他进内帐休息,只听哐啷一声,刚才还稳坐如钟的男人,倒在地席上。
*
曲筝以为谢衍只前胸和腹部受伤,没想到后背也有,五个御医忙到午后才堪堪将所有的伤口包扎好。
如此看来,这一世和上一世他都不是受伤导致昏迷不醒,而是因拖着伤躯,写了一夜的檄文。
真是个疯子。
谢衍昏过去后,旁人都不方便,只得由她这个妻子来照顾,因着有上一世照顾他的经验,再来一次已是游刃有余。
清创、换药的手法比御医都娴熟,喂食更是轻车熟路。
这些落在旁人眼里就是妻子对丈夫的无微不至,无不夸赞少夫人对小公爷的一往情深。
曲筝无奈,却也没心情解释,因为她正在发愁另一件事。
因着谢衍病重,不宜起驾回京,顺安帝将原定半个月的秋猎又往后推了十日,说等谢衍养好伤再走。
可是按上一世的时间来推算,父亲应该快要回江南了,她得想办法在他走之前回府一趟,劝他把曲家在京的产业一并撤走。
若是再住个十天半个月的,就来不及了。
*
第二日一早,曲筝听到一个消息。
萧凌霜因为刺死了清乐公主的爱马,惹得龙颜大怒,萧家人明哲保身,把她送回灵州祖宅念佛去了。
看来萧凌霜为了掩盖买凶绑架曲筝的事,没有把谢衍供出来,而是承担了杀死映雪的罪名。
这应该是萧家人的选择,她不过是个牺牲品,萧家把她送那么远,估计也是想隐瞒什么。
曲筝没有顺着想下去,夜里照顾谢衍几乎没敢睡实,这会想去床上歪着眯会。
为了方便起夜,她让文情搬了一张小床并排放在他的旁边,此刻她实在太累了,外裳都没来得及脱,头一沾枕头就在小床上睡着了。
晨曦透过帐篷低矮的窗户射进来,洒在她的脸上,鬓角几缕绒发都泛着金光。
这时对面床上,谢衍慢慢睁开眼,模糊的视线中,他好像又回到儿时,辛苦照顾了他一夜的母亲在太阳升起的时候,终于累的睡去。
“母亲!”胸腔低低的喊出尘封多年的称呼,谢衍睁大眼睛,猛然坐起来。
这才发现旁边躺着的不是母亲,而是曲筝。
小的时候,他喜欢跟母亲去北郊军营舞刀弄枪,折胳膊断腿都是家常便饭,每到此时,夜里母亲就让人搬一个小床放在他的床旁边,和衣而睡,整夜守着他。
没想到母亲走后,他的生命中还会出现另一个女人,做着同样的事。
他那颗冰封多年的心,仿佛被撞了一下。
知道谢衍醒来,顺安帝立刻派人来请。
谢衍到的时候,他又亲自到出帐迎他,尽显舅甥情深。
一起往帐内走的时候,顺安帝道,“收到檄文后,朕就按你呈折上写的方法,拖延回京时间,并派京城锦衣卫暗暗搜查证据,等你养好伤回去,势必要将这些贪赃枉法之徒一网打尽。”
谢衍拱手,“谢陛下信任。”
顺安帝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是我的亲外甥,我不信你,信谁?”
谢衍长睫微敛,掩住里面一闪而过的晦暗。
进去后才发现,皇帐内坐满了人。
这次行动谢衍虽是首功,也离不开同僚的配合,顺安帝把参与此次探查的所有御史都请来,打算提前论功行赏。
他们每人身边还坐着自己的夫人,都穿着诰命服,按北鄢律法,丈夫立了功,有品级的命妇一并进宫领赏,与有荣焉。
这些长年囹圄在后宅的女眷,平日见外人,都是谨小慎微,低眼耷眉,此刻坐在皇帐内,却昂然挺胸,神采奕奕。
这是女子唯一能和男子平起平坐,享受尊荣的机会,脸上的骄傲都是从心底发出来的,格外耀眼。
谢衍和蒋大人一同坐在上席,入座后,蒋夫人稍显遗憾道,“可惜少夫人还没来得及封诰命,否则今天就能和我们一起坐在这里。”
谢衍面上不动声色,漆色的瞳孔隐藏了所有的情绪。
准备批捕的这些官员,显然也是顺安帝的心头病,故而这次的嘉奖力度前所未有的大。
蒋大人升至正三品御史大夫,谢衍连升两级,为正四品中丞,其他御史及家眷亦论功行赏,分别赐百金、宫扇、玉笔,金花生等不胜枚举。
封赏完,众人跪拜谢恩后一一退出皇帐,顺安帝单独留下谢衍,对檄文中的一些细节再度商议。
说完正事,顺安帝道,“你能这么快醒来,少不了你妻子这一天一夜精心的照顾,连朕的御医都自叹不如。”
说完,顺安帝觑了谢衍一眼,难得在他眼中看到一丝柔软,又顺水推舟道,“她照顾你也算立了功,朕打算赏她点什么。”
谢衍恭声道,“但凭陛下做主。”
“赏什么呢?”顺安帝有点犯难。
身后的方公公小心翼翼道,“听闻少夫人是江南首富之女,金银珠宝自然是见惯了,不稀罕的。”
顺安帝点头,“你提醒了朕,商人不缺银子,最缺的是贵人的身份,那么朕就赐她镇国公夫人的诰命吧。”
和镇国公府搭边的事,谢衍本能的想拒绝,只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以前对女子的诰命没概念,以为就是领点俸禄,得些赏赐而已,今日见那些穿三品、四品诰命服的夫人脸上满足的表情,才知道这个身份对女子多么重要。
更何况公夫人可是女子最高官阶。
他上次拒绝了祖母的提议,这次却没有。
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也想让她高兴一下。
顺安帝见谢衍面有动容,心知今日这事算是办对了,忙对方公公道,“你即刻去传少夫人来,别忘了提前和她打个招呼。”
方公公得令,趋步走出皇帐。
曲筝睡醒后,见谢衍已不在床上,就知他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