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凝神,略一思忖后道,“萧家在江南就有很大的影响力,京城更胜一筹,前朝有萧国舅,后宫一个太后一个皇后,曲家绝不能同他们硬碰硬。”
曲筝知道沈泽的顾忌,但她因为有上一世的记忆,却有不同的看法。
萧家盘踞江南多年,财力雄厚,再加上前朝后宫都有人,曲家肯定不是他的对手,但这天下还是顺安帝的天下,上一世五年后,顺安帝虽然已经昏庸到不理朝政,但因着有谢衍这个辅国公在,萧家一直也没能翻身。
曲家财富太惹眼,国家动荡必然第一个被打劫,国泰民安才能相安无事。
如今萧家掺和进曲家的航线,已经显示出了狼子野心,曲家在顺安帝和萧家那点微妙的平衡也被打破,曲家必须要选边站。
抛开个人感情,曲筝对谢衍的能力深信不疑,即便后来顺安帝昏庸无能,但只要有谢衍在,萧家永远没机会登上皇位。
所以她目前应该帮曲家站在皇帝这边,和萧家保持距离。
她略去上一世的信息,将自己的想法说给沈泽,“萧家不想让曲家在京做生意,只想把曲家困在江南,便于控制,所以才买走我们的航线,如今能不能拿回这条航线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和萧家划清界限。”
沈泽沉默,他自小生活在江南,对金陵萧家有天然的敬畏之心,但他任何时候都会支持曲筝的决定,看她胸有成竹的样子,便问“你打算怎么做?”
曲筝心中已有想法。
*
勤政殿,顺安帝正和谢衍议事,应天府府尹肖大人在殿外求见。
趋步进来后,肖大人看到顺安帝愣了一下,原本到嗓子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
顺安帝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来勤政殿了,平时都是谢衍在此代他批阅奏折。
没想到今日陛下来了,看起来精神还不错。
顺安帝瞄了肖大人一下,眼缝眯起,漫声道,“肖爱卿是有什么话不好当着朕的面说么?”
肖大人噗通一声跪下,忙急呼,“微臣不敢。”掀起眼皮看了一看谢衍,才颤声道,“微臣这里有一件事需要禀告陛下,曲娘子正在应天府告状。”
顺安帝看了一眼谢衍,蹙眉,“她一个女子怎么天天告状,刚告了谢大人,现在又告谁?”
肖大人回道,“她这次告状算民间纠纷,起因是曲家有条航道,原本已经卖给一个叫章回的人了,现在她不想卖了,找买家撤回交易,买家不同意,这就打起官司来了。”
顺安帝听完,严肃道,“这事曲娘子不占理,买定离手,怎么还能反悔?”
谢衍眉头轻拧,乍一听也看不懂她这个行为,照理来说,她不是糊涂的人,这明摆着会输的官司,她为何要告?
她那日斩钉截铁拒绝了他的帮助,应该不是想走他这个人情。
就算她想用钱打通关节,这种颠倒黑白的案子,是烫手的山芋,根本无人敢接。
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这个问题在脑中还没转一圈,他心中就立刻有了答案,她这是想在皇帝面前撇清和萧家关系。
倘若有一天顺安帝发现是萧家在背后买了曲家的航线,可以联想的东西就多了。
但如果有这个案底,就能直接证明曲家根本不知道萧家背后的这些小动作。
谢衍心里欣慰,终于明白她那日为何有底气拒绝自己。
顺安帝见谢衍一直没有发表意见,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好歹也是他的前妻,就这么漠不关心?
“谢大人如何看这件事?”顺安帝带着商量的口气,就差直接问谢衍要不要偏袒曲筝了。
谢衍面色平静道,“全凭陛下定夺。”
顺安帝见谢衍这样说,就对肖大人道,“照你们应天府的规定审吧。”
肖大人领命。
须臾,谢衍和肖大人一起走出勤政殿后,肖大人见四下无人,悄悄对谢衍道,“其实要想让曲娘子赢,有的是办法,比如在双方签订的文书上...”谢衍义正言辞的打断他,“这件事,肖大人只要照陛下的话,秉公处理即可。”
肖大人忙噤声。
但是他有点不明白,曲娘子之前告御状,谢大人明明表现的非常在乎曲娘子,如今为何又漠不关心了?
他巴巴的跑这一趟,本想在谢大人面前落个人情,却是白费力气?
肖大人回衙门后就判了状告人曲筝输,并令她向章回赔礼道歉。
曲筝在应天府大堂,当着众多看热闹百姓的面,对着章回深深一揖,“对不起,章公子,这件事是我错了。”
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软软的一声道歉,章回心都化了,这若是在私下,他肯定立刻说没关系,但瞥见外面挤着那么多老百姓,他必须要摆出受害人的姿势,狠狠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沈泽在旁边看的拳头都硬了。
曲筝则没放在心上,跟肖大人道了别,泰然自若的走出了衙门。
第二日,章回正在醉仙楼喝酒,御史台的人突然拿着逮捕令找上他,将其带到诏狱。
诏狱光线昏暗,空气中漂浮着浓浓的血腥味。
章回脸色惨白,哆哆嗦嗦的问陆御史,“大人,小的一向遵纪守法,不知所犯何事啊?”
陆御史没心思跟他废话,叫人用粗麻绳将其绑到刑架上。
章回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扭曲着身子大声呼嚎,“冤枉啊,我冤枉啊,这天底下到底有没有王法了!我要上告你们,我要...”喊声戛然而止,章回整个人突然缩成一团,眼睛睁大定定看着前方。
刑讯桌后坐着一个人,身形伟岸,肩宽体阔,身着绛紫色公服,胸前的补子上,一条五爪金蟒伴着祥云飞腾。
章回瞬间猜出他的身份,辅国公谢衍,那个连萧国舅都不敢惹的男人。
他目光缓缓上移,依次看到:棱角锋利的下颌线、精致立体的唇鼻,而后对上一双狭长的冷眸。
章回几乎是下意识身子一软。
谢衍黑潭般的眼睛就那么随意的扫过来,周边的空气仿佛都冷了几分,而浑身散发出的凛然之气,压的章回几乎喘不过气。
章回慌忙收回视线,屏息凝神,不敢言语。
谢衍起身,走到火炉前,从里面拿出一根烧的通红的烙铁,放在手里把玩,声音漫不经心,“说一下你买航线的银子哪来的?”
他这句话虽不重,章回却瞬间从脚底冷到心口。
他眼神飘忽,嘴部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抖动不停,张了半天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不招?”
谢衍冷笑,长臂轻轻一挥,手里那把烙铁转眼就直逼到章回眼前。
红的几乎透明,上头还冒着白烟。
章回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大喊,“我招!我都招!”
午后,曲府。
因为航线拿回来无望,曲筝、沈泽和三叔公聚在茶室重新商量经营策略。
沈泽分析道,“目前的路有两条,一是重买一条航线,二是放弃开海鲜酒楼。”
曲筝愁眉不展,“我自然是选择重买航线,只是现在运河上航线收缩,一两年内都不一定能碰到卖家。”
正在这时,门房来报,应天府请曲府的人去一趟。
以为又是和章回官司那事需要曲府配合什么,三叔公跑了这一趟。
曲筝和沈泽继续探讨应对之策。
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三叔公就回来了,脸色因兴奋涨的通红,还没进门就迫不及待的报喜,“咱们的航线回来了。”
曲筝和沈泽听的面面相觑。
三叔公解释,“御史台查到,那个章回呀,他买咱们航道的钱是贩私盐挣来的,属非法所得,衙门要曲家尽快把这笔钱送到衙门,他和曲家的交易自然就终止了,航线还是咱们的。”
曲筝做梦都没想到这件事还有这样的峰回路转,慌忙开库房让人搬银子。
有了这条航线,她就可以在京城施展自己的抱负了。
正当曲筝紧锣密鼓的筹备酒楼的时候,这天,吴常突然带回来一个消息。
陆秋云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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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竹马◎陆秋云比预计回来的晚了一段时间,听吴常说好像是身体不好,路上走的慢。
不管如何,她能平安回来,曲筝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
虽说陆秋云去边关这件事,不是父亲主观造成,可多少于他有些关系。
如今陆秋云回京了,她也把正妻之位还给了谢衍,择日再当着他们二人的面,正正式式的替父亲道个歉,这事的结果应该还不算很糟吧。
至少比上一世好殪崋多了。
她不奢求谢衍能彻底原谅父亲,也准备好替父亲承受他所有的愤怒。
其实和离之后,她有一点点的困惑,谢衍的很多行为她都不理解。
那些有意无意的挽留、解围、示好,都不该是他会对她做的事情。
即便因为她先提出和离,他心有不甘,但以他的清醒和凉薄,不至于和离后还和她“牵扯不清”。
但不管他这样做是因着挽尊、愧疚亦或只是无心之举。
陆秋云回来后,他必然会刻意回避她这个前妻,彻底和她划清界限。
说不定对她还带着点恨意。
只要这点恨意没有到打击报复的程度,她情愿他怨恨,也不愿他“纠缠不清”。
当然最理想的是他们彼此互不打扰。
如此她才算真正摆脱上一世的结局,彻底消失在谢衍和陆秋云这对有情人的世界里。
陆秋云回来就是一个好的开始,曲筝缓缓舒了一口气,身心都感到轻松起来,她对吴常道,“你去镇国公府走一趟,把陆秋云回京的消息告诉公爷。”
吴常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领命离开。
曲家的航道拿回来后,很多事情都慢慢的操办起来,城东福同坊布行的第一批布已从江南装船,不出十日就能进京,城西春恩街的绣坊、银楼、海鲜酒楼已选好位置,陆续盘下铺面。
曲筝成日忙忙碌碌的,不经意发现自家院子的梅花都开了,一大簇一大簇,红的荼蘼。
时间过得好快,这一世,她来上京已经整整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