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时,他爱热闹。
但作为一只不知活了多久的巨龙,他要独处,要寡游。
那些昔日热闹的场景已经距离他很远了。
人性和龙性互搏。
他的龙性在享受独处的同时,人性又常常没由来的孤寂。
其实,这就是音音时常都感受到的衡昭。
相互矛盾,相互抵牾。
大妖怪表面上的开朗没心没肺、游荡于世间,其实都是表象,阿昭应该经历过很多事情,才时不时于花天锦地的深处,呈现某种隐于表面的距离感、孤独感。
而现在,音音又感受到了。
长久的寂然。
这和某个心湖热闹的大妖怪有所殊致。
阿昭……并不快乐。
不快乐的衡昭正在这里补救这处龙宫枯了的桃花树,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现在的颓丧怅惘,但他很快从这种负面情绪抽离。
考虑到音音有不懂的地方,他便停下手中的活儿,给她细细解释。
很快……音音投入了新的工作中。
音音誊抄丹方:“哇,龙神大人的符号我都写不出来!”
衡昭:“哦。”那是你没写过英文字母,多写写就好了。
音音又再次屏息,她膜拜道:”这个圈好圆!龙神大人果然很厉害~不过龙神大人怎么拿笔啊?用龙爪子吗?”
衡昭觑了一眼,平淡道:“有人身。”
音音顿了顿,笑得傻兮兮的,但又很虔诚:“龙神大人的人身不是我等可以看的,但龙神大人的雕像我都快能画出来了!沧海宗就有!那有力的爪子,黑闪闪的鳞片……”
衡昭不想和她讨论龙身。
因为他的龙身最近有点痒,他仔细看,才发现有几片鳞片脱落了,而且一天脱几片,这还得了?
再脱下去,他不就是个秃龙了?
在音音抄录的时候,衡昭又发现了几片鳞片他烦躁地将这些鳞片收了起来。
随后,就当无事发生一样。
他细细解释丹方里的符号。
“g”代表多重。
“麦丽素”又多大,顺便歪了话题,忍不住提到麦丽素的香甜口味。
对,作为一只龙。
他爱甜。
可惜这里的甜都不合格。
上次他尝到令他满意的甜味,还是音音的烤红薯。
香甜细腻,入口丝滑。
就像,学校门口的红薯,永远比别处的好吃。
音音还在消化着这些珍贵的知识,都记牢了,才想起来最关键的点。
“阿昭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
“这是龙神大人的手稿,不能瞎说的。”
音音一副为他好的神情,衡昭的心梗了几梗。
什么符号代表什么意思,他自然最熟悉。他早就觉得古代那些单位有些复杂,可以是可以,但不如他原本世界用得熟。
所以那些单方被他修修改改,就变成了音音所见的模样。
作为这些丹方的第一作者。
他的解释最为权威。
但音音却不信。
声音虽小,里面的怀疑却还未消减。
音音就是个龙神吹,她一边记下衡昭的说法,一边嘀嘀咕咕“龙神大人的丹方非同一般,不论其中的符号,还是丹方书写方式,都需要几代弟子仔细勘模呐~”。
龙神本尊:……
然后,某只龙熟练地挂断了传音器——
“拜拜!”
音音手提笔,看着桌边暗下去的传音器狐疑不解。
阿昭挂了啊。
不过。
拜拜……又是什么意思。
-
和音音的忙碌不同,顾皎皎一向都是闲散无事的。
衰弱体虚多年,她早已习惯了这一点,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调养好自己的身子,使之不再朽败破敝。
但她最近心情很不好。
此外,近来的梦魇也频繁了许多。
放置镇魂丹的丹药瓶早已空空如也,每个月色皎洁的夜晚与她而言,都是难于熬过的光景。
无数个夜里,顾皎皎可怖的思绪如藤蔓般,逐渐张牙舞爪地占据她的心脉……大师兄居然要飞升了……她明明那么喜欢大师兄,为什么大师兄不愿意为她留下来。
她能看上来,大师兄最近情绪愈发冰冷,还把她送去的东西都退了回来,甚至,他从灵泉庄回来,大师兄只来探望过自己一次。
方袭云心疼她。
还说要去找大师兄过来。
顾皎皎不许。
表面上笑得云淡风轻:“大师兄一定是忙于修炼,毕竟……大师兄要飞升了。”
她故作落寞,方袭云心尖尖都软了。
但他也羡慕顾叙之:“是啊,如果大师兄渡劫成功,那大师兄就是我们宗门第一个飞升的弟子呢!真不知道飞升以后是什么场景……是在难以想象,古之大能,观象于天,观法于地,我们这些都不过蝼蚁。”
方袭云越是向往,顾皎皎越是呕血。
她才不是蝼蚁。
她是沧海宗宗主的独女,素来要什么,有什么。
从未失手。
次日,宗门上下传出皎皎小师妹要和顾叙之大师兄定亲的消息。
人言纷纷,尤为热闹。
顾叙之一直兀自闭关,还不知这事。
还是爱热闹的苏青鱼,半月后给他送燕丹主的丹药时,略微提了一嘴。
“大师兄什么时候和皎皎小师妹成婚?”
“我也好沾沾喜气~”
顾叙之蹙眉:“你说什么?”
苏青云诧异:“大师兄不是要和皎皎小师妹正式结为道侣了么?现在满宗门都传遍了,就等着宗主大人公布日期了。”
顾叙之凝眉,表情并不好看:“是谁传的消息。”
“这……我也不不知道啊。”苏青鱼摸摸脑袋,“好像就皎皎小师妹回来以后吧……皎皎小师妹回宗门,不就是为了和大师兄结为道侣么?皎皎小师妹年纪也不小了,都十八了呢……”
十八岁,不修行的女子,大多嫁人很早。
其实音音也十八了。
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苏青鱼的思想飘飞,全然没有注意到顾叙之冷峻的脸。
-
消息传出去近半个月。
大师兄依旧没有给她回应。
这夜,月落参,天将明。顾皎皎梦魇压身,晨光熹微之中,她睁着清明却难掩血丝的眼,在一众侍女的哭哭哀托下,哪怕脸上透露着病气,她依旧是宗门耗费千金养出的独女。只需一个眼神,所有服侍她的人都黯然不语。
她去的是,顾叙之的住处。
和大师兄这个人一样,顾叙之的住处在顾皎皎看来简单至极,萧萧肃肃,小道绿竹猗猗,庭院中夏荷正盛,碧荷连连。
大师兄,爱竹,嗜荷。
朝风拂过,荷香满庭。
顾皎皎却没有欣赏的心思,她的视线牢牢地定在庭院中练剑的男人身上。
本该飞升的大能无需每日练剑,但这个行为已经刻入他的骨血,对顾叙之来说,少成若性,“凡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这句话就是他修行的启蒙。
可这看在顾皎皎的眼底——
剑修如剑,寡然无情。
即便大师兄之前对她好,她也很没有安全感,就像大师兄下一瞬就会离开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