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戈静静地看着她,毫不怀疑她说的那个人是自己。
“从读书的时候我就已经习惯了什么都告诉你,好的或不好的,你几乎知道我所有的事情,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又怎么成为这样。而现在,我根本懒得再和任何人谈论过去的一切,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什么事情都要解释真的好麻烦,我宁愿不说话。”许岛蜻轻轻地叹了口气,“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是个女生,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做最好的朋友。”
“为什么我是男生就不可以?我们不一样是朋友吗?”
“我说的是那种单纯的朋友关系,而不是我们现在这样,自从...”许岛蜻停顿了一秒,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昨天晚上她就决定了。“凌戈,咱们回到以前那样好吗?”
她不想失去他,她再也不会有一个他这样的朋友。
“不好。”凌戈总算听明白了,“你确定你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不会想起我们曾经抱过、吻过?你确定做了这些事还可以单纯当朋友吗?”
许岛蜻把头埋下去,不敢看他,“我不追你了。”
“行。”凌戈拿着她的电脑包站起来,“走吧。”
这算什么意思,许岛蜻跟在后面想不通,她觉得他应该对这句话做出更大的反应才对,他们可以就此辩驳一番,毕竟一开始是他要求的自己追他。她憋了那么大口气才说出来,他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答应了,她心里竟然有点不是滋味儿。
上了车后,凌戈的身子突然朝副驾这边倾过来,许岛蜻并着腿往旁边躲了躲。然而他只是打开她面前的储物抽屉,拿出来一封信,“我刚从家里找出来。”
他保管的很好,信封平整,只有封口有撕开的痕迹。许岛蜻翻到正面,才惊讶地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封面上她写成两点水的准字,被他添上显眼的一笔。
“我第一次收到这封信,就对你没什么好印象,不仅写错我的名字,还炫耀自己成绩好,考了第一名。”
许岛蜻真忘了自己在信里写过什么,但在看见稚嫩又眼熟的笔迹瞬间,思绪一下子被拉到了写信的那个上午,她那时候是真不谦虚。“我当时为了给你写信,特意买了最贵的带香味的信纸,还先打了草稿再誊上去的。”
“是吗?拿给我闻闻。”
“现在肯定没味道啦,你当时没闻到吗?”
“我当时就顾着骂你是猪,谁还凑上去闻纸,那不变态吗?”
“早知道我就不多花那一块钱了,那时候可是我一顿早饭钱诶。”
两人笑作一团,就在许岛蜻以为刚刚的那个小插曲已经过了,凌戈也默认了他们的关系恢复到以前时,他却突然开口说道:
“许岛蜻,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我不是那种你不喜欢我,我就说那我们可以当朋友的这种人。”凌戈对着她强调了一遍,“我不是这种人,你要么和我在一起,要么和我当陌生人,没有中间地带。”
他在逼她做选择,“更何况,你不喜欢我吗?”
许岛蜻不说话,她不会撒谎,也不能说喜欢他,但不想在一起。
他没等到答案,坚持不懈地再次追问:“你不喜欢我吗?”
“也许当朋友才会更长久,我们...”
“你不要说这些,不要想这些。”他有的是耐心一直问,“我是问你喜不喜欢我?”
当然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她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
“好,你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你也喜欢我。”他自顾自地下了结论,一切就简单多了。“我们互相喜欢,为什么只做朋友?我之前说的让你追我是玩笑话,我想的是在你第一次给我写信的这天正式在一起。这样一来,三月一日就会变得非常有意义,也会显得我们特别的命中注定。”
许岛蜻翻到信的的末尾,落款正是二零零五年三月一日,距离今天还有两天。她在信的最后一句写到:我的愿望是快点长大,考一个好大学,然后挣很多钱,再买一个大房子,和爸爸妈妈永远生活在一起。然而无论她多努力,十几年前的愿望已经没有实现的机会,十年之后呢?
凌戈还在一旁解释,“你就当我脑子有病吧,忘掉我之前说的那些话,或者我也可以追你,直到你答应。我向你保证,你不会失去我这个朋友,只会得到一个更好的男朋友。”
“跟谁追谁没关系,我喜欢你,所以愿意追你。”她终于肯承认,可除了喜欢,顾忌的更多。“我要出国读书,今年申请不到就明年再申,明年失败了后年还会再来,总之我一定要去,在那之后的计划没想过。我以为这期间可以随随便便谈个恋爱,反正我们未必会在一起多久,顺从当下的心意就好了。可是现在才发现,对你我做不到这么洒脱。凌戈,我不想让谁等我,更不能为谁放弃。”
“你觉得我会要你放弃吗?”
许岛蜻摇头,“你不会,我怕的是自己。”
和凌戈当室友的这大半年,是她最近几年来最放松最开心的一段时间。自从意识到喜欢他这件事,她就莫名地一天比一天更喜欢,喜欢到一天没有见到他就觉得这天好像少了点什么。如果在一起了,这样发展下去,她会不会慢慢磨灭斗志,只想过在他身边的日子。
“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心甘情愿地放弃。”
“许岛蜻,在我们还小的时候,在我还不知道你长什么样的时候,更先了解到的是你的聪明、勇敢和坚定。”凌戈迫切地想让她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上除了许万东以外,最希望她永远顺从自己心意而活的人。“我希望你一直保持那样,所以绝不会让我的感情,变成束缚你的牢笼,即使有一天你说要放弃,我也不会同意。”
可她不再说话,就像毕业时那通电话里的沉默,他再一次感受到难过。他的感情终于得到了确切的回应,可是她依然不打算选择自己,在她看来,当他和她的前途发生冲突时,还是牺牲掉他比较划算。凌戈没有等到回应,他插好钥匙,启动车子往家开。
“下车之前告诉我你的答案。”不到两公里的路,偏偏此时是最不堵车的时段,他最后一次提醒道:“我和你的人生并不冲突。”
不安和疑虑并没有那么容易消解,许岛蜻给自己设置了一个怪圈,然后怎么都转不出去。她答应过梁春玉,任何时候做任何选择,都要把自己的人生放在首位,再也不会做高考那样的选择。几分钟后,车稳稳驶入地下停车场,其实没什么考虑的时间,只是她做出选择前的一点缓冲。
“啪嗒”一声,是安全带解开的声音,凌戈看着她毫不犹豫地伸向车门,甚至不愿意多停留一秒。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此刻是如此的心碎。
车门被锁上了,许岛蜻回头看他,他对她笑了笑,眼神无比柔和地停留在她的脸上,像是看不够。可他接下来说的话,让她的心如坠冰窟,不再抱一丝侥幸。
“从现在起,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了。”凌戈伸手按下开锁,“许岛蜻,你的人生和我无关了,你彻底失去我了。”
许岛蜻在电梯里站了很久,都没发现自己忘了按,直到外面有人按键,电梯上行停在一楼。门刚打开,一个刚到她膝盖的小身体扑过来,抱住她的腿,许岛蜻一时没准备,身体晃了晃。“姐姐。”
“贝贝,不许这样子。”身后的女人喝止了她的莽撞,“你撞到姐姐了。”
“没事的,陈姐。”许岛蜻拍了拍贝贝的小书包,“你今天去上学了吗?”
“今天还不是上学,是开学报名,以后我就是大班的大朋友了。”
她这么一说,女人想起来今天是周一,“咦?小许,你今天没上班吗?”
“上午有点事情,请假了。”
“姐姐,姐姐,那我可以来找你玩吗?我昨天下午去找你,你不在家,只有哥哥在家。”
“对不起哦。”许岛蜻蹲下来,拉了拉她的小手,“我下午还要去上班,等周日我再陪你玩好不好?”
“那好吧。”贝贝小脸耷拉下来,过了两秒又兴奋起来,“妈妈,快把书包给我,我要给姐姐看我昨天画的画。”
“好了好了,下次再看,我们马上到家了。”
“不要,现在就看。”电梯停了,她不肯出去,许岛蜻只好也走出去,“好吧,现在给我看看你画了什么?”
“这里,这里。”她翻来翻去才找到那一页,许岛蜻拿起来认真看了几秒,总算从一群不明生物中辨认出两只。“画得真好,真棒,两只小蜜蜂,飞在花丛中。”
“不是蜜蜂,笨蛋姐姐。”贝贝惨遭打击,大叫道:“是蜻蜓啊,蜻蜓。”
“对不起,是我看错了。”许岛蜻又装模作样看了眼,恍然大悟,“真的是蜻蜓诶,那为什么画这么多蜻蜓呢?”
“是哥哥教我的。”她把本子翻到前一页,“我学得很好吧?”
同样是简笔画,大人和小孩的手笔差距很大,许岛蜻一眼就能辨认出来。满满一页的蜻蜓,有眼睛圆圆的,有翅膀硕大的,有触角细长的,还有胖胖的眯眯眼蜻蜓。
“这个是小河,蜻蜓飞累了都来这里喝水休息。”贝贝指着中间的三个字问她:“这是你的名字,对不对?许,岛,蜻。”
“不是。”许岛蜻教她念,“这是蜻,蜓,岛。”
“那是什么岛?岛上全部都是蜻蜓吗?在哪里?”
一旁的女人开了门,问道:“小许,来家里坐会儿吧。”
“不了。”许岛蜻站起来,和她们道别,“陈姐,我先走了,还有点事儿要做。”
她按下负二楼的电梯,也许他已经走了,但她无法停止这一刻迈向他的脚步。
好在凌戈的车还停在车位上,许岛蜻在副驾站了几秒没动静,凑近窗户隐隐约约看见他靠在椅背上,还以为他睡着了。她绕到车头的玻璃,才发现凌戈正清醒地睁着双眼,冷淡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是真不打算理她了吗?许岛蜻咬咬唇,来到驾驶位这边,敲了敲车窗。
窗户慢慢降下来,在露出里面的半张脸后就停了,凌戈也不说话,微微拧眉看向她,神色难辨。
许岛蜻鼓起勇气找话说:“我要上班,你把我送回家干什么?”
他听完眼神先是不解,随后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把车窗升上去了。
他是真的不想理她了,许岛蜻眼帘垂下,盖住眼里的狼狈脆弱。他说什么都行,哪怕是语气不善地说一句“我凭什么送你?”都比现在的漠视要好。
凌戈看着她转身离开,自嘲地叹了口气,她返回是想要挽留朋友。可是很喜欢的人,怎么能只做朋友呢。他脱力地靠着椅背,将手覆在额头上,昨天睡太晚今天又起太早,头皮一直隐隐发胀,但脑子停不下来地思索。还是尽快搬走比较好,免得她住得不自在,肯定要想搬家的事,干脆趁她下午上班就回去收拾。后续这个房间可能得再找一个房客,否则她是不肯自己一个人租的,之后的事情都让他哥出面吧。
“凌戈。”她在车窗外轻声叫他,凌戈坐直身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你可不可以收回刚才的话,别不理我。”
许岛蜻本来想回去一个人好好消化一下情绪,在电梯里甚至还考虑了搬家的事情,她无法每天面对这样的凌戈,但总不能叫房主搬走吧。当她打开门看到屋内的一切,想到自己要从这里搬走,就开始感到难过,走到厨房看到他早上没来得及收拾的锅碗,盛出来留给她的鸡汤,许岛蜻再也忍不住,眼泪成串地往下掉。他以后不会理她了,不和她说话,不和她吃饭,也不会见面,以后她又变成自己一个人过了。
又不答应跟他在一起,又不许不理她,真是贪心鬼。凌戈坐着没动,打算听听她还要说什么。
“我很难受,你别不理我好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凌戈放下车窗,才发现她脸上竟然有一行细细的泪水,尽管已明显地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心里一窒,难得骂了脏话,妈的,干什么这么逼她呢,他又不是不可以再等等。凌戈迅速找到纸巾,从车里递给她。
许岛蜻没接,没忍住哭已经很丢脸,又觉得他现在给她纸巾只是出于客气,眼泪就流得更多。“昨天我不是故意要放你鸽子,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吃饭的,可我就是突然出不了门。”
凌戈皱着眉从车上下来,替她擦眼泪,“我又没怪你。”
他终于肯跟她说话,许岛蜻委屈地大哭。“我好像一直有点病,一直没好,有时候就像个疯子,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这样,一定会的,所以我才更害怕。你这么好,对我这么好,你无论跟谁在一起都会很好,而我所有的快乐都是你带来的,我给你的只有消耗。凌戈,我怕有一天,你会觉得和我在一起很累,就不喜欢我了。”
她讲得语无伦次,不管不顾把自己内心的顾虑、担忧和恐惧,统统都告诉他。脸上的泪水擦了又流,凌戈轻轻将她搂过来。
“不是的,你带给我很多,所有关于爱情里的感觉,都是你让我体会到的。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也经常不开心,但只要回家和你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没做,我就好了很多。”他轻轻地顺着她因为抽泣不断颤抖的背,他希望许岛蜻和自己一样干脆地选择对方,但忘了她在其他时候可以很勇敢,但在情感方面格外脆弱和小心翼翼,他不应该这么逼她。“你不要怕,我不会要求你总是情绪稳定,我自己也做不到,这种要求也不公平。感情本来就不是只带来喜悦,我愿意接受你带来的一切异议。”
她已经哭累了,凌戈靠在车上,让她抱着自己,大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后脑勺。过了许久,许岛蜻喃喃道:“我怕我这么喜欢你,你就不会这么喜欢我了。”
比起出国,这才是她最害怕的,还没有开始就已经想到失去,耳边传来他的轻笑,“许岛蜻,你准备好听我的真心话了吗?”
“没准备好也得听,我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像你喜欢我这么喜欢你了。担心会吓到你,又怕你觉得太沉重,所以从来没说过。”凌戈扶起她的肩膀,捧着她的脸和自己面对面,千般情绪再度翻腾,“在你还没见过我之前,我就已经这么喜欢你了,喜欢到已经想好了我们上大学后,每一个周末该怎么过,每一个假期要去哪里旅游。你现在所有的难过,我都已经体会过一遍了,但我还是喜欢你。所以你不要害怕,你喜欢我会让我变得骄傲,会让我没那么喜欢你。你想出国也根本没有问题,我对你不是一时的新鲜感,也不是好胜心和征服欲,是这么多年来一点一点累积到现在的,爱。”
许岛蜻呼吸变得急促,她没有听错的话,他说了爱。
凌戈嘴角弯起,轻轻地撞向她的额头,“吓到了吗?”
她不是被吓到,是震惊,然而颠簸惊颤了好久的心,终于回到原位,欢喜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我是会越爱越无法自拔的人,爱你这个人,爱这份爱。许岛蜻,我等着你有一天也能这么爱我。”
每当许岛蜻觉得自己思想有点胆小保守时,行动上的巨人就会替她站出来,此刻也是这样。这个距离,呼吸交织间,除了吻上去,她想不到还可以怎么更好地回答。
他本来还想告诉她,爱不是只有一百分,他七十分,她就只能三十分,她涨到六十分,他就要降到四十分。两个人的爱意不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他们也不是竞争对手。
他的爱没有满分,永无上限。
但嘴唇上的温度,近在咫尺还微微湿润的睫毛,让他早就把这些话抛之脑后。相拥哭泣后的吻总是那么缠绵又热烈,男人和女人的吻不一样,许岛蜻头皮发麻,整个人都是靠他支撑着。即使腿站得有点酸,也舍不得叫停,她再一次感叹,自己有多迷恋他的触碰。
突然听到有人咳嗽的声音,她把头一偏,倒在他的肩膀上。过了两分钟,有车辆开出去,凌戈的唇她脸颊轻轻碰了碰,问道:“还要吗?”
许岛蜻顶着微肿的眼睛,坚定地点头,“要。”
狂抱拥
不需休息的吻
不需呼吸空气
不须街边观众远离
就让宇宙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