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渭尘扫他一眼,耸耸肩:“你妈跟你说了?”
唐既明顿了顿才说“自己记的”,他对许渭尘伸出手,许渭尘才看到他手里有个小盒子。
手掌大小的白色盒子,用蓝色的丝带包装得很精致。
“给你的。”唐既明见他不动,又开口。
许渭尘有些犹豫地接过来,匆匆说了句“谢谢”,本想丢在一边,唐既明阻止了他:“不拆开看看?”
许渭尘只好顺着他,随便地扯开了丝带,撕掉包装纸,又打开里头的小盒子,唐既明送的是车钥匙。
“给你买了台车,总不方便一直打车,”唐既明慢慢地说,“我可以教你开。”
许渭尘心中是有几分感谢的,知道唐既明是一片好心,只是他没休息好,想到今天过后他们就彻底不能再有亲密举动了,心情也不佳,嘴比心快地开口:“行,顺路接我回家接烦了是吧?”
见到唐既明的表情微微一僵,许渭尘还是反省了一秒钟,低下头,拿出钥匙轻轻抛了一下,冲唐既明笑了笑:“开玩笑的,我很喜欢,谢谢唐总的豪车。我一定抓紧去找个教练教我开车。”
说罢就侧身过去,趴着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把钥匙塞了进去,没再去看唐既明的表情。
他本就是这样的性格,不可能改,再说唐既明本来就不喜欢他,没准礼物也是随便买的,许渭尘有没有把车钥匙供起来,对结果而言差不太多。
唐既明当然也一如往常,涵养超群,没有和他生气,问他:“早餐想吃什么?”
“不饿,不吃了。”许渭尘不想再和他多说,起身下床,去浴室洗澡。走路时打着颤的腿,逼迫他回忆起昨晚的荒唐。
唐既明虽然爱折腾人,但技术很好,以后不能再有,说实话有些可惜。不知道以后他会和谁谈恋爱。
许渭尘想到这里,产生了不爽和醋意,立刻打开花洒,冲洗身体。
洗了澡出来,许渭尘闻见餐厅传来的香味。
许渭尘走出去,发现唐既明好像还是让助理送了食材来。蔬菜肉类在料理台上铺了一片。唐既明厨艺继承自他的母亲林雅君女士,他很会做饭,也乐于做饭。
许渭尘闻见味道,立刻饿了,坐到料理台旁的吧台椅上,厚着脸皮等饭吃。如果是许渭尘自己,碰见旁人这样出尔反尔,必定会讥讽“你不是不饿吗”,但唐既明只是大方地把意大利面酱淋到面上,把盘子端到许渭尘面前,放好餐具。
许渭尘先吃了几口,解了馋后,便开始嘴硬:“其实离晚餐也没多久了,不用非要做饭。”
唐既明看他一眼,他又不说话了,继续乖乖吃了起来。
许渭尘觉得自己就是犯贱,总爱像小学生喜欢招惹喜欢的人一样招惹唐既明,希望唐既明可以被他吸引,把他放进眼里。
但唐既明这样的人,什么稀奇的没有见过,是不可能因为他脾气差,说话夹枪带棒,就觉得他很特别的。想到这里,许渭尘愈发气恼,更想拼命刺激唐既明,想让他生气,让他为自己而产生情绪。但如果这些都没有的话,就像现在这样,多看一眼也行。
“好吃吗?”
许渭尘听见唐既明还是态度很好地问自己,闷闷的“嗯”了一声。
吃了半盘饱了,放下叉子,唐既明便把他剩下的拿过去吃。
唐既明低头吃面,许渭尘装作看手机,悄悄看了他好几次。唐既明的肤色很健康,可能是因为有教练和营养师,肌肉比大学时更硬了,眼睛垂着,睫毛粗密,拿着叉子的右手手掌宽大,手指很长,单手都能把许渭尘托着。
许渭尘偷看他手指的时候,突然听见唐既明说话:“我昨晚是开你的车来的,下午想学会儿车再回家吗?”
许渭尘抬脸,才发现他已经吃完了,想了想,拒绝:“不要,你开吧。”
下午两点,他们出发回家。
唐既明送了许渭尘一台墨绿色的轿车,停在公寓楼下,漂亮豪华得引起路人侧目,也让许渭尘觉得开去事务所未免太过高调。好在许渭尘没打算开,所以随口夸了几句,戴上眼罩放下椅子睡觉了。
醒来时车已经停了,许渭尘听到唐既明轻声叫他名字,过了没多久,有温热的手指轻轻碰在他的面颊上,像在犹豫要不要摘他的眼罩。
“许渭尘,”唐既明的声音越贴越近,“到家了。”
许渭尘抬手拉掉眼罩,对上唐既明的眼睛,因为距离太近,两人都愣了愣。许渭尘率先偏开脸,解开了安全带,而后打开车门。
晚餐是唐既明和许渭尘的两位母亲一道做的,中式的五菜一汤,还有几叠点心,在许渭尘家的胡桃木圆桌上吃。唐既明的母亲林雅君女士开了一瓶白葡萄酒,给每人都倒了半杯。
餐桌上微黄的吊灯柔和地照着红色格子桌布和白色的碗碟,许渭尘的母亲李文心女士举杯祝酒,希望许渭尘开心幸福。
一开始,两位母亲聊的都是健康、工作的话题,酒过三巡却越扯越远,林雅君先抓住唐既明,问他什么时候找女朋友。
“工作太忙了,以后再考虑吧。”唐既明熟练地推脱,林雅君忽然看向许渭尘:“渭尘,那你呢?考虑定下来吗?同性婚姻合法都好几年了。”
许渭尘一惊,张了张嘴,看见自己母亲脸色变了,感觉唐既明也看向自己,像都在等自己回答,便含糊地说:“我也想定啊,但没那么好找。现在很多人只想玩,我不想找那些玩儿的,宁可先单身。”
母亲面色松弛下来,林雅君也赞许地点点头:“渭尘,你的思想很成熟。”
许渭尘笑了笑,低头刚想吃一口菜,又听林雅君说:“其实我有个表侄,也喜欢男孩子,是个设计师,和你差不多大,性格也好,你想不想认识认识?”
许渭尘张口想拒绝,脑筋一转,咧嘴笑笑:“有照片吗,帅不帅?”
“许渭尘!”他母亲嗔怪地叫他名字。
“很帅,”林雅君转头对唐既明道,“就是冯武应,应应弟弟,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们常常一起玩的,他也来l城工作了。”
“记不清了,”唐既明先是接话,又问,“什么时候吃蛋糕?许渭尘喜欢吃蛋糕,他要是吃别的吃饱了吃不下又要生气。”
其实许渭尘不喜欢吃蛋糕,但唐既明弄不清楚也是正常的,他扫了唐既明一天的兴,此刻忍住了。
唐既明把蛋糕端上来,经过两位母亲喜欢的吹蜡烛唱歌的环节,许渭尘许了个愿,将蛋糕切开分掉。
许渭尘不喜欢奶油的口感,觉得蛋糕胚太甜,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放下勺子说饱了,喝了两口酒,凑到林雅君旁边去,悄声问:“雅君阿姨,到底有没有应应弟弟的照片?”
林雅君捂嘴笑他,答应他给他去讨照片,又要拍许渭尘的,说发给冯武应看。
许渭尘一口答应,坐在位置上,自然地看着林雅君的手机镜头,乖巧地让她拍摄。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是好看的,他脾气暴躁,嫉妒心强,小时候动不动就和出言不逊的男同学打架,还很爱哭,幸好有这么一张漂亮的脸,才能平平安安地活到今天。
很多人就算不喜欢他的性格,也会因为他的脸而对他宽容一点。
林雅君拍了几张许渭尘,说都好看,都发过去。唐既明忽然开口:“给他发这么多,像许渭尘很急着找男朋友。”
“也是,”林雅君收起手机,“那我只给他发一张。”又看向许渭尘:“渭尘,我也传你一份,看阿姨拍得多好。”
许渭尘在长辈面前尚算听话,连连点头,刚拿起手机,听见唐既明道:“也给我一份。”
桌上三人都转头看他,林雅君疑惑:“你要来干什么?”
“万一我也能给他介绍呢,”唐既明笑了笑,看向许渭尘,无视许渭尘的眼刀,问,“是不是?”
许渭尘很想说“滚”,但两位母亲在,所以他咬了咬牙,礼貌地对唐既明说:“那我提前感谢。”
第3章
二十六岁的生日晚餐,吃得并不能算太有滋味。
许渭尘洗漱后,换上母亲给他准备的新睡衣,在卧室靠窗的沙发椅上坐了一会儿。
墙上那十几张因年代久远有些变色的海报,是许渭尘和父亲一起贴上去的。
许渭尘小学时对这个当红女子偶像团体很狂热,连穿搭都要模仿。一个男同学在背地里说他娘娘腔,被他知道了,去和对方打架,双方父母都被叫进校长办公室。
许渭尘先动的手,男孩家长要求许渭尘停课。
父亲向对方家长递出名片,知名事务所的知名律师,为许渭尘据理力争,像在法庭做结案陈词,将对方家长唬得不敢说话。
最后两人都只被罚在傍晚留校,当了几天义工。
没多久,父亲在网上给许渭尘拍到这些限量或绝版的海报,在一个周六下午,和许渭尘一起,把它们贴在墙上。
许渭尘一张一张看过去,把睡意都看没了,便关掉灯,走到窗口,稍稍拉开窗帘,看街对面的房子。
车道旁停着唐既明送他的车,此刻成了一团黑影。
黑影再往上看,庭院里的橡树挡住了唐既明房间的落地窗,越过光秃的树干,许渭尘看见唐既明房里的灯还亮着。唐既明完全没有拉窗帘,整扇窗散发淡黄光晕,像橡树后有一个方形的月亮。
许渭尘怔怔看了一会儿,难得地愿意回忆起他和唐既明的旧事。
尽管和母亲从小到大的闺蜜林雅君阿姨见过几次,也常听母亲提起唐既明的名字,许渭尘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见到唐既明,是在十六岁的夏天。
许渭尘父亲刚过世没多久,他家对面的邻居搬走了。
将房产翻新后,房产中介在橡树前方,草坪靠近车道的地方挂上可出售的醒目标牌。
房子售价很低,所以一整个夏天,那栋房子都很热闹。周末经常有房产开放日,前来参观房子的潜在买家在门口进进出出,把两边的车道都占满了。
尽管房子装修得很漂亮,但由于曾经发生过的那场惨案,以及得知惨案当事人的家人并没有搬走,来看房的人最终都没有出价。
而林雅君就是在八月上旬,一个开放日的傍晚,带着唐既明出现在许渭尘家家里的。
那天l市已经出现了秋天的迹象,风变得很大,带着凛冽的凉意,把行道树的叶子刮下来,不断在空中翻飞。
许渭尘背着大提琴,从老师家骑车回到家里,发现车库门口停了一台黑色的旅行车。开门进去,便看见餐桌旁坐着林雅君阿姨,和一个比他大些的男孩。
雅君阿姨眼眶泛红,叫了许渭尘一声,男孩也看向许渭尘。男孩肩膀很宽,面容英俊,与脾气糟糕的许渭尘不同,他天生带有一种可靠可信的成熟气质。
他冲许渭尘点点头,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就像他们是什么老朋友似的。
许渭尘看见他的第一眼,便和现在一样,既讨厌他,又不讨厌他。
“渭尘,这是唐既明,”母亲对许渭尘说,“雅君阿姨的儿子,他们要在我们家住几天。”
当晚,唐既明住进了许渭尘家地下室的客卧,林雅君则和他母亲睡一间房。
尽管母亲没和许渭尘多说什么,但起居室里泄露出的低声谈话,凌晨林雅君压抑的哭声和母亲的安慰,让许渭尘听了出来,林雅君的丈夫出轨了她的女下属,两人正在商讨离婚。
许渭尘刚结束夏校回家,暑假的阅读作业早已完成,余下的半个多月,只剩每周三次的大提琴课,和工作日上午在学校的夏令营义工。
大概是不希望孩子在家听见什么,第二天一早,母亲就委派许渭尘带唐既明去看他的高中。
唐既明比许渭尘大两岁,已经可以开车,但许渭尘憎恶坐车,又正值叛逆期,不想和任何相近年龄的男生说话,没等唐既明把车子从车位倒出来,他已经默不作声地骑车离开了家。
唐既明没有叫他,很慢地开着车跟在他后面,在等红绿灯的路口,两人会并排停下。
许渭尘用余光看驾驶位的唐既明,只能看见他的下巴,和搭在方向盘上骨节分明,血管微微凸起的手。
旧旅行车的车漆已经不亮了,细看全是划痕。踩油门也发出一种旧车特有的声音,拖拖拉拉的,像长跑精疲力尽,一口气却提不上去。
不知为什么,许渭尘发现自己很难忘记那天的每一个细节——也可能他是很难忘记和唐既明从头到尾的每个瞬间,虽然他不愿承认。
家到学校,骑车只需要二十分钟,许渭尘在自行车位停好车,唐既明已经朝他走了过来。
“你随便看看吧,”许渭尘没看他的眼睛,完成任务式冷淡地说,“路和建筑都有标牌,我先去当义工。”
说罢,他便穿上义工马甲,戴好工作牌,在接送区挤出假笑,把来上课的吵吵嚷嚷的小孩送去教室。
十点钟工作结束后,许渭尘四下张望,没发现唐既明的踪影。恰好几个关系不错的女孩找他一起去喝咖啡,他便答应了,把唐既明抛在脑后,和她们一道去了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咖啡店。
他们吃早午餐,聊了会天便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