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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什木然地点头:“是的。”
    “请你大致描述一下。”亚度尼斯说,他在说完这句话之后还忍不住轻轻地抱怨了几句:“……我感觉我和它的联系越来越浅了,作为制造了它又给了它生命的主人,至高无上的主宰者,难道它不应该遵从我的意志吗?结果居然这么难缠,又不听话……”
    他叹了口气,安静下来。
    乔什说:“……我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我看到了一幅巨大的森林彩绘……我在森林中看到了无数交叠在一起的魔法阵图……阵图上有大量的生命在被献祭,有大量的生命正在诞生……我看到了召唤的咒语,召唤伟大的太古之初孕育生命者……”
    被看到的内容还真是不少。
    还好乔什根本不知道他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内容,也不知道这个召唤仪式的终极目的。他只是被手账本影响了神智。
    或许他的身体还因为亲眼看到手账本上的彩绘出现了一些异变。
    在亚度尼斯曾经做过的实验里,翻开并阅读了手账本中部分内容的人有极高的概率会因内脏腐败、溃烂而死,要么就是在此基础上因为过度纵欲而死。
    但他做实验的时候非常谨慎,从不会让阅读手账本的人看到真正危险的部分。
    看起来……手账本的想法和他完全不同。
    亚度尼斯说:“就这些?”
    乔什说:“就这些。”
    虽然它不够听话,不过还算是有点分寸。
    “——那么请麻烦跟我走一趟,格林伯格先生。有人会来见你。”
    乔什想起来了,那个掳走他的人就只跟他说了这一句话。
    他摇晃着自己的脑袋试图冷静下来,可考虑到他现在其实根本就是处于一种冷静得不像话的状态,也许说他正试图让自己变得不那么冷静更正确一些?
    连在挣扎之后意识到他正被什么东西绑住了手脚,在半空中呈大字型张开这件事也没让他的情绪有什么起伏。
    没有恐惧,没有吃惊,连一点没有好奇都没有。
    与之相反的,乔什甚至还颇有闲情逸致的开始揣测那位将他绑缚在半空中的不知名人士,是不是有着什么奇怪的小小爱好。
    无论是他挣扎的时候也好,他静止不动的时候也好,那几根将他牢牢绑住的绳索都既没有拉紧到弄伤他的手腕或脚腕,也没有丁点变得松弛的迹象。
    要同时做到这两点可不容易。
    更别说这几根绳索竟然还是温热的,在他静止不动的时候,它们还会轻柔地蠕动着调整贴合在他皮肤表面的位置。
    乔什必须要说,绑住他的这个不知名的小玩意,一定是种价格高昂,并且只允许内部成员选购的道具。
    时间越来越缓慢,黏腻得像热芝士的拉丝。
    乔什昏昏沉沉地等待着将他掳来的神秘人,知道对方一定是有所企图才会将他从家中带走——只希望对方能让事情结束得更快一点,乔什想,如果错过了庭审时间,陪审团们的判断会对他非常不利……
    然而理智却在告诉乔什,伊薇的事情已经闹得太大了,陪审团不可能没有听闻过外界的传言。
    就连这些天以来深居简出的他都听说了不少,陪审团怎么可能不知道正被炒得火热的新闻?
    讽刺一点讲,事到如今,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人们知道的是什么,什么就是真相。
    既然如此,关于这起案件的陈述,想必所有局外人都比当事人自己知道得更清楚。
    乔什浑浑噩噩,清醒过来,又醉倒过去。
    时间可能还没有过去太久,也许只过了几个小时,因为他醒过来好几次,却没有一次感觉到饥饿。
    他的肢体并不酸痛麻木。
    他确定在他半醒半睡期间没有被喂过食物,也没有被注射过营养剂。
    最重要的是,他浑身清爽,皮肤表面没有灰尘和汗液。这段时间里他也没有进行过任何排泄行为,这身始终干干净净的衣服就是证明。
    乔什在冷静地排查过自身状况后,得出了结论。
    他并没有在这个奇怪的地方被绑上太久。
    但如果他没有被绑上太久……迷糊中,乔什困惑地想,为什么在感觉上,他觉得他已经被绑住了好几天?
    又一次清醒过来时,乔什听到了将他掳来的人的声音。
    就是那个声音,错不了。
    那种特殊的音色,那种克制的发音,还有从每一个微妙细节中透露出的冰冷的黏腻,尤其是那仿佛在舔舐耳膜的搔刮感——是绝对不可能被其他任何人模仿的。
    乔什听到对方在说:“……第一反应就是真实反应。”
    他像是被人用一盆冷水兜头泼醒。
    “我……”伊薇欲言又止。
    但亚度尼斯能够很轻易地看出来,她的犹豫不是在斟酌究竟是否该听从他的要求,按亚度尼斯的原话说,把故事从头说起。
    她是在犹豫究竟哪里才算是故事的开头。
    “在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伊薇最终选择了这样的开场白,“我就想成为明星了。我的父亲自己开了个小公司,母亲是全职主妇。我是家里的长姐,有两个妹妹……”
    她的声音变得轻柔舒缓,她的脸上也浮现出温暖的微笑。
    显然,她在她的家庭里得到了物质和精神方面都足够充裕的养分,在她叙述她和家人的相处时,这一点尤其醒目。
    亚度尼斯说:“你的童年很幸福,我了解了。可以请你直接从最重要的转折点开始讲吗?”
    “没有重要的转折点。”伊薇回答他,“事实就是——事实就是,我没有你想听的那个重要的转折点。我的人生不像我的电影那样充满戏剧性,而且就算是有什么转折点,我也想不起来,我又不能未卜先知,对当时的我来说那就是很平凡的细节。”
    伊薇露出一个优美的、大荧幕式的厌倦表情:“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接受那种……‘都是你的错’的逻辑的。”
    亚度尼斯看着她:“你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
    亚度尼斯说:“你知道。”
    “……也许我确实知道一点原因。”伊薇烦躁地握紧了杯子。
    热咖啡凉透了,但被她紧握的位置已经染上了她的体温,伊薇松开手掌,让凉风透过,又重新握上去,让掌心与微温的杯子表面重新紧贴。
    这个动作让伊薇心中的紧张情绪降低了不少——可从另一方面说,她无疑又更紧张了。
    亚度尼斯的问题要求她回归她的生活,回归她的现实。
    伊薇说:“我讨厌我的人生。”
    第29章 第一种羞耻(29)
    亚度尼斯等待了许久,但在脱口而出了“我讨厌我的人生”这句话之后,伊薇又重新闭上了嘴。
    她看上去非常困惑。
    不像是在困惑她竟然对她的人生有这么悲观和负面的情绪,她的神色里没有任何惊讶的成分。
    这种困惑十分纯粹,甚至可以说是有点令伊薇觉得恍惚和反应不过来——她在说出这句话以后就木愣愣地呆住了,神色也逐渐从懵懂转变为若有所思。
    就好像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她根本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把那句话说出口了。
    但在把那些已经在心中闷了许久的话讲出后,她也并没有体会到传说中那种因为敞开心扉而如释重负的感觉。
    恰好相反,伊薇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这种空落让她有点不知所措。
    在通常情况下,亚度尼斯不会给接受他训练的人任何意义上的正面反馈。
    被训练的人表现得差,他会铁血无情地指出这一点,加大对对方的训练强度;被训练的人表现得好,他会在整个训练过程中保持沉默,再根据对方在训练前后的变化,酌情修改训练的模式,大幅度提升训练难度。
    但考虑到他现在在对伊薇进行治疗而不是训练,而诚实地说,亚度尼斯在治疗上的经验……
    他完全没有治疗任何人的经验。
    恰好相反,在如何令其他人理智尽失、陷入完全疯狂的状态上,亚度尼斯是个中好手。
    他相当肯定,至少在这个维度之内,没有任何存在能在这一方面和他相媲美。
    伊薇还在原地发着愣没吭声。
    亚度尼斯都要替她心疼她要为这些沉默付的账单了——当然,对于金钱观念相当稀薄的亚度尼斯来说,这种情绪是不可能存在的。
    他只是在伊薇不说话的这个片刻里设想了一下他可能会有的心情,并得出了他会替伊薇心疼钱的结论。
    “伊薇。”他不轻不重地提醒道。
    “啊,对不起,对不起。”伊薇如梦初醒般缓过了神。
    她的瞳孔重新聚焦,在看清亚度尼斯的面孔后,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好意思,这次谈话已经结束了吗?是时间到了吗?”
    亚度尼斯看着她,说:“没有。不是。”
    “……”
    “上次谈话结束的时候,我让你回去之后好好想想要怎么回答我的问题。鉴于你刚才的表现,我相当怀疑你究竟有没有认真思考过。”亚度尼斯说。
    “我想了。”伊薇说,“就只是……我就只是自己找不到答案而已。我讨厌我的人生,很好,我知道这一点,这就是我能想到的答案,可是我的回答显然不能让你满意。”
    “我需要前因后果。”亚度尼斯说,“清晰、清楚、一目了然的前因后果。”
    “怎么?”伊薇冷冷地说,“这不应该是你的工作内容吗?我向你倾诉内心,你为我总结问题,再给出解决方式。”
    “一般情况下,是的,心理医生就是这么做的。”亚度尼斯说,他往椅背上靠了靠,“介意和我聊聊你的工作吗?”
    伊薇看着他。
    亚度尼斯微笑着:“嗯?”
    “不好意思,但我是真的被你搞糊涂了,今天从我们见面起你就让我摸不着头脑。”伊薇说,“一开始你告诉我,这次会面的主题是和乔什见面。”
    她不知道乔什的保释条件是什么,但那其中绝对会有不可以和她见面,不能在申请没有被允许的情况下离开指定区域的内容。
    出于一种盲目的信任,伊薇没有核实乔什是否提出申请,他的申请又是否被同意。
    她直接默认了亚度尼斯能够做到。
    “但我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看到格林伯格。”伊薇说,“我觉得你应该不会让我在今天看到他了,对吗?”
    亚度尼斯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用眼神示意伊薇把她想说的话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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