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还在睡,脸上不正常的潮红已经淡了不少,洛烛伸手确认了一遍她的体温,手指被蓦然抓住,心脏猛然收缩。指骨被包裹在温热的掌心中,他还有些懵,带着刚睡醒的鼻音轻轻开口:“……姐姐?我吵醒你了?”
他姐不知有没有听清,迷迷糊糊应了声“唔”,眼睛根本没睁开过,只是换了个姿势,侧身抱住他的胳膊。
“……”这个姿势就不是一般别扭了,要坚持到她睡醒,他不瘫也能麻半天。
挣开她的手,她又不依不饶扒过来,周而复始,洛烛没办法,只好将他姐往床里面挪,然后自己在外边躺下,再将胳膊借她。这样其实也没多舒服,怪硌的,但总比坐着强。
不甚明亮的光线下根本看不清天花板的纹路,他在迷蒙中出了会儿神,又在困倦中睡过去。
傍晚六点,天色昏暗,在枕头旁猛烈振动的手机惊醒了睡得脑子迷糊的姐弟俩。
洛萤眯着眼循声摸索手机,好不容易拿到手上,振动已经停下,屏幕刺眼的光亮里只留下一行“未接来电”的通知栏。
妈妈打来的。
这个点,大概是问晚饭吧。洛萤打着哈欠拨回去,又摸着开关打开床头灯,黑暗的屋里总算有了一丝光亮。
洛烛皱起眉,拉上被子蒙住脸。
“喂?岁岁刚刚怎么不接电话,在玩什么啊,还是刚睡醒呢?饿不饿现在,饿的话就让表哥他们带你们去吃饭,要还不饿就等妈妈晚上回去给你们带点……”
洛萤闭着眼听。
跟表哥他们出去不大可能,但如果跟他们拿钱……呃,也不是不行,就是觉得怪尴尬的。要是等妈妈他们回来的话……
“我问问洛烛饿不饿。”她决定把问题丢给弟弟。
“……找表哥他们拿钱,我们自己吃。”躺在她身后的洛烛闷声开口。
“也行,那你们就去跟哥哥姐姐们商量吧,要有什么想吃的再联系妈妈和爸爸,妈妈先照顾你外婆去了。”
“知道啦,你们也别忘了吃饭,帮我们跟外婆打个招呼。”等对面挂掉电话,洛萤这才熄掉屏幕翻身转向后方。
掀开薄被,一道气流卷起,灯光下先一步映入眼帘的是弟弟长而密的睫毛。睫毛微微颤抖,不知是不愿睁眼还是不敢睁眼,两人沉默片刻,他这才认输般扁着嘴开口:“姐……你别看我了。我去跟他们拿,不用你来。”
他知道她好面子。
洛萤叹口气,伸手捏捏他的脸:“多尴尬啊……”
“有什么好尴尬的……”洛烛仍是闭着眼,嘴却撇了撇,一脸倔强,“要尴尬也是他们尴尬吧,两千块吃个午饭打个车就算敷衍过去啦?这还是我们爹妈给的钱呢。”
洛萤当然知道,可人就是拧巴:“要不算了吧,你要饿了,我出钱去买点吃的,下一次就不跟他们出去了,我们自己吃。”
“不要。”洛烛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睁开眼,不满地瞪过来,“你也是,别想当冤大头,刚刚我都说了要跟他们拿钱,你要是出钱,这又给他们占到便宜。”
洛烛没等她开口,翻身爬起拿手机继续说:“行了,别说了,我现在就联系他们。”
“哎你——”薄被猝不及防盖到头上,洛萤的呵斥被堵在被中,她僵在原地片刻,叹了口气,将被子拉下,没再坚持。
她朝他挪过去,洛烛瞥了她一眼,没看出她有什么作夭的想法,便专心与屏幕那头的人掰扯。
洛萤的确没什么幺蛾子心思,她只是靠过去伸出手,环住弟弟的腰,借力将脑袋枕在他腿上。都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人,他身上依然带着暖烘烘的气息,她还能嗅到他身上淡淡的芦荟清香——他们家常年使用这种味道的洗发水与沐浴露。
弟弟态度比她强硬,其实……挺好的。出门在外,肯定比她吃亏少。
她忍不住拱着脑袋在他腰上蹭了蹭。
“哈哈……干嘛呀姐姐。”不知是痒的还是怎么,洛烛笑出声,腾出一只手穿插过她柔软的发丝,揉着她的脑袋。
没大没小……洛萤佯怒,抬头瞪他。
洛烛垂头,暖色光线下,睡乱的发丝边缘被染成金色,漂亮的眼睛漾着明晃晃的光,像颗裹着火种的琥珀。
全世界都仿佛在他的眼睛面前失去光彩。
洛萤从小到大最喜欢的就是她弟弟这双眼。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看着看着,鬼使神差抬手扣住他的后颈,稍一用力就将人按了下来。
随着距离的拉近,两人之间的阴影面扩大,也使得周遭的光亮更为突出刺眼,洛萤忍不住眯眼与他对视。那眸中火种淡去,只留下粼粼微光,嘴唇抿起,他的呼吸在颤抖,近在咫尺的距离,能够清晰感受到彼此面部温热的温度。
喉结缓慢滚动一圈,洛烛被打个措手不及,完全搞不懂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满心疑问,却又不敢开口询问,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姐,两人有八分相似的桃花眼摆在一起,颇有几分照镜子的味道。
奇怪的距离。
这对姐弟来说,似乎……有些过?
咚咚咚——是谁的心跳声?
他咬住内唇,眼睁睁看着他姐姐仰起脸,既像主动又像迎合般缓慢地凑过来。两人之间的距离本就危险得可怕,她的举动更是让他毫无逃离空间。他下意识闭上眼。
要、要被碰到了……姐姐的……
洛萤眨着眼,嘴唇轻飘飘地落在弟弟因紧张而颤动的眼睑上。
嗯。就是这样。
只是这样。
她没有意识到,那是心乱的开始。
啪嗒。
灯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将光亮藏入眼帘,小夜灯被打开了。
盛着水的杯子被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闷厚的响声在静悄悄的夜里回荡。
她没听见对方说话,却能感到一阵风拂过,接着是微凉的指尖轻触她的下巴。
在做什么?
温热的指腹缓慢向上移,修剪得整洁的圆润指甲轻轻挠了挠嘴角,指腹覆上嘴唇,轻柔摩挲。
被触摸的地方仿佛有电流经过,洛萤只觉唇上酥麻一片,她闭着眼睛,却比任何睁眼的时候都要清晰感知到他的存在。
她有些紧张地抿住唇,却后知后觉他指腹放的位置偏上,自己这一抿更像含住他的手指,清爽的香气在唇间散开。
“……姐姐。”他忍俊不禁,“别咬我啊。”
“……”抬手将他的手拉开,洛萤轻轻开口,“我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要不要喝点水?你嘴巴摸着有点干。”洛烛不以为意。
“……先放着吧,我待会儿——”
有风吹过。
心跳骤然慢了半拍。
一切感官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什么都听不见,也感觉不到。她唯一能做的,只有反复在脑海里重播刚刚发生的事——
被,吻了。
轻轻的,飞快的,温柔的。
也是……久违的。
小区路灯不甚明亮的散漫光线从窗外折射进来,被幽蓝夜色笼罩的房间中,融着淡淡光亮的灰蓝色影子落在墙上,那是两个人交迭在一起的轮廓。
柔软的触感在唇上转瞬即逝,可那股湿润却随着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气息留了下来。
有什么在震动,猛烈击打着心腔,一波又一波,一阵又一阵,无从停歇。血液在沸腾,心跳在加速,假装湮灭的情感在复苏,所有感官只为让她知晓这一切的发生才重归躯体。
脑子在这股冲击下晕乎起来。
却在此时,脑海中又突然涌入了什么,一幕幕熟悉陌生的画面,一道道熟悉陌生的声音,最后响起的——是扑通落水的声音,整个世界被水淹没,咕噜咕噜,她沉入水底。
冰凉的,沉重的,晕眩的,由不得她挣扎。
她……想起来了。
在醒来之前,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
……
台风季对于东南沿海的城市——尤其是宁远来说,无疑是令人心惊的。原因无他,身为本省平平无奇的一座二线城市,年年都走狗屎运迎上台风路线,哪怕一开始他们宁远并不在路线预测里,到最后也一定会来打个招呼。
年年如此,今年也不例外。
凌晨收到居家办公的消息,上午醒来的洛萤还在望着出租屋前的因大雨而变得汹涌暴躁的碧江,庆幸自己不用冒着四面八方扑来的雨水出门上班,放松地构思工作文案,晚上就可悲地发现自己莫名发了烧,家中还没有备药。
病情来势汹汹,大概是真烧懵了,那时的洛萤甚至想不起自己可以叫跑腿,而是在床上瘫了许久,最终顶着虚弱的身子爬起来冒雨买药。
也不知她是怎么在意识模糊的情况下顺利出门,顺利找到不多开着的药店,顺利将药买好折回家——不,她没回到家。在距离出租屋还有几百米的地方,她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爸爸。
隐约间还听见了妈妈在旁边抽泣的声音。
无意识抓紧贴在胸口的项链,手中被打湿的塑料袋将雨水的冷意渗透过来。
暴雨倾盆,地面水洼连成一滩,路灯萧条打下,水中白色波光晃动。她找不到能够保证鞋底干燥踩过去的路块,最后心一横,干脆踏水行走。水在脚底漫淌,浸湿脚下的运动鞋,先是鞋底,然后鞋垫,再来袜子……踩着冰冷湿润的触感,飞溅的雨滴打湿她的长裤,潮湿的布料紧贴着小腿,冰冰凉凉,她瑟瑟发抖。
好冷。爸爸的语气也好冷。
又或者,那是沉重——她已经分辨不出。
外婆去世了。
她得回去。
外婆生前最疼的孙辈就是她和弟弟,甚至更偏爱她一些,她必须回去。
当然。这是当然。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了电话,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否给了回应,本就烧得迷迷糊糊的洛萤头昏目眩,摇摇欲坠。
强撑着继续向前走,却在一片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滑倒,她重心不稳,摇晃着栽向一旁的陡坡,石子与枝叶从身上划过,鼻息间呛进来的是泥土与污水,她跟着雨水从坡上向下流淌,滚入发怒的江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