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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知闻言,抬手撩拨开?两寸车帷,果?然见鹤发的老翁教一羸瘦的青年搀着转身。老翁愁颜不展,一下接一下地?叹气。
    越看却越不对。这是……
    知知吓了一跳,没想到这样有意避开人潮,还是碰见了旧识。
    这青年她?虽见过却并不眼熟,可这老翁知知却认识,正?是昔年同她爹交好的徐伯伯。
    徐伯伯官拜六品,一心想让儿子入仕,但他的独子身子骨一向不好,履试不第,知知是知道的。看这副样子大约是又落榜了。眼见他们?走过来了,知知放下帘子,不想让二人发现自己。
    苍悴的一声在车辇外不远处响起:“别怕,爹给你想办法,爹有办法。”
    紧接着是青年的声音:“爹别为儿子费心了,儿子这病体自己知道,看一个时辰书便?两眼晕黑,就算做了官也没什么前途可言。”
    年老些的打断他:“住嘴!我儿子天资过人,是我徐家的希望……爹有办法,不许你自伤锐气!”
    轿辇到了墙前便落了地,可知知绷着身子在?听,等声音远了、消无了,才四望了一番,从车里下来。
    朝露扶着她:“姨娘认识这两人?”
    朝露说人前规矩不可废,便?和旁人一样这么称她?,知知老大不惯,浑身都别扭起来。
    小声道:“是我爹的故交。”
    徐伯伯是她阿爹的朋友里最厉害的了,年纪轻轻的时候便?已是户部巡官,只是听她?阿爹说,这么多年都没再晋升过了。
    知知在榜上找寻着孟大哥的名字,朝露见她?一来便?奔着第一张榜去找,看向那榜文的最上方,笑道:“看来那位孟公子本事了得。”
    知知重重点头,而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字,光是京州的考生就有千余,能过初试的不足十一,可用正楷写着的孟青章三字,正?彰灼显明地?列在?榜首。
    “孟大哥果真过了,他过了秋试!”
    知知眼眶一热,孟大哥家境艰难,如今不仅得了学士的赏识,还靠自己博出了一条青云道。
    她?也要努力,尽管她?只是个无用的小?女子,但至少她还可以靠做绣品卖钱。之前王婆子说了,她?的那些绣品卖得不算差,店家也愿意收,她?要重新拾起绣活,等再攒攒,就可以还清欠殿下的银钱,以后没准还能是她的自立之本。
    对了……还要先给殿下做一只。
    昨儿打马过街的时候,她?一直都攥着殿下给的玉牌,把冰冰凉的冷玉都握热了。
    萧弗便说:“如今少了佩腰之物?,知知可得还我一件东西??”
    她的银子都是殿下拨给她?的,拿他的银钱买东西?还他,未免有些?欺负人了。
    知知便?想着,给殿下做一只佩囊。
    只是如今时下的女子都会给爱郎做香囊,绣囊里放上蕙兰之类的香草,便?称之“佩兰结好”,是一桩雅谈。
    她?若送殿下佩囊,但愿殿下不要多思才好。
    树头秋叶簇动,道旁的树下,孟青章看着行?止婀娜的女子娇滴滴被人搀上了钿车。
    车上,因撞见了一回相识的人,知知也没什么揭帘骋目的兴致了,总归还是谨慎些?为好,无论是遇见谁,她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妾室身份,都会?败了阿爹的脸面。
    因此,即便?车辇正?向孟青章行?来,他也只能看见一幅垂堕的柔幔,无情横隔在?他和她日思夜想的小青梅之间。
    他今日?之所以晚至,便?是先去了一趟绣铺,问?过东家,才得知她已经许久许久没有送新的绣品来了。
    也对,她如今是摄政王的宠妾,何须再那样讨生活?
    他的屋子里头,至今还有一摞她?绣的香囊,高高的都像座小山了。都是从前王婆子帮她?变卖的,有些?他去晚了,还被别人买走了。
    这么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竟也能绣出不算蹩脚的绣品了,他的眼神温柔而惜悯。
    此前早有路上相逢的同侪与他报过喜,孟青章知道自己不会?榜上无名,而今,他眼中没有几步外举头可见的高榜,只有那因风起了縠皱的车幌。
    他终于走到车前,拦下那八人抬的香车宝辇。扛着辇轿的悍仆当即斥道:“速速让开?,知道这是谁家轿辇吗!”
    他却岿然不动,眼见帘子吹开一条缝隙,他俯首道:“孟青章,请见姑娘一面。”
    第47章 骑马
    放榜之日, 多数士子?必定早早候在榜下,可若一早便知自个儿必定落榜的,那自然是不愿意来观榜的。
    马车内, 钟意娴拎着自家不争气的弟弟好一通诫勉,仍不觉出气。今日一遭她又?被姑母叫进宫训了话, 满心忿忿地回来, 才知钟无竞竟然还未曾去查看秋试的名?次,反而歪在藤床上摸着婢女的手说浑话。
    她觉得?讽刺。按照姑母的意思, 暂时是不准备再帮她撮合她与王爷了,还怪起她的无用。
    可钟家这一辈的男丁, 哪个是有用的呢?
    便是她爹尚算有真才实学, 也不过是沾了姑母和皇帝表弟的光, 才得?以封爵受禄, 她的弟弟倒好,干脆便是个不学无术的酒囊饭袋,早先还和周家长子周谦亦搅和在一处。
    “你看看周谦亦如今是什么光景,官帽都被摘了, 我听那些?有门路的人说,他都不是个完人了!你还和他似的,镇日沾香惹粉,不知上?进, 只我和姑母为钟家操碎了心。”
    钟无竞趁她说话时坐远了些?, 见这?距离她是拧不着自己耳朵了,放下心来,重新翘了个腿, “得?了吧,你还不是为了你自己, 你弟弟我不也是知道阿姐的心意,为阿姐着?想,才屈尊和周谦亦称兄道弟去的?他可是摄政王的表亲。”
    听到摄政王的名?号,钟意娴越发火气上涌。
    明明她才是与他最堪相配的人,起初有个碍事的婚约横亘在他与她之间便罢了,而今他甚至宁愿纳一个徒有皮囊的婢女为妾,也不愿正眼看她……
    想到那时候她和殿下说了那婢女的事,殿下还戏弄于她,以至于老夫人都不让她继续在王府教书了,钟意娴就气不打一处来。
    她冷笑道:“屈尊?便是周谦亦,从前好歹还有一官半职,你呢,多少?次了都没考中?何况你若真为了我去讨好殿下的表亲,也该知道比起周谦亦,周明亦和殿下的关系好上太多,当初他在周家举步艰难,你若能雪中送炭,如今便是周明亦的良友,也不至于现在周家都快落到他手中了,想亲近也人家也瞧不上?你了!”
    “说的从前人家就瞧得上我似的……”钟无竞小声嘀咕道,“而且阿姐不是最看不起妾室婢女这?些?玩意儿了,周明亦若不是发达了,你能这样抬举他?若不是他娘病死了,他连周家门都回不了。”
    钟意娴七窍生烟,眼里冒火,却没再动手,她是有体面的世家贵女,是旁人眼中的天之骄女,断不能一而再地和市井泼妇一样提着弟弟的耳朵斥骂。
    她道:“若是这?次再不中,每日再加一个温书的时辰。”
    “还加?”钟无竞嚎了一声。
    知道自家姐姐一定是在太妃姑母那里没落着?什么好脸色,就冲他这?个做弟弟的来作威作福,也不想再与她说话了。
    他心里憋闷得?慌,便探出车窗外透透气。
    秋阳午来晴艳,前去观榜的士子已经不多,钟无竞松了一口气,总算不用教人看了笑话。
    临近城门,大多是些出入城门的行旅人,客尘仆仆,满脸疲惫,也没什么看头,钟无竞才要懒洋洋收回手,忽而惊呼道——
    “阿姐,阿姐,快来看!”
    钟意娴:“我看我哪有那心思陪你看闲景?除了榜上你钟无竞的大名,我什么都不想看。”
    钟无竞急急辩说道:“不是,是摄政王府的轿子?!”
    摄政王府的标志钟无竞还是认得?的,有时候为了行道之便,或是彰明身份,各家会在轿辇上?悬挂印有家徽府标的丝绦,寻常宵小便不敢轻易冒犯。
    越是高门贵第,越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下功夫。
    待这?句一出,钟无竞再回头,钟意娴早已挨在了他身侧,和他一同?从车窗里望去。
    轿子?落在了道路的一边,轿身用的都是颜色明快的漆料,装饰着?明珠宝玉,一看便是时下贵女们喜欢的款式。
    可已故的老王爷膝下无女,摄政王也不曾妻娶,王府并?没有年轻女眷,除了新近才多的那位。
    更何况,摄政王殿下从不以门第压人,出行也一贯不会挂上?家徽,当年还有一桩笑谈,说是殿下难得?肯去赴宴一回,却是搭乘了友人朴陋的马车,待赶到了那宴园的门口,人家竟没放马车进去,还直呼他是冒领了摄政王名讳。
    如今这妾室用的轿子却……
    不,一定是碰巧而已,男人都是粗枝大叶,何来这?样细腻的心思,竟会想护着一个小小妾室在外头不教人冲撞了去?
    钟意娴死死掐住弟弟的胳膊,才没让自己气的厥倒。
    但?转目看到车前站着的仪表不俗的男子?,钟意娴冷静了一会儿,忽又?有了个教她欣喜若狂的猜测。
    她吩咐家仆将马车也系靠在另一侧的道旁,将弟弟赶下了马车。她扔给钟无竞一包银两:“随你买什么,只管找家近处的店消遣去。”
    如此一来,她才好作出马车泊停此处,是为了等人归来的样子?,不引人起疑。
    上?月中秋归家之时,她确实撞见了摄政王和那美貌的婢子?举止甚密,可这?不代表这?婢子?便未曾与他人私通。
    瞧瞧,如今可不正是私会外男来了,她倒要看看他们准备去哪里密会!
    可左等右等,钟意娴也没等到这?位宠妾下车,甚至连她车前的挡幔都没揭开。
    知知确实不敢揭。
    打从听到孟青章泠然的清音,她就开始六神无主。
    孟大哥唤她,“姑娘”。
    “停轿。”知知对车夫道,车夫自不会有违,便将轿子稳稳当当地落下了。
    轿子?虽落定,那道窄细的帘缝,却只许车外的人窥得惊鸿一眼,等孟青章再抬头,卷弄着帘幔的秋风一消歇,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好在,很快从车幔后探出骨肉停匀的一只玉手。
    却仿佛黏在了帘幔上似的,那只手迟迟没有拨开帘子?,也没有收回去。
    孟青章顿时想通了知知在害怕什么。
    她脸皮一向?很薄,自幼谨从父母之训,堂堂正正立身,如今成了摄政王府的姨娘,不得?不依附他人,定不敢见他了。
    所以,这?样的她,又?怎会甘愿为人妾室呢,而今陷此身境,又?遭逢了多少苦楚委屈?
    孟青章心中一揪,心疼得拧紧了眉头。
    一里一外的二人就这么陷入僵局。
    孟青章不愿再教她窘迫为难,解围道:“男女终究有别,隔帘一见,在下亦于愿已足。”
    帘后那细细纤纤的莺嗓,似乎犹豫了一晌,只说了一个字:“好。”
    知知拿帕子?去捂眼泪,可汩汩的泪泉,像她小时候磕破了膝盖冒出的血滴,每一滴都是疼的。
    所有的故人,她通通不敢见。
    阿爹维护了一生的傲骨清名?,就这?么叫她弄脏了。
    等阿爹从大狱里回来,大家就会知道他是个清廉的好官,和贪渎案绝无什么牵扯。可他的女儿给人当了小妾,却是不争、不改的事实。
    贱妾,等同?物品,买卖转赠,一概由?人,怎好见故人?
    都怪她这?样笨,如今就连一块儿长大的孟大哥,也管她叫起了“姑娘”。
    知知晓得自己错了,可她,当真别无他法啊。
    孟青没想到自己的出现在知知心里惊起了这?样的骇浪。
    他只以为她窘促,心情不佳,越发温声道:“再有几旬便是冬试,本想着?今科及第时,或许就能为沈大人翻案,但?听说了姑娘此次南下的事迹,才知已用不上?在下了。不过,若能高中,至少?他日,你我总不至再如此隔帘相见。”
    因为他会带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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