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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那个早读,她和她的逗比同桌周海洋一直在偷吃早餐加聊天,还兴奋地讨论了会儿省中运会的事情。这种赛事对他们体育生来讲非常重要,表现优秀能拿名次的话可能会被特招,省赛名次对体育单招也有决定性作用,他们必须打起精神来。不出意外,易慈昨天见到的那个体大的刘教练应该就是来招人的。
等早读完了课代表来收作业易慈才想起数学作业就写了一半……原本打算早读的时候抄一抄的,危。
都怪李均意,忙着研究他送的东西都忘了作业没写完。
作业写着写着,她突然又想起还要赶紧写一写检讨,两万字啊!班主任说两天之内交上去……下次再帮他打架她就是狗,两万字谁写得完!!气死人了。
都怪李均意。
中午放学,她走出去的时候犹豫了很久今天要不要等李均意,走得非常慢。原谅他?好像有点快。不原谅他,会不会显得她有点矫情?
她又没错,是他莫名其妙发脾气。
易慈心事重重走到校门口,还没决定好等不等他,冷不丁抬头一看,人家李均意插着兜站那儿呢。
犹豫半天,易慈别别扭扭地走到他边上,等着对方先开口跟她道歉,跟她挽救他们的友谊。
对视了会儿。
李均意一直平静地看着她,目光很淡,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如往常。
他的眼睛不算很黑,在阳光下看是浅棕色,异常明亮,很像透光的琥珀。
片刻后,他微微偏了下头,示意她走吧,抬步,自己先往前走了。
……一句话都没说。
……还一副很确定她会跟上来的样子。
“……”
易慈盯着他的背影,心说老子原谅你了吗?以为一顿早餐一瓶喷雾就能收买我?做什么春秋大梦!
她无语了会儿,目光一偏,突然看见了胳膊上那个创可贴。
行吧,哆啦a梦也挺可爱的。
算了。
几秒后,易慈认命地长叹一口气,提着书包急急跟上对方的脚步。
……冷战计划就这样失败了。
第18章
没过几天,易慈在家里吃饭时突然听到一个坏消息。
林以霞说,李均意主动找到校领导,希望学校换一个人保送,他想放弃那个名额。
难道又有人去抗议了?
易慈听完差点又把碗摔了,大声问妈妈:“为什么?”
林以霞当时看她两眼,挑挑眉,意味深长地问她:“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跟你没关系的事,你要这么激动呢?”
易慈:“……”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从打架事件过后,林老师就开始对她和李均意的关系时不时阴阳怪气两句,还总是一副打趣他们的样子呢?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林老师吗?真离谱。
林以霞瞥她两眼后才解释道:“他说他不想保送,自己也能考上。”
易慈撇撇嘴:“那本来就该是他的,现在放弃难道不是约等于跟那些人屈服了吗?凭什么!”
“我个人觉得,他是不屑要这个名额了。”林以霞叹了口气,“李均意最近变化太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高考没多久了,我很着急。”
她讲了讲李均意在班上的改变。
林老师说,李均意现在的学习状况很消极。
李均意过去永远是班上听课最认真的那个人,无论老师讲的知识点对他而言有多简单他都会认认真真听,可现在离高考不到三个月,他居然完全不听课了,开始在课上看闲书。老师时常从他那儿没收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书本,有讲编程的,有哲学书,有名著有小说,有地理杂志,还有一些对高中生而言太复杂的物理学讲义,除了学习以外的书,什么都看。上课时他不吵不闹,不做题不听课,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看自己的书,仿佛周围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
高三各种小考大考最多,而以往成绩永远名列前茅的李均意不再和以前一样认真对待考试,所有卷子,他只挑难的题目做,其余的就写个答案上去敷衍,偶尔还会在一些题边上创造一些他觉得不错的超纲题,像是要出题给老师做,很是狂妄。作文他也开始乱写,有一次英语作文直接默了一个曲子的五线谱交上去,老师下去一查,发现那首曲子是《欢乐颂》。
林以霞说,管他也不是,不管他也不是。你管他,他嗯嗯嗯点头说知道了,下次考试的时候会给你个面子像过去一样认真做卷子,你以为他正常了,可没等几天他又开始在试卷上写奇怪的东西……
所有老师都拿他没有办法,因为李均意似乎是在证明给他们看一件事,他可以好好完成考试,他现在只是懒得写给别人看。保送?第一名?他不在乎了。
该怎么去教育一个过去十分优异,现在正在往奇怪方向成长的少年人?老师们也很头疼,毕竟李均意的情况很特殊,他有合情合理的借口变任性,变消极,变堕落,自暴自弃。可说到底他也没做什么,他的行为没有影响到任何人,只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倾向。
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询问劝解时,李均意只会漫不经心地听着,不解释不顶嘴不在意,说,好的,知道了,回去后消停两天,然后继续我行我素。
林以霞是他的班主任,为了这件事私下不知道找李均意聊了多少次,一点用都没有。
她说,她觉得李均意给人的感觉越来越独了,以前就总是独来独往,现在更孤僻了一些。
林以霞有点担心这个过去被大家叫做天才的学生会变成一个疯子,不是有人说过吗,天才和疯子一线之隔,这是有可能发生的。
对此,易慈的评价是:“你们没想过,他或许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林以霞问她什么意思。
易慈答:“或许以前很听话的样子只是装给你们看看,但现在他不想装了,懒得装了,没必要装了。”
林以霞又问:“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易慈嚼着嘴里的菜,想了想,咽下去才答她:“我就是知道,我跟他是好朋友。”
或许是很多人觉得难以理解的友谊,一个聪明的资优生和一个体育生,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可是易慈时常觉得,他们是能够沟通的同类。谁规定这个世界上只有志趣相投的人才能成为同类?那么,她喜欢吃鱼,李均意也喜欢吃鱼,易新开还在饭桌上打趣说他们俩上辈子估计是两只猫咪,这样算不算同类呢?都是猫咪,或许算吧。
她偶尔觉得自己能够理解李均意。
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场台风前的暴雨……别人给他递一把伞,他会拒绝,然后一个人走进雨里。易慈知道,即使没有伞,李均意也是会继续孤独前行的那种人。
他其实是很孤单的人。
老天给他聪明的脑袋,完美的皮囊,但却让他的世界一直下着雨,不是暴雨就是台风,用各种各样的变故打碎他的生活。
曾经易慈嫉妒过他,嫉妒他聪明,长得好看,是大家都很羡慕的那种人。可现在,她只觉得他太可怜了,各种方面的可怜,他的人生简直就像裹着糖衣的苦瓜,是彻头彻尾的悲剧。
某天周五,她陪他一起在食堂吃午饭。易慈很清楚地记得他们那天都打了什么菜,她要了一个饼加一份红烧肉套饭,食堂的蛋饼卷土豆丝特别好吃。李均意吃的是炒菜心和一份牛肉。坐下开吃的时候易慈一直在偷瞄他的盘子,想尝一口李均意的红烧牛肉。
还没想好怎么跟李均意提,看着看着,她突然发现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
牛肉?
她想了想,指着李均意那份牛肉问:“李狐狸,你之前不是跟我说,你周五不吃肉吗?”
之前他说过,从小跟着神父生活,他也就跟着神父守大小斋,周五不吃红肉。这是传统教徒做法,虽然现在很少有人这么做了,但因为神父恪守,他也就跟着父亲一起恪守。
说完那句话后,李均意低头看了看他的餐盘,彻底愣住了。
“……今天是周五?”
易慈点头:“是啊,今天周五,食堂一般周五周六才有红烧牛肉,不是吗?”关于吃的,她总是会记得很清楚。
接下来,他几乎有半分钟都没任何动作,如遭雷击般呆在座位上,傻傻看着那份吃了一半的红烧牛肉,脸都白了。
易慈当时看他的表情,脑子里冒出两个大字来,完了。
他居然忘了。
李均意记性那么好,可他居然忘了这种应该刻在骨子里的戒律,这对他而言是一件太过恐怖的事情,那可是他的信仰啊。
易慈被他那表情吓得筷子都拿不稳了,但还是故作镇静地去挑他餐盘里的牛肉,一边挑一边安慰:“没事没事,忘了也正常,我每天都会忘记好多事,这没什么,别想太多,你又不是故意的,你的主肯定不会介意……你吃我的卷饼好吗?有鸡蛋能吃吗,不然我去给你买个素的饼?”
他没有反应,只是看着自己的餐盘,奇怪地笑了笑。
易慈觉得他笑得有点凄凉。
他低着头,“我从记事开始就信教,对我来说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是习惯,是本能,以前我从没怀疑过自己相信的东西,我没有理由怀疑。”
“可现在我时常会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信,又到底该不该信。”
“他走以后,我发现我信仰的东西好像没办法解释我的困惑。”
“我想不明白。”
易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听得很难受,几乎不敢跟他对视。
他最后问:“小慈,你说,上帝到底掷不掷骰子?”
易慈听不懂他说的话,她有点慌,只能赶紧转移话题道:“现在先不管上帝,我去给你买素的煎饼好吗?你吃不吃?”
李均意沉默着摇头,片刻后站起来,急急往厕所的方向走。
他那天把吃的东西全吐了。下午还说不想去食堂吃东西,说没胃口,吃不下。
没办法,易慈只能跑去学校外面给他买了块草莓蛋糕,怕那只狐狸不吃东西把自己饿死了。
蛋糕他终于赏脸吃了,当然主要原因或许是易慈待在他们班赖着不走,说看他吃了再走。迫于无奈,李均意只能拆开包装慢吞吞吃了起来,吃得非常勉强。
班上很安静,以他的位置为中心,方圆三米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靠近他,所有人都埋着头看书做题。
因为经常来,易慈早就跟李均意那个戴眼镜的小个子男生内向同桌混熟了,她时不时会跟对方打听李均意在班上有没有被人排挤,每次跑进来找李均意,他那同桌总是会很自觉地拿起课本去外面看。易慈觉得他这个小眼镜同桌很有眼色,私下对其放出狂言道,你在学校算我罩。
他吃,她就看他吃,托着脸看,无聊又略带担忧地看。桌子上有几张他的模拟卷,易慈无所事事地把他的语文卷子抽出来,翻到作文那一面,题目是:请以“奉献”为题写一篇文章。但他的作文没写题目,第一行字是:神要试验亚伯拉罕,就呼叫他说,亚伯拉罕,他说,我在这里……
李均意的字很好看,端正的行楷,标准得像印刷体。
看了会儿,没太看懂。易慈问他,写的是什么内容。李均意答,亚伯拉罕献子。神为了试炼亚伯拉罕,让他把自己的儿子以撒杀了作为燔祭,是圣经里很有名的故事。他在作文里把这个故事加工了一下,变成了……
听完,易慈愣了会儿,问他写这些做什么,多不吉利。
他说,我是按要求写的,都把自己的孩子杀了当作燔祭,那难道还不算奉献?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眼睛垂着,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易慈把他的卷子放回去,叹了口气:“我妈之前跟我说,快高考了,你现在成天自暴自弃,沉默着叛逆,让我劝劝你。”
自暴自弃。
叛逆。
李均意吃着蛋糕嗯了一声,只是笑了笑,没抬眼看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易慈又道:“但其实我不太想劝你,我觉得你就该发疯给他们看看,去逃课!打架!叛逆!发泄!趁高考还有几个月好好大闹学校一场!我支持你!”
李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