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新开立刻放下碗,表情凝重地问:“你最近状态不好吗,训练压力太大了?还是有什么烦恼?”
她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哎呀你们别这么看我!我没事!我就是……算了,你们就当我没说。”她也是头脑发热,怎么会想到问爸妈呢。
那应该去问谁?
谁能帮到他?
她甚至不知道能为他做什么。
加之李均意的态度更是让人捉摸不透。砸过钢琴的第二天就恢复了正常,至少,看起来是那样的。打电话过去问候,轻描淡写地表示他没什么,昨晚喝醉了有点失态而已,他现在好得很,正准备出门去买个小蛋糕吃,他没有任何问题。
易慈也只能陪他装若无其事。
很多事情都还悬而未决时,他们已经无法避免地渐行渐远,有了各自要奔往的前程。
六月底,易慈要开始封闭训练,而李均意报完志愿,说要回一趟李初神父真正的老家,去替他处理一些事
他们在那个夏天去往了不同的地方。
等那一年她结束大赛回来时,李均意已经去新学校报道了。
李均意大一大二那段时间,应该算易慈运动员生涯的黄金上升期。
起初是青年运动会,她以非常微弱的优势拿了冠军。
百米的突破单位是0.01秒,她当时就靠比人家快0.01秒拿了第一名。也就靠着那0.01秒,她变成了省队的正式队员。
接下来就是越来越多、越多越专业的赛事。城市运动会,省田径公开赛,室内田径锦标赛,60米,100米,4x100米……生活的重心全是这些。因为短跑,她还有幸去了很多城市参加比赛,武汉,南京,上海……一站又一站,她不断刷新着自己的成绩。而那一年最终让她崭露头角的是那一年的某次联赛,她差点跑进11秒50的大关。
嗯,仿佛已经看到国家队在朝自己招手了。
跑起来就很难再停下来。
根本停不下来。生活就是训练,比赛,训练,比赛……不断循环,周而复始。
成绩稳定向上,身高也长势喜人。可能是队里的营养师太给力,那一年她长高了五公分。
和李均意的联系没断,偶尔打电话,发短信,说说彼此的近况。一开始话题还多些,可时间长了,电话变得越来越少,发短信的次数也从每天好几次变成一周一两次。最后就变成了重要节日时互相问候,分享彼此的近况。
他们似乎变成了联系得不那么频繁的好朋友。
讲不清楚到底为什么联系少了。好像是因为距离,又好像是因为各自都很忙,也都有了自己的生活轨迹。那是一个无可奈何的阶段,他们没有机会再和以前一样朝夕相处,也无法再密切地参与对方的生活。
时不时会想起他。
吃蛋糕的时候。
训练太累太想家悄悄躲在厕所哭的时候。
每一次跑到终点线的时候……
很频繁。
不过也仅限于想了。紧张的训练生活让她很难空出时间来去思考情情爱爱的事情,抽空想起他时,她习惯把对感情的憧憬全部转化为好好训练的起爆剂。
李均意假期一直没有回广东。他找了一个家教做,说费用还不错,赚点零花钱挺好。
去了一个不错的新环境,不想回头看也很正常,易慈觉得可以理解他。人家上的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大学,读的还是喜欢的物理,应该过得不错,不想回头看也是正常的。
虽然感情方面没有进展……但易慈乐观地想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反正他们还年轻,还有很多时间,什么都可以慢慢来,有些事,急也没用。目前这种情况,她没时间他没心情,不太适合谈情说爱。
人总有比情爱更重要的事情要追求。
又一次大赛封闭集训前,他们打了个很久的电话,阔别已久地长谈了一次。
本该早早睡觉的易慈一直没舍得挂电话,躲在洗手间小声跟他聊了许多漫无边际的事情,而李均意那天也挺奇怪,没有催她去睡觉,还很罕见地主动起了一些奇怪的话头。
他问:“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易慈不假思索道:“世界冠军。”
他在电话那头笑,说:“世界冠军应该算一个目标,不是你想成为的人,我的意思是,你期待自己能拥有什么特质?类似这个意思。”
易慈被问得微微一愣。思考过后,她笃定道:“我想做一个很勇敢的人。”
李均意沉默良久,答她:“我觉得你已经很勇敢了。”
然后换易慈沉默。
她觉得她并不勇敢。
过去她曾以为自己是个勇敢的人,做事情能凭着一腔热血风风火火往前冲,可有时候静下来想想,易慈渐渐明白了,那不是勇敢,是莽撞。每次遇到重大选择总是会茫然,怕自己选的那条路不对,不好……
就像选择田径时她拿不准主意,去问了林以霞,选择感情的时候还是没有头绪,总觉得这样重要的事情,应该慎重考虑,不能太草率就决定了。
“那你呢。”易慈问,“你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我想做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长得普通些,丢在人群里没人会注意那种。成绩也普通些,努努力能上个一般点的大学。没有什么大志向,每天的烦恼也都是琐碎普通的……”
易慈忍不住打断他:“李均意你醒醒好吗,你拿的是标准偶像剧男主角剧本,普通个鬼啊!你讲这种话被别人听见会觉得你在炫耀,我听了都想打你。别的不讲,你那些传奇故事在天中……”
“那如果我不喜欢呢?”
“什么?”
“我不喜欢传奇,我想要的就是普通。”
“想要普通?你知不知道很多人都非常羡慕你的优异,而且……”
“可我觉得普通也很可贵。普通不好吗?对大多数人而言普通地过完一生其实已经很幸运,甚至需要很努力才能抵御生活的未知风险,不是吗?我就希望自己过得普普通通。”
她恨铁不成钢道:“你才几岁就想着平平淡淡了!李均意,年少轻狂你懂不懂,你这个年纪难道不是应该幻想做屠龙少年想着去改变世界吗?现在就开始向往柴米油盐的生活也太早了,你怎么会这样想,痴线。”
“你觉得很傻?”
“对,就是很傻。”
“所以,你或许不太了解我。”
易慈无语道:“这也不能怪我,我不了解你的某些部分,是因为你从来不说。”
李均意说:“今天可以给你讲讲。”
“嗯。”
“我每天有大半时间都在思考一些奇怪的事。比如有时候会想把什么活着的东西做成标本,想黑进学校的服务器做些什么……会考虑到底哪种自杀方式没那么痛又没那么丑,会思考要不要跑去哪里当一个无牵无挂的流浪汉……”
语气轻而空旷,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她听得有点难过,也有点不知所措。
哑然片刻,易慈语重心长道:“明天去晒晒太阳,把你脑子里的奇怪念头都给我晒干净!”
“对吧,你会觉得我奇怪。我也时常没办法理解脑袋里突然跳出来的念头,它们似乎是自然生长的,让我厌倦很多东西。我现在没有什么伟大的理想,就希望能和大多人一样活得普通些,过很普通很不起眼的平凡生活,就像……就像你爸。有段时间我特别羡慕你爸,他过着我向往的那种生活。”
“我爸??”
“对,你爸,我很羡慕他。他的生活平凡但不枯燥,普通但自得其乐。很多人或许觉得男人来照顾家庭洗衣做饭是没本事,可他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跟我说觉得为你和林老师做饭很幸福,他喜欢做饭,也爱看你们吃。他还跟我说过,他喜欢开车,觉得司机是个很孤单但浪漫的职业,每次深夜出车的时候,听着深夜电台,他会想很多漫无边际的事情,觉得那段时间是自由的,他也是自由的。时不时拉到几个夜晚在城市里飘荡的‘鬼’,醉鬼,加班鬼,失恋鬼,偶尔还会听那些鬼讲自己的故事……”
“我很喜欢听他聊那些,他对我诉说的那些生活具体又实在。”
“无论是工作还是家庭,他都经营得很好,全心投入,乐在其中。我觉得他活得通透,快乐,也很有生活智慧,我尊敬他。或许他不算世俗意义中很成功的人,但在我心里,他是很富足也很厉害的人。”
易慈很认真听他说完,叹了口气。
她说:“可是你的存在本身就很不普通了,你不能否定自己的存在,存在即合理。”
李均意似乎被她逗笑:“哇。”
易慈梗了下:“哇什么哇!”
“你现在说话很有哲理。”
“……”
“好了,去睡觉。”
“你好好吃饭,多出去走走,锻炼身体,有空去操场晒晒太阳,心情不好酒给自己每个小蛋糕吃啊。”
“嗯。”
“我今年六一尽量去找你玩,给你过生日。”
“嗯。”他说,“我等你来。”
电话挂了。
她轻手轻脚从走廊摸回宿舍,又蹑手蹑脚上床躺好,一开始都没睡着,躲在被子里傻笑了大半天。训练期太枯燥了,能跟喜欢的人打个电话都能高兴半天。
她那时候以为这样的时光还可以有很多。
但有些事情毫无预兆就发生了。和她喜欢上一个人时的感觉很类似,来得悄无声息,毫无道理。
五月开始,易慈再没有打通过他的电话。
第24章
起初易慈并没有多想。他的电话一开始只是无人接听,她猜想或许是忙呢,没空接电话。
过两天再打,还是打不通。她觉得有点奇怪,发了两条短信过去问他在干什么,一直没有回音。
又过了一个星期,他的电话直接关机了。
她以为他或许是心情不好不想跟别人联系,又耐心等了一个星期,期间无数次试着打那个号码,没有一次接通过。
易慈终于开始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月底有五天假,从队里出来后她买了张火车票,瞒着父母,孤身一人去了首都。
那是易慈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以往去别的城市基本是为了训练和比赛,跟着大部队一起走,不需要自己操心什么。可那趟首都之旅很不顺利,她在那个陌生的城市里就像只没头苍蝇,一开始甚至没找对地方,稀里糊涂地跑到了另一个校区,折腾半天才找到正确的地方,一路问一路找,终于看见了物院。
也就是那时候易慈才发现,她对李均意其实了解得很少。学校,学院,名字,除此以外她居然没有别的信息能够用来寻找他。
她抬头看了看面前的教学楼,再一次陷入茫然。
实在没办法,她最后锁定了一个从教学楼走出来的男生——对方眉头紧皱,衣着朴素,但目光炯炯,一边快走一边思考着什么,头发有点长还有乱。不得不说,一看就很有学霸气质。
易慈连忙冲过去问:“同学,你是物理学院的吗?”
对方推推眼镜,转头看她一眼,点头:“你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