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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慈垂着头,没去看他的表情。
    “我后来偶尔给不认识的人讲你,可能是我讲得不好,也可能是你这个人的存在和经历都太不接地气,别人都不信有你这样的人存在,说我编,吹牛,是假的。”她说,“我现在想想跟你有关的事,也时常觉得像假的。你穿白校服,慢悠悠走进雨里,装得要死。老教堂,旧钢琴,当时学校里的女生说什么,你就是赞美诗,酸死我了。像你这样的人,离开都是戏剧性的,留给人那么多遐想。因为我觉得那些可能性都成立,说不定你说不定真的会跑去一个没人找到的地方自杀,跑去当流浪汉……对了,你还记得你送我的小金鱼吗?一只玻璃花色的,一只金色的,我本来还给它们取了名字,但……”
    他轻轻敲了下杯口,打断她的喋喋不休:“小慈。”
    她转头,看向他。
    李均意说:“对不起。”
    没有言明,可他们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眼眶蓦地红了,呆了片刻,感觉失态,又低下头去。
    沉默了片刻。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他不在的那些岁月里,她始终是麻木而悲观的。每当有人问起为什么不谈恋爱,她的回答大多是没心情,没意思,不想谈,实话。有人劝,体验下也好呢,无论如何,应该给自己那种机会。可是易慈又没办法对别人说,她有过喜欢一个人的经验,虽然那个人突然就不见了,只留给自己记忆,像一场做过的梦。她似乎是在对方消失的那些年岁里,真正想明白了什么是喜欢,甚至还可能从喜欢上升到了更深刻一些的领域,多神奇。
    易慈忍不住去握住手边那杯茶。温的,像她目前的状态。别人经历的感情,要么是滚烫的热水,要么是冷飕飕的冰水,她倒好,是温温吞吞的温水。反正自从他走后一直是这样的,不冷不热,被温水煮了七八年,麻木,感觉不到危险,兴许哪天就被煮死了。
    易慈强打精神开玩笑:“我还以为要等到香港下雪你才会出现。”
    李均意转了转杯子,措辞好才慢慢道:“我不是自己想消失,是有人要逼我消失。具体的……我之后换种方式跟你说?我不想吃饭的时候跟你讲。”
    “为什么?”
    “你可能会哭,我不想看你吃眼泪泡饭。”
    沉默。
    易慈问:“是你亲生的爸爸妈妈把你接走了吗?”
    现在看来,好像只有这个可能。
    李均意点头:“算是。我是一年前才回国的,当时你刚刚退役。我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好,贸然来找你,只会给你带来麻烦。这些年我发生了很多事,我会慢慢讲给你听,但今天……”
    易慈心不在焉地听了会儿,突然打断他:“那你现在知道你的生日了吗?”
    李均意一愣。
    她解释:“你虽然不见了,但这些年每年六一我都会买一块草莓蛋糕,点上蜡烛,祝你生日快乐。你现在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了对吧,是几月几号?”
    李均意垂眼,避开她的视线。
    “1月29号。”
    “1月29号,嗯……你是在冬天出生的。”她语气很低,“挺好的,那以后我不用六一给你过生日了。每次一个人吃蛋糕其实很没意思的……可是我又想着,我们是那么好的朋友,我总该给你过个生日,你虽然消失了,可我还是想着你,够意思吧。”
    看上去挺高兴,人在笑,但眼眶是红的。大概是想要掩饰,她连忙低头往嘴里塞了个干蒸,塞完一个,又去夹了个虾饺。
    李均意就这么看她打扫面前的小蒸笼。刚刚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她很快就吃无可吃。等嘴里没东西后,好像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无所事事地去玩筷子。玩玩筷子,又去摸耳朵。她觉得不好意思的时候会下意识去摸耳朵和侧脸,李均意知道。
    突如其来的想法。
    伸出手,想碰她。易慈感觉到什么,抬起头,视线接触。他动作顿了顿,手最后往下,指了指她的嘴角。
    “有东西。”
    易慈噢一声,刚抬起手想去抹,李均意先她一步,轻轻抹了下对方很干净的嘴角,然后再若无其事地拿纸巾擦手。
    “没了。”
    “……嗯。”
    又沉默了片刻。
    因为那个动作,气氛好像有点变化。
    易慈莫名感觉脸有点热。
    李均意看了眼时间:“要不要换个地方吃午饭,还吃得下吗?”
    易慈点点头:“我反正是越吃越饿。”
    付过钱,走出店门,下台阶时易慈没留神脚下打了个滑,李均意今天第二次去扶她,真诚地对她提出建议:“不喜欢以后就不要穿,你现在好像不需要高跟鞋来增高。”
    初中那会儿还没这么高,现在完全长开了,这身高再加高跟鞋,李均意觉得没必要。
    她人站稳了,答他:“我就是觉得这双鞋配这条裙子好看。”
    李均意说:“你穿运动服也很好看。”
    易慈哈哈笑,放开他的手。但李均意再次把手臂递给她,说:“挽着我走算了,免得又摔。”他顿了下,“你是不是想要我扶才故意摔的?”
    易慈立刻放开他的手,呸一声:“这点你倒是没变,还是这么自恋。”
    走到车前,她发现这人今天又换了辆车,比昨天那辆还夸张。她先上车,李均意在车外面打了个电话。
    他好像很忙碌。
    打完电话,他拉开车门坐上来,眉头皱着。
    易慈还没来得及问他去吃什么,李均意突然对她道:“我可能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她连忙表示理解:“那我们改天再约?我可以自己回去,你先去忙。”
    李均意摇摇头:“我先送你。”
    等他上路了,易慈蛮无聊地开始打量车的内饰,没坐过太多豪车,她还是有些好奇的,东看看西看看,手特别痒,很想去研究研究面前那个看上去很高级的音响。想归想,没好意思上手,只能干巴巴坐着,伪装自己是位淑女。
    她偷瞄了边上的人几眼。
    他挽着衬衫袖子开车,整个人的气质非常安静柔和,像一副古典画。
    光看长相,易慈觉得他一点都没变,就是成熟了些。
    静了会儿,他突然开口:“去年世锦赛女子60米决赛,你为什么要带伤去跑?”
    这问题让她愣了下:“……你去看我比赛了吗?”
    他坦然道:“我有你每一场的比赛录像,包括团体赛。”
    易慈:“……哦。”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她捏捏自己的指节:“那场比赛我等了很久,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坚持一下。”
    他问:“你的膝盖到底怎么回事?”
    易慈拍着自己的左膝答他:“当时跑完那场60米就去做手术了,十字韧带撕裂。手术完休息了一段时间,跟康复师确认过可以再继续运动就归队训练了,但速度一直跟不上。当时队里缺人,教练着急,我也急,练着练着就出问题了,韧带又撕裂一次……”
    李均意又问:“现在呢?”
    “现在……还行?每天还是跑跑跳跳的,没什么问题。”易慈老老实实答他,“就是不能达到比赛水准了,体能有点接受不了国家队的训练强度,被迫退下来的。”
    他皱了皱眉:“只是因为伤退下来的?”
    易慈愣了几秒,看他一眼才道:“是啊。”
    李均意问了第二次:“真的只是因为伤?”
    这次她有些无言以对。
    还没想好怎么说,车内有声音响起,他有来电接入。
    易慈瞄了眼屏幕,来电人:许诺尔。
    李均意抬手划了拒接。
    几秒后,对方又打了过来。
    他再次挂断。
    看来是一通不方便她听的电话。
    易慈没有问他许诺尔是谁,她发了会儿呆。
    到了学校门口,李均意把车开了进去,坚持要送她到宿舍外面。
    下车,她绕到另一边,说完再见,又想问他什么时候下次见,李均意手搭上车窗,指指她的鞋子:“下次穿舒服的鞋子来跟我吃饭。你膝盖受过伤,自己长点心,以后别穿高跟鞋,穿久了对膝关节踝关节不好。”
    易慈:“嗯嗯。”
    他启动车子:“再联系,得闲食饭。”
    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跟他说过,他讲粤语有点装。后来……李均意真的很少在她面前讲粤语。
    再见面后他也只说普通话,也就告别的时候会讲一句得闲食饭。
    她朝他挥挥手:“得闲食饭,拜。”
    车是黑色,底盘又比较低,虽说看着挺炫酷的,但他开走的时候易慈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总感觉像一只大黑耗子从眼前爬走了……
    等车没影了,易慈转道去食堂吃了饭。已经过了午饭的点,食堂也没剩什么可吃的,她端着盘子挑了几个菜,应付着吃了一顿。
    安安静静吃完饭,她踩着不那么舒服的高跟鞋慢悠悠晃回宿舍,进门后第一件事就是把鞋子踢掉,把bra给解开,飞速脱掉身上那条好看的小裙子换上大t恤短裤,洗脸洗手,上床睡午觉。
    周末没课也没有别的安排,她原本打算把一天都留给李均意,结果那人又突然有事……她睡醒后就变得无所事事,摸出手机无聊地刷了会儿。
    之前加了几个学生的群,他们偶尔会在群里组织一些活动,有时候是吃吃喝喝,有时候是玩滑板,打球之类的,恰好,都是易慈喜欢的活动。易慈高中以后就没怎么正经上过学,被特招后也是在比赛训练之余勉勉强强才完成大学的学业,每科都是低分飘过……现在能待在高校里继续工作,她其实还是把自己当作学生,就当自己是来上学的,弥补下缺失的大学生活,每天快快乐乐地跟学生一起玩。
    点进那个小群里,易慈发现他们正在约着去玩滑板,她立刻兴奋起来,打字道:加我一个,十五分钟到!
    奔跑的老野猪:姐,快来!我给你买水!
    周于晏:慈姐,戴帽子啊,太阳大。
    很酷的人:姐,周末不去相亲吗?
    ycc:美女的事你少管!
    ……
    回完消息,她起身挑了身比较适合玩滑板的衣服换上,头发就随便抓了两把,戴上帽子。
    出门的时候跟隔壁一个女教练打了个照面,对方叫住易慈,说:“有人找。”
    易慈瞬间警惕起来:“主任吗?”她最近没犯什么错误吧,还是又有活儿了?周末最烦被领导找。
    对方摇头:“不是主任,女的,长得还挺漂亮,没见过。”
    女的?
    易慈一头雾水地下楼,到了一楼后踩着滑板往外飞了出去,在宿舍楼下环顾一圈,最后锁定了一个穿白裙子的长发妹子,对方正在跟门口的阿姨拉锯。
    她调整好角度,踩着滑板嗖一下滑到那人跟前,拍拍对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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