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无昼转身就往里走。
平妲着急地拉住他,“喂,奚无昼,难道你真的要处置衔青?”
奚无昼盯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拂袖挥开她的手,疾步进去了。
平妲纳闷。
这是什么意思啊?
片刻,祁王走出来,看向衔青,“七哥没有迁怒你,起来吧。”
衔青愣愣地抬头,看着祁王,祁王无奈而笑,解释道:“衔青,七哥若真要处置你,你还有命跪在这里吗?行了,别跪了,七哥身边就你一个忠心的人,他把你当作兄弟,不会杀你,更何况这件事情是秦姑娘的主意,和你无关。”
平妲也听明白了,面上绽出惊喜笑意,“对啊……衔青,刚才奚无昼什么都没说呢,你没事了。”
衔青神色怔然。
祁王也笑了,“衔青,你去带人收拾细软吧,七哥明日要带秦姑娘离开平栾,北上寻找狄灵医师,其他人做事没你得力。”
衔青叩了个头,终道:“是!”
龙华宫内,奚无昼快步而进。
床上昏迷的女子胸口微震,轻微地咳嗽了两声,唇边溢出暗红的血。颜舒满头是汗,动作迅疾地将银针取下,分别扎进几处她身上大穴。
床边的人看见奚无昼进来,纷纷退到旁边。
奚无昼看着女子的模样,声音里压着冷怒,“她怎么了?”
颜舒眉心紧皱,焦急道:“殿下,秦姑娘她没有求生意志……她在抗拒救治。”
此话一出,殿中人皆是神色震然。
奚无昼死死盯着床上的身影,攥紧手,片刻,方挤出几个字,“她怎么会咳血。要怎么做才可以?”
“殿下,现在什么都不能动,秦姑娘胸口受伤,可能是昏迷中也疼痛难忍,肺腑烧灼,才咳出余血。”颜舒蹙眉道,“我给秦姑娘扎了针,但最好还是要服药,可是殿下,秦姑娘这副模样……”
秦如眉昏迷着,无法咽动,怎么服药?
“你去煎药,之后的事情交给我。”奚无昼道。
颜舒立刻应声退了下去。
龙华殿里的人也都被遣出去,只剩下奚无昼和秦如眉。
女子唇边的血迹已经被擦掉了。
她蹙着眉,眉心皱成小小的川字,神情痛苦,侧头靠在枕畔。
不久后,宫女将药送了进来。
足足一小碗漆黑的药汁,泛着极为苦涩的味道,温热的。
该要喂药了,可是昏迷中的女子似乎很抗拒,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不会照顾人,喂到嘴边的药悉数流下,除了打湿她的发,一滴都没喂进去。
奚无昼嗓音压抑道:“秦如眉!”
女子一点反应都没有,脸色苍白,眉心萦绕着痛苦。
她觉得很难受,所以想干脆一死解脱,是这样吗?
她不想再看见他,也不想再继续活着,所以放弃了求生意志,抗拒颜舒的救治,也抗拒喝药?
奚无昼一眨不眨地盯着秦如眉,眼中尽是酝酿的怒意。
她想解脱,他偏偏不允许。
他要让她活下去。
即便这是惩罚,他也要她陪着他过完这辈子,寿终正寝。
奚无昼看了碗里漆黑的药汁,自己喝了一口,覆上她的唇,逼她撬开齿间,把药灌进去。
如此这般反复,碗里的药见了底,虽然还是有部分浪费了,好在灌了一些进去,女子的脸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奚无昼将最后一口药渡进她口中,药汁实在苦涩,苦得人牙根都打颤,可他却从中汲取到了一丝丝的甘甜。
唇瓣相贴,他的动作慢慢从渡药转为亲吻,一点一点汲取她柔软的馨香,厮磨,同她气息相交,缠绕在一起。
有那么一刻,恍惚中以为身下的女子会醒过来,给他一巴掌,然后羞怒地看着他,骂他是臭流氓。
但是一吻结束,女子一点反应都没有,连呼吸都依旧很微弱。
除却稍微的、勉勉强强称得上舒展一些的眉眼,证明喂进去的药起了一点作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的亲吻,就像往死寂的湖中投掷了一颗石子,却连一星半点的涟漪都激不起来。
奚无昼目光沉沉,盯着秦如眉。
片刻,他俯身在她耳边道:“能听见吗?秦如眉,秦双翎?你以前说过什么,你还记不记得?你说以后你要和我住一件屋子,春天种花,夏天乘凉,秋天收菜,冬天煮茶……你说的话,自己都忘记了吗?”
女子依旧无声无息。
更深露重。
龙华宫内外一片宁谧,偶尔能听到飞檐下铃铛的轻响。
奚无昼在她身边躺下。
他不敢碰她,怕牵扯到她胸口的伤,只展臂揽住她。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声道:“秦双翎,我是沈昼,如果你不喜欢我是奚无昼,我也可以只做沈昼。你和我说了很多你的故事,如今我也和你说说我的。”
“你说我编假名骗你,不是的。沈昼不是假名,也是我的名字,随我娘的姓,姓沈。我娘叫沈以棠,年轻的时候是个很好的姑娘。”
“我娘喜欢手巧的女孩子,如果她还在世,看见你,应该会很喜欢你。虽然你脾气这样不好,一点都不像世家贵女那般温柔贤淑,从前对我拳打脚踢。但是没关系,我不在乎,以后你也可以这么对我。我娘应该也不在乎吧,毕竟她年轻的时候脾气也不太好,你和她挺像的。”
奚无昼垂眼看向她。
女子依旧闭着眼睛,安安静静,蹙起的眉心却舒展了很多,倚靠在他怀里,恬静的睡颜,宛如画卷中走出的美人。
*
祁王手下的士兵动作很利落,一夜过去,平栾城内外的残局都被收拾干净。
天幕破晓,天边一抹鱼肚白,曦光点亮平栾。
城门外是一列长长的马车,随处可见将行李搬上马车的侍卫。
今日,奚无昼带秦如眉启程,北上寻找狄灵医师。
昌顺帝听见消息,被大太监胡吉祥搀扶着匆匆赶来,终于在奚无昼离开前到了城门口。
平栾城门内外,守城的侍卫放下兵械行礼。
昌顺帝看着远处那道颀长的身影,站了很久,方艰涩地道一声:“无昼。”
奚无昼侧眸看向皇帝。
昌顺帝眼眶噙泪,哽咽着道:“孩子,这么久,你都长这么大了……当年你才这么一点,比朕宫里的青藤树苗还要矮一些。
昌顺帝已经有些看不大清,朝他走进一步。
他和他的母亲长得很像,他母亲是个明艳的美人,他承了他母亲的容貌,俊美无俦,修长挺拔的身形如砌润玉,风骨卓然,比他年轻的时候更威严,比他更加出色。
昌顺帝顿了顿,终究忍不住问道:“孩子,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
祁王站在旁边,复杂地看着已显老态的皇帝。
从前父皇在他眼里,不仅是父亲,还是威严的天,主宰无数人的生死,让他轻易不敢靠近。
但现在,他忽然发现,原来天也是会老的。
奚无昼沉默了很久,却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昌顺帝僵硬在原地。
胡吉祥也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韫王殿下怎么走了……”
“无昼!”昌顺帝急切地走了几步,叫道。
奚无昼停下脚步,却未回身。
他的声音淡淡传来,“承蒙皇上关怀,无昼很好。”
说完,奚无昼迈步离开了。
昌顺帝站在城门门洞下,遥遥注视着那道身影径直远去,上了马车。衔青朝这里看了一眼,吩咐车夫动身出发。
其他马车边,平妲复杂地看了皇帝一眼,用雅勒的礼仪行了一礼,也转身爬上了马车。
队伍在辽阔的原野上逐渐行驶远去,直到变成一个黑点,看不见了。
祁王收回视线,对昌顺帝道:“父皇,儿子搀您回去。”
昌顺帝喃喃道:“你七哥还恨朕吗?”
祁王道:”七哥不敢。“
不敢吗?
昌顺帝不再多说,颓然地笑了笑,慢慢转身,走进了平栾城门,身影没入寒风中。
*
奚无昼和秦如眉一辆马车,颜舒偶尔会到他们的马车来,给秦如眉诊治。
今日早上她给秦如眉诊治的时候,发觉她的情况稍微好了一些。
她和奚无昼说,她昨夜给师父发了书信,不知是否已经传到师父那里。
颜舒很忐忑。
因为师父在她的印象里,脾气一直很古怪,她跟着师父这么久,从未摸透过师父的性格。
相反的,师姐邬宁会奉承,脑子机灵,比她要讨人喜欢得多,所以师父才更偏爱师姐,只把制毒的本事都传授给了师姐,却没有传给她。
不知道此行能不能找到师父,也不知道师父愿不愿意救人。
越往北行驶,气候愈发严寒。
他们没有往官道走,抄了近路,争取用最短的时间前去狄灵所在的那座山。
颜舒一日会来秦如眉的马车三次,给她扎针,维持她的生命体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