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黎脚步一顿,松了口气,退了回去。
这几日,奚无昼时常会出去,朝中的事情,他不想让秦如眉牵扯进来。好在现在大多都是清除太子旧党羽的势力,和以前举步维艰的困境比起来,已经好了很多。
奚无昼晚上回来,看见秦如眉还带着兜帽坐在泥土里,笨拙地铲土,他起了怒意,正要向下人问罪。
这时候,秦如眉却又跑过来,脏兮兮的两只小手,将两个东西捧到了他的面前。
她的手被冻得很红,“夫君你看……好不好看,像你吗?”
她捏了一个他,还捏了一个她自己。
奚无昼满腔的怒火,在看见她手里的两个东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刺绣很好,手工却很笨。
捏出的泥人除了有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个嘴巴,什么都没有,丑得要命。
但奚无昼道:“好看,像我。”
秦如眉更开心了,“那以后摆在你的书房。”这样他就能日日看见这两个好看的泥人了。
衔青站在奚无昼身后,神情复杂又尴尬。
韫王殿下的书房高雅……这东西……这东西虽然是秦姑娘亲手做的,可是,可是实在……
实在丑得出奇。
不搭啊。
奚无昼却看着秦如眉道:“好。”
衔青接过了那两个泥人,秦如眉伸出两只脏兮兮的手,抱住了奚无昼,仰起头看他,满心满眼的都是他。
“夫君,我们吃晚饭。”
奚无昼道:“嗯,吃完晚饭,你再喝药。”
这段时间,颜舒一直在给她配制调理身体的药方。
之前狄灵救她,用的药剂量很猛,虽然确实非常有用,把她从阎王殿前拉了回来,可副作用却是她失去了记忆。
狄灵救了人,是不可能再耐心配药,这活便落在了颜舒身上。
但是颜舒道行尚浅,干活干得掉了好多头发,整日都在寻找对症的药。
奚无昼曾经问她,秦如眉什么时候能恢复记忆。
颜舒说不知道,有可能明日就恢复,也有可能……十年也恢复不了。
彼时,奚无昼看着专心致志吃元子的秦如眉,沉默了很久。
没关系,就算十年恢复不了,他也不在乎。
他可以继续等。
等着她恢复记忆的那天。
恢复记忆也许对她很残酷,可那才是完整的她,她忘却的不仅仅是那些苦痛的过往,还有他们的回忆。
她曾经说的,要买下卢嫂闲置的屋子,春天种小油菜,夏天乘凉,秋天收菜,冬天围炉赏雪……她都忘记了。
甚至,她连他的名字都记得很困难。
她知道他是她的夫君,可他叫什么名字,他教了她很多遍,她都会记混。
此刻,秦如眉听见要喝药,小脸皱成一团。
“不要喝药。”
奚无昼淡淡道:“不喝药,晚上自己一个人睡。”
这几日不知为何,她胆子变得很小,夜里都要他抱着才能睡着。
果然,一听这话秦如眉着急了,“不要……”
奚无昼道:“那你喝药吗?”
秦如眉委屈地瘪嘴,“嗯。”
翌日中午,奚无昼不在的时候,魏百川下山来了一趟,给她送吃的。
“秦姑娘,你从前喜欢吃这个糕点,百川下山时特地给你买的。”
秦如眉低头瞧着递到面前的乳糕,歪头道:“我以前喜欢吃这个吗?”
“嗯。”魏百川注视着她。
秦如眉翻开盖子尝了一块,眼睛亮晶晶的,“好吃。”
魏百川笑了,“你喜欢就好。”
傍晚的时候,奚无昼回来,看见院子的花圃边没有那道身影。
他走进阁楼,看见秦如眉视若珍宝地抱着一个食盒。
“这是什么?”
秦如眉看见他回来,立马站起来,抱着食盒跑到他面前,“乳糕。”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好吃。”
奚无昼看着她满心欢喜的模样,皱眉,“谁给你买的?”
“魏、百川。”秦如眉磕磕绊绊道。
奚无昼的脸色冷了。
“你再说一遍?”
秦如眉不知道他怎么生气了,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魏百川。”这回她说得很流利。
奚无昼冷笑一声,“你记他名字倒是很清楚。”
“那我呢?我叫什么名字?”
秦如眉在他的目光逼视下,有些不安,低下头踌躇片刻,道:“奚……奚昼昼。”
奚无昼胸膛震出一声笑,盯着她,退后一步转身离开,出了门去,身影没入风雪中。
秦如眉急了,追出去,“夫君。”
可奚无昼走得太快了,她踩着雪追了几步,就看不见他了。
天黑了下来,阴沉沉一片,入目只有风雪和荒芜。
秦如眉心中空荡荡的,食盒还打开着。
里面的乳糕也落了些雪。
她低头,拣了一块吃,只觉得冰凉凉的,冻嘴。
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酸涩的感觉,黯然垂头,哽咽道:“夫君……”
这一晚上奚无昼都没回来。
秦如眉自然睡不着。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很久,只要外面有稍微一点动静,她就爬起来看。
可是,都不是奚无昼回来。
秦如眉躲在被子里抹眼泪。
天亮的时候,奚无昼还是没回来。
秦如眉早饭都不吃,跑出去找他。
沈庄主没有派人拦她,让她出去了。
杜黎跟在秦如眉身后不远处,暗中保护,看着她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里,在茫茫雪中找奚无昼。
她找了很久,最后终于力竭,一屁股坐在雪里,哭了起来。
不远处的老树后面,走出一道身影。
奚无昼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嚎啕的模样。
第83章
他没有出声, 秦如眉哭了一阵子,睁开滂沱迷蒙的泪眼,抬头看见他, 懵了。
奚无昼走到她的面前,垂眼看她。
雪地里,女子的身体被拢在宽大的白绒斗篷里,抬着头看他, 美目泫然通红,颇像是受了欺负的猫儿, 比从前少了温婉,却多了娇气。
他鲜少见她这般模样。
风声卷着风雪吹过耳边,反倒衬得空旷的原野愈发安静,冬日严寒,连雪兔都钻进窝里不出来了。
秦如眉方才这一路过来都不觉得冷,可现在看见他, 她忽然就觉得寒冷从脚底窜起,蔓延了全身。
大抵是, 有人看见爱人, 才敢袒露自己的脆弱。
原本不会疼的伤口,在看见他到来的时候,忽然就疼了。
秦如眉望着他, 怕自己看见的是假的,怯声道:“夫君?”
奚无昼神情冷淡,“我叫什么名字?”
秦如眉立刻用力道:“奚、无、昼。”
他消失之后, 她练了好多遍, 终于不会把他的名字念错了。
可话出了口,却没有回应。
夫君他怎么了?
秦如眉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愈发忐忑了,轻声道:“夫君,我……我说对了吗?”
奚无昼嗯了一声,低低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