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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一声熟悉的响,没有敲门声,但门直接被打开了。
    女人靠在门边,扬唇一笑,眼线花在眼角:“晚上在这边吃饭吗?”
    “……要回家,”舒席玉坐起来,顿了顿,“不用麻烦了……刘姐姐。”
    “哎呀,又要回去装乖了,”姓刘的女人怪腔怪调地叫起来,“下楼去,王老叁找你。”
    舒席玉应声,从床上坐起来,经过她的时候想到什么,从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红包。
    女人眼睛顿时就亮了,探手来拿,却没有抢到。
    “一个长辈给的红包,住五层楼的别墅,前前后后特别宽敞,”不知道为什么,舒席玉很想让她知道这笔钱的来源,“我跟她第二次见面,她就给我发了五千块。”
    五千块,可以是她一年的租房钱。
    女人盯着他看了片刻,蓦地一笑,是极为刻意的勾引,或许能被称为风尘意味:“长辈,女人啊?”
    “嗯,”舒席玉眉梢一动,那些乖顺的线条一瞬间就全部凌厉起来,“有很多男人的女人。”
    “你老爹的朋友?”
    “他攀不上人家。”
    “哦?”女人诧异,“你老爹准备把你卖给老女人了?”
    舒席玉没回答,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现金,有零有整,熟稔地塞到女人的胸口处:“走了。”
    女人笑骂一声,目送他出门,把钱抓下来,数了一遍。
    叁百一十二块四毛。
    下次过来可以给他把伙食开好点。
    下楼,没见到王老叁,舒席玉也没说什么,扶起一辆倒地的共享单车,扫了后歪歪扭扭地骑出城中村。
    十来分钟后,他进了另外一个巷子,锁了车,钻进一家门脸黢黑的足浴店。
    上楼,进门,下楼,王老叁在拳台上朝他挥了挥拳套。
    “我晚上有事,”舒席玉走过来,把脏兮兮的绷带绑到手上,“这星期都不回来。”
    王老叁看他磨叽,取了一边的拳套,单手点了根烟,声音有点尖细:“咋的,我们二级英模舒联庆同志不是休假结束了呢?”
    舒席玉没搭话,将最后一截绷带粘好,抱着拳套上了拳台:“不要打脸。”
    “等哈,烟抽完的,”王老叁猛吸了一口,嘬到烟屁股,然后一边喷气一边走过来,“来嘛。”
    王老叁是广西人,早年犯了点事走投无路,带着老婆孩子躲到昆明。两夫妻用全部身家开了个螺蛳粉店,生意不温不火的。后来老婆耐不住寂寞偷人,奸夫耀武扬威地上门,他拎着拳头上去打了人一个半身不遂,进去待了四年。
    出来后,老婆不知死活,孩子也不肯认他。兜兜转转地拜了个大哥,混了两年碰到严打,大哥每个月卖那几包粉都给查出来了,没几个月就判了,比他遭得还老火。
    群龙无首的,一堆小伙子推举王老叁接了这个烂摊子,王老叁想来想去,最后变卖了大哥的财产,在城中村开了这么个黑拳馆。
    拳馆摊子铺得不算大,但因为王老叁嘴严眼毒,从来没透出过风声,在这道上名头还算响亮。
    几年前他找了点关系,弄到一个职业证书,这下洗白身份摇身一变,还成了正经的拳击教练了.这些年他去乡下找到不少好苗子,最好的往体队里送,差一点又足够穷的留下来打比赛。云南山里有的是穷得只能让孩子练体育的,有时候他看着那些努力的孩子,恍惚都觉得自己干这事儿还有点积德的意思。
    但舒席玉不是。
    王老叁教舒席玉打拳,大半是想挑衅他那个条子老爹,小半是觉得这苗子不练拳是真可惜了。
    可惜他念着这小子不练拳可惜才教他打拳,教完后更觉得可惜了。
    舒席玉有天赋,有相当出色、在他毕生所见里都数一数二的珍贵天赋。但他的父亲不会支持他练拳,他的母亲更不会。
    更别说,舒席玉没办法解释,自己怎么会认识王老叁这么一个人。
    打完两节,王老叁按住舒席玉的拳套,示意休息一会儿。舒席玉把手拿出来,将汗湿的头发胡乱拨开,问王老叁要了支烟,熟练地点起来,咬进嘴唇里。
    “最近在搞哪样嘛?”王老叁靠在拳台边上,神情惬意,“跟你妈回家了?”
    舒席玉觉得有点累,没有理他。
    “问你,”王老叁拿脚踹他,“魂丢了呢?”
    魂丢了。
    舒席玉突然笑了一下,有点奇怪的笑:“王哥,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说嘛。”
    舒席玉去拿了手机,打开最近储存的照片,王老叁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认不得。叫哪样名字,好多岁了?”
    “宁,宁昭同,四十多岁了,住在呈贡那边,”舒席玉从相册切出来,打开百科页面,“以前是北大的老师,听说、唔……”
    左颊挨了一巴掌,舒席玉稳住身形,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一点闷闷的痛呼。
    “找死不要拉上我,”王老叁收回手,拿着舒席玉的手机左滑右滑,眼神奇异而嘲讽,“都查到那么多了,还敢打听?”
    舒席玉咬了一下牙,压下口腔里的血腥味:“我现在,住在、她家里。”
    王老叁看过来。
    “你认识她,”舒席玉道,“你为什么认识她?”
    王老叁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哈哈大笑,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晓得我进去是哪个抓的不?广西。”
    舒席玉迟疑地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这件事。
    “孟峡峰,他去年判死缓了,”王老叁笑出一口烟牙,“你晓得哪个把他搞下来的不?”
    舒席玉隐约猜到了答案,但只是看着王老叁。
    “不晓得你查她搞哪样,这种婆娘搞死我们太简单了,”王老叁把烟摁了,“好了,最近就不要来找我了,回家去吧。”
    舒席玉没出声,解了绷带,拿过手机,咬着嘴唇出了门。
    从巷子里出来,舒席玉没忙着回家,坐了几站公交,进了一家新华书店。
    哲学老师。
    社科哲学类……宁昭同。
    好多。
    舒席玉拿下一本,《犹是春闺梦里人》,没有开封,定价56。
    犹是春闺梦里人。
    他语文成绩很差,但这首诗他在张青敏的笔记本里读到过,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怜河边不知名字的白骨,都是春闺里女人期盼的丈夫。
    张青敏在生下他之前,竟然期盼过那个冷心冷肺的男人回家,还拿着那套话术给自己洗脑,说他和她都是为国牺牲。
    他发出一声很轻的嗤笑,而后将写着宁昭同的书一本一本地拿下来,堆在怀里。
    《宏大叙事、战争伦理与脆弱的生命》、《我们在战争里获得了什么?》、《胜负由人:一种可能的自由主义批判路径》、《协和万邦》、《同归于治》……
    “你也喜欢宁昭同吗?”隔壁突然传来一个女声,“《宏大叙事》别买这个版本的,这个版本是从美版译过来的,错漏很多。宁老师在微博上说过,版权不在她手上,买北大出的吧,还比这个便宜。”
    “啊……好的,谢谢你,”那是个青年女人,舒席玉对着她露出一个惯有的乖巧笑容,“我最近才知道她,想买她的书回去看看。”
    “最近才知道?”青年女人略有诧异,但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也跟着笑,“那你不用急着买那么多,宁老师的书写得虽然清楚,但没有基础还是挺难啃的。要是喜欢她可以先看看《堇茶如怡》,那本不是学术书,我看看……哦,这边是社科哲学,估计不在这里。”
    喜欢她。
    舒席玉心头顿了顿,然后点头:“好的,谢谢你,我去看看。”
    说完抱着一堆书就走了,青年女人愣了一下,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不是说了不要急着买吗?
    抱着半箱子书回到家,不出所料,家里空无一人。
    舒席玉坐到书桌面前,正准备把书摆上书架,突然意识到什么,止了动作。
    舒联庆会问他为什么买这些书。
    他不会相信自己说要学习的鬼话,他会质问自己的想法。
    也不能藏,舒联庆肯定能找出来,然后更笃定地戳破自己的心思。
    ……心思。
    自己是什么心思?
    舒席玉有点烦躁,锁了门进浴室冲了个澡,洗完裸着就出来了,站在全身镜面前。
    一具雪白的少年躯体,力量感都被压在不敢膨胀的肌肉底下,只要微微低头,就是一个毫无攻击力、几乎柔顺的姿态。
    除了左颊上逐渐消退的红肿。
    他偏过头,盯着箱子里那一摞崭新的书。
    宁昭同。
    宁老师,姐姐……宁昭同。
    他突然出了一记右手直拳,没有护手,没有铺垫,甚至没有转胯,只是一记重重的直拳,打在镜子里的人影上。
    哗啦啦。
    玻璃碎落一地,他抱着一箱子书冲出家门,打车朝着那座五层的别墅奔去。
    “席玉哥哥拿了好多书过来,”宁瓅上五楼,跟妈妈念叨了一句,“他脸上好像被人打过,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告诉我。”
    宁昭同嗯了一声,把闺女薅进怀里:“以后瓅瓅少问席玉哥哥打听他家里的事,好吗?”
    舒联庆和张青敏一看就是工作性质造成的一对怨侣,舒席玉长那么漂亮性子还这么腼腆,肯定自小就没少受委屈。
    “好——”宁瓅拉长尾音,“妈妈看什么呢?”
    宁昭同悠悠抬眼:“想知道啊?”
    “……不想,”宁瓅嘿嘿一声,跳起来,“我去找静静玩儿!”
    韩璟在的地方百分之八十概率有喻蓝江,就像崔乔在的地方百分之八十有聂郁,这是宁家生物学颠扑不破的真理。
    但没想到,二楼今天除了韩璟和喻蓝江,舒席玉也在。
    “席玉哥哥,”宁瓅跟他打招呼,然后跳到韩璟背上,“静静!”
    “一身汗,别挨着,”韩璟把闺女撕下来,塞到喻蓝江怀里,然后对舒席玉示意,“再来!”
    “……”
    舒席玉猛吸了一口气,微弓背脊做好抱架,往后撤了半步。
    韩璟没有逼得太紧,试探了两拳,这瘦小子都很从容地躲开了。喻蓝江一看就笑,把闺女背起来,跟韩璟吐槽:“这小子这步伐肯定是练过的,练得挺不错,一开始还跟老子装。”
    舒席玉盯着眼前高大俊美的男人,不敢走一点神,蓦地对面一拳从腰腹过来,他重重地迎了上去,挡了个严严实实。
    但这只是前奏,韩璟且战且进,一波攻击快得密不透风。舒席玉已经退到拳台边上了,不过在最后一刻一个滑步调整了身位,这下又有了大片的空间。
    最后一击被接下,韩璟嚯了一声,收了手:“小子,力气不小啊。”
    舒席玉想露出一贯的腼腆笑意,但手都是麻的,勉强了一下没能笑出来:“韩哥,你好厉害。”
    “他都没用五分力,别尬夸了,”喻蓝江嘲笑,又认真了一点,“你这意识很不错啊,啥时候学的拳击,怎么不继续学了。”
    舒席玉抿了一下嘴唇,不知道怎么解释。
    “togal,不要什么都问,”宁瓅拍了拍喻蓝江的肩头,“席玉哥哥有天赋,那以后你和静静教他嘛。还有,席玉哥哥你得多吃点儿,你太瘦了。”
    对着这小丫头,舒席玉从容多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我多吃一点。”
    如今的体格确实是王老叁帮他刻意控制饮食的结果,他但凡壮上一点,都逃不过舒联庆的眼睛……而他今天被拎下来,或许算得上因祸得福。
    他可以有一个理由壮起来了。
    再打了两节,两个大的带着两个小的上楼,回各自的房间洗澡。
    差不多到晚饭时间了,吴琴和苏笙在楼下招呼,舒席玉埋着头吃了整整叁碗饭,看得苏笙眉开眼笑的:“对,对,年轻人就是要多吃!瞧小舒这瘦的,多吃点,长壮实点才好!菜不够去厨房添,管够的,你这个年纪一定要吃饱……”
    舒席玉放下碗,对着苏笙笑了一下,脸色有点红:“我妈妈做饭不是很好吃……”
    崔乔闻言,小声跟他说:“我妈妈也是。”
    吴琴瞪儿子:“不好吃那也没把你饿死!同同吃的也不少,怎么同同不说难吃?”
    “……妈,其实还是挺难吃的,”宁昭同忍着笑,“我本科那会儿大家都嫌弃食堂,就我吃得有滋有味,大家都说我是过过苦日子的。”
    崔乔接话:“还有高中那会儿,其实每天上完晚自习我都是跟同同填饱肚子才回去的,生怕你要给我们煮夜宵。”
    吴琴:“……”
    崔青松笑得不行,摆摆手:“这老婆子,这把年纪心里还没数。”
    “还不是怪你,”崔乔吐槽,“吃不死人就不吭声,饭量还大,我妈看了怎么不以为你爱吃?”
    陈承平差点笑傻,指着喻蓝江:“这人刚来那会儿也是,跟头牛似的,一天到晚光见着往肚子里塞东西,倒是挺好养,啥也不挑。”
    “太素了,”喻蓝江想起来还是痛苦面具,“炒十斤肉丝放二十斤芹菜,汤里全是菜叶子,最后都靠馒头把肚子填饱的。”
    韩璟开玩笑:“在家都是抱着牛啃的,落差太大了。”
    大家笑了一通,聂渡云感叹:“郁郁刚上军校那年,大晚上回来,家里只有面条了。脸大的碗,面都堆冒尖了,浇了臊子,整整吃了叁碗。”
    聂郁无奈:“爸爸……”
    “郁郁现在廉颇老啦,”宁瓅从他碗里叉起一块红薯,“没事,我帮你吃!”
    “这丫头也挺能吃,”陈承平看着闺女,“比你妈能吃多了。”
    宁昭同澄清:“我不是最差的。”
    大家会意地看向大卜。
    林织羽估计根本没听,自顾自吃了一瓣橘子,熟稔地把餐案里基本上没动的饭菜推给喻蓝江。
    喻蓝江对吃大卜的剩菜没什么心理压力,但今天实在有点想问一件事:“哥,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需要吃饭吗?”
    林织羽莫名其妙,颔首起身:“诸位慢用。”
    “我说真的,感觉大卜只是为了混进人类里,勉强参与进餐的仪式,”等林织羽走了,崔乔小声开口,“还有,有没有统计过他的房间水费,大卜真的需要洗漱和排泄吗?”
    大家都看他,因为说的是林织羽的排泄问题,竟然没有人觉得恶心。
    “我懂你意思,”宁昭同放下筷子,思索了一下,“今晚我去研究研究。”
    舒席玉:?
    薛预泽没绷住,笑得轻咳一声:“昭昭!”
    宁老师昨晚履行了诺言,跑去研究了大卜一晚上,不过没研究荤的,就打了两个啵。
    没辙,林织羽以前是菜但是还挺热情,现在是又菜又不爱玩,相较于跟她一起流点汗更愿意跟她一起看点书。她对着林织羽那张脸又不好意思太过分,随口出来的求欢邀请被拒绝以后就放弃了,当然,亲还是按着他亲了几口。
    早上她醒得早了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突然想到,林织羽应该不是机器人。
    在情感模块输出上他还比不上现在的AI。
    宁昭同把自己逗乐了,起身洗漱,回来见他已经醒了,又按着他亲了一会儿。
    嗯,一点儿味儿都没有,这点不是很像人。
    林织羽被亲得迷迷糊糊的,叫了一声陛下,声音含糊在喉咙里,听得她心口有点热。犹豫了一秒,她重新扑过来,咬着他的嘴唇翻来覆去地亲。
    林织羽手足无措地望着天花板,觉得陛下是在把他的嘴唇当口香糖,咀来嚼去的。尤其是她刚刷了牙,他能尝到她口腔里清冽的薄荷味道,真的很像绿箭。
    她讨了几个深吻,把他亲得有点气喘,脸上浮起薄薄一层红。
    绝世美人一副水光潋滟晴方好的样子,她心动得都快心悸了,咬了一下他的鼻尖,小声道:“要不要?”
    “不要。”他别开脸。
    “真不要?”她把手探下去,握得他轻叫一声,“宝贝,你都硬了。”
    “……不要,”他有点羞恼,轻轻推了她一下,“臣今日还有要事,改日再侍奉陛下。”
    又被拒绝了,宁昭同叹了口气,从他身上翻下来:“啥事儿啊,大过年的那么急。”
    “臣灵气不够用了,要去摄入一些。”
    “?”
    宁昭同看他:“啥灵气?”
    “小天地是臣灵气所化,凡有添加,都要耗费灵气,”林织羽解释,眼睛被晨光映亮一半,天山雪溪一样的剔透颜色,“前几日请了诸位先生前往一观,灵气耗费有些太剧了。”
    “……”
    宁昭同好痛苦,觉得自己经常遭受这种叁观拉扯,总有一天要精神分裂:“那灵气怎么搞?”
    “天地万物,都有灵气,”林织羽道,想了想怕她误解,补充道,“臣食五谷尝五味,是因肉体凡躯所需,无关灵气。”
    宁昭同听到这句,凑过来小声问:“那你拉屎吗?”
    “……陛下,”林织羽眼角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道在屎溺之间,饮食便溺,人之常情,并非需要避讳之事。”
    “我知道不需要避讳,”她点头,“所以你拉屎吗?”
    “……”
    林织羽好烦,把她推开:“臣要洗漱了。”
    “好好好咱们洗漱,你洗漱的时候会撒尿吗?我们凡人早上一般都撒晨尿的,你要是撒的话能不能给我看看?”
    “……”
    林织羽毅然决然地快步进了盥洗室,一把按上门,上了两道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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