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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究其原因,无他,这些急着还账的臣子们实在是被南方的大动荡给吓怕了,眼睁睁看着万岁爷不声不响地就将两个心腹曹家与李家给抄了,他们有自知之明知晓凭他们自身可是万万不可能比过曹寅和李煦在皇帝心中的地位的, 在这种强烈危机感的催促下,那些早年出身寒门、曾因手头拮据、囊中羞涩, 红着脸去户部借银子的清贫官员们;看准皇家没有规定还账时间,妄图占国库便宜的贪心官员们;瞧着别人都借钱了,自家不借就显得不合群,无奈只能跟着随大流到国库借银子的旁观官员们,无论当初是出于何种初衷, 如今再看着府中这些从国库中借出来的银子就像是烫手山芋般,放也不是,拿也不是。
    好在,瞧见索额图、富察·米思翰、张英等几家满汉大臣带头令家中的小厮抬着红木箱子到户部销账后,其余官员们也忙有样学样地跟着照做。
    被动在休息日里加班的户部尚书和户部侍郎看到日日抬进衙门里的银子, 可是高兴坏了, 数银子、销账到手软,各个眉开眼笑的一丁点儿“清廷打工人”的怨气都没有。
    在乾清宫偏殿里读书的弘晞听说此事后也不禁往上挑了挑眉, 心中琢磨着,这样也好, 在蝴蝶翅膀的煽动下以后也不可能再发生由他四叔带头去挨家挨户向官员们要账的事情了。
    倒是无形中附带着了了一桩事情。
    ……
    随着几场纷纷扬扬鹅毛大雪的降落,京城中的天气变得愈发寒冷,到了哈气成雾、泼水成冰的地步。
    北方是寒风如刀割脸般的干冷,南方则是仿佛寒气浸入骨子里的湿冷。
    远在江宁的曹寅经过这一番近乎家族毁灭性的打击,勉强打起精神带着自己的夫人和二弟曹荃将嫡母孙氏的身后事给处理了,让其与亡父曹玺和早逝的生母一并合葬在江宁了。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曹寅之妻李氏就经历了断崖式的衰老,一双含情目周围生了好几条鱼尾纹,秋日还是青黑的发丝一夜之间白了大半,这位过了大半辈子享乐日子的贵妇人,一夕之间,看到自己的娘家李氏和婆家曹氏一同被皇家给抄了,娘家她和哥哥李煦的嫡母黄氏同婆母孙氏一样,这位曾靠着照顾幼年出痘万岁爷有功的“奉圣夫人”,住在环境舒适的苏州织造府内,瞧见带头来抄家的四贝勒、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家族的富贵生活就此败落,当场就被刺激的蹬腿去了。
    亲哥哥李煦也和别的涉事官员们一道被万岁爷给流放到寒冷的东北宁古塔去了。
    在多重打击这下,李氏红肿如核桃的眼睛险些都要哭瞎了。
    为了弥补亏空的银两,偌大的织造府几乎都被御前侍卫们给搬空了,那些背着主家暗地里吃喝嫖赌的小厮以及穿金戴银的漂亮丫鬟和曹荃那十八房娇媚小妾们都被一一发卖了。
    曹家的败落果真是应了那句十年前清朝戏曲家孔尚任所创作的著名《桃花扇》故事里《哀江南》中的唱词:“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1”
    在腊月纷飞的白雪中,曹寅带着一家子小辈们以及因为受不了母亲被自己的糊涂活生生气死的事实,从而变得疯疯癫癫嘴里日日夜夜哼唱着《哀江南》唱词的二弟曹荃,从镶金嵌玉的织造府内搬了出来。
    看着织造府的大门被衙门里的捕快从外徐徐拉上又交叉着贴了两张封条,一朝家道中落从富贵小少爷沦落成平民小老百姓的容哥儿不禁用手背抹着红彤彤的眼睛嚎啕大哭了起来。
    瞧见哥哥哭了,站在其身旁的元姐儿也跟着啪嗒啪嗒的掉眼泪珠子。
    尚且不足四岁的小曹雪芹近日来也是哭声不断,看到自家的豪华府邸说没就没了,平素伺候他的丫鬟、小厮们也全都没了。
    他也不由拉着祖父的大手,哽咽着仰头询问道:
    “爷爷,咱们在这大雪天里去哪儿啊?”
    曹寅正抿着薄唇,眼里满是哀伤的看着贴在红漆大门上的封条,听到身旁孙子的问话,忍不住低头看了三个哭哭啼啼的小豆丁一眼,嗓音沙哑地说道:
    “爷爷带你们回京城老宅里住。”
    “大爷爷,老宅住着舒服吗?”
    自打出生起就住在织造府内的元姐儿闻言遂抬起头,用像是小兔子般的红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曹寅。
    “舒服”,曹寅伸出大手摸了摸元姐儿脑袋上戴着白色珠花的细软头发,怅然道:“那是咱们家的根儿,大爷爷小时候就住在里面。”
    “那我们还有仆人伺候吗?”
    容哥儿也跟着音带哭腔地询问道。
    曹寅沉默了几秒,点头道:“有的。”
    “夫人,你带着仨孩子到马车上去吧,咱们这就启程。”
    曹寅对着不远处身穿孝服的李氏出声吩咐道。
    李氏吸了吸红鼻子,招手示意三个小豆丁到她身旁。
    曹寅跟在一大三小身后缓步走着,在进马车前又忍不住扭头望了一眼织造府的大门,怅然的在心中想着此次离开江南,怕是余生都没有机会再回江南了,他在心底长叹一声,弯腰钻进了车厢里。
    在车夫的赶车下,车轮碾压过积雪很快就在白皑皑雪道上留下两条深深的车辙。
    经此一劫,曹家没有了像原时空中那般一门连出曹玺、曹寅、曹颙、曹頫四任江宁织造的煊赫与辉煌,但因为曹寅事先迷途知返,拿着切实的证据对康熙投诚也没有落得如史书上记载的那般在雍正上台,家族势力一朝倾颓后,曹家一大家子挪到京城里生活的拮据与清贫。
    待曹家一群人乘着马车足足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来到京城老宅时,三个小豆丁亲眼看到老宅的居住环境虽然比不上织造府好,但也绝对算不上落魄。
    三个小豆丁漂浮多日不安的心情不由平复了些。
    曹寅刚在后院安顿好舟车劳顿的家人们就听到管家禀报宫里来人了,他一惊忙迈腿从后院往前院赶,刚进入前院,远远就瞧见了站在大门口,身穿着太监总管服的梁九功。
    “梁总管别来无恙啊。”
    曹子清疾步来到大门口,冲着梁九功拱手道。
    瞧见曹寅穿在身上的孝服,梁九功也朝着他作揖道:
    “曹大人,节哀顺变。”
    听到“曹大人”三个字,曹寅眼里满是怅然,嘴角也泛起了苦笑,他努力将心头上的涩意尽数压下去,看着梁九功笑道:
    “母亲闭眼去了,虽然令我们一家老小哀痛,但也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起码不用在晚年时遭遇家族大祸,跟着一家子小辈们由南往北颠沛流离了。
    梁九功明白曹寅未尽的话是什么意思,跟着颔了颔首没有开口,就听见曹寅又说道:
    “梁总管,外面天冷,不如跟着我去暖厅中说话?”
    梁九功摆手笑着婉拒曹寅的提议,出声道:
    “曹大人热孝在身,奴才就不进去过多打搅您和夫人了。”
    说完这话,他又顶着曹寅不解的视线转身从跟在身后的小太监手里接过一个红木小箱子双手递给曹子清真心实意地规劝道:
    “曹大人,这是奴才奉万岁爷之命特意给您送来的物什,您往后在府里就好好培养几个小少爷勤奋读书吧,这人生路向来都是起起伏伏的,一路上顺途少、坎坷磨难多,咱们这些人都老了,未来是年轻人、少年人们的天下,子孙后辈们多出息,他日未必没有起复日啊。”
    听到梁九功这话,曹寅的鼻子酸涩的厉害,他双手颤抖着从梁九功手中接过红木小箱子,哑着嗓子哽咽道:
    “劳烦梁总管替我给万岁爷道声谢,今生子清有罪辜负圣恩,来生定当结草衔环、当牛做马地好好报答万岁爷的知遇之恩。”
    梁九功抬起右手拍了拍曹寅的肩膀颔首叹息道:
    “曹大人,奴才会将你的话带给万岁爷的,往后余生就请多多保重身体吧。”
    曹寅眼含热泪地点点头,目送梁九功带着几个侍卫和太监转身出府后,他才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抱着怀里的小箱子快步往后院而去。
    李氏正和孙子待在后院的屋子里惴惴不安地搅动着手帕,想不通这个时候宫廷突然派人前来老宅是干嘛,瞧见曹寅抱着一个红木小箱子掀开棉门帘快步走进来了,她忙从椅子上起身,下意识对着曹寅出声喊道:
    “夫君!”
    小曹雪芹也目含担忧的看着祖父。
    “别担心,万岁爷托梁公公给咱们送些东西,没什么大事。”
    看到以往雍容华贵、处事不惊的李氏眼下恍若惊弓之鸟的怯生生模样,曹寅心中很不是滋味的温声回答了一句,就将怀里抱着的小箱子放在了屋子中央的圆桌上,李氏牵着身旁小曹雪芹的手迈腿凑了上去。
    曹寅认出这小箱子恰是夏季时他盛放账本的那个箱子后,用右手摁着箱子正中间的开关,左手打开侧边的暗锁,翻开箱子盖儿瞧见里面放了一沓如小拇指的长度那般厚的字据,厚厚的字据上面还压着一块雕刻的极其精美的象牙白玉佩。
    “夫君这是?”
    李氏看到箱子中的东西,不禁瞪大眼睛,愕然出声。
    小曹雪芹也踮起脚尖,用两只小手扒着桌子边沿,使劲儿探着脑袋往箱子里望,瞧见眼睛红彤彤的祖父伸手从箱子中拿出一块玉佩表情复杂激动又哀伤地对着祖母说道:
    “夫人,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这块玉佩乃是万岁爷幼年初登大宝时佩戴在腰间的。”
    李氏闻言含着泪水的眼睛一亮,明白万岁爷心中还是念着自家老爷的。
    曹寅的心脏则像是泡在浇有陈醋的温水中般又酸又暖的,同样也明白万岁爷的良苦用心了。
    他趁着帝王南巡之际一股脑将掌握在手中的证据通过迂回的方式放到了龙舟上,从而引起了年底这场官员大清洗,明里暗里得罪的人不知凡几,如今他们一家子回到京城里那不净等着任人拿捏报复了?
    万岁爷让梁九功毫不遮掩地送来一箱子东西,这还是在明目张胆的护着他啊。
    曹寅边想边抬起袖子擦眼泪。
    李氏也将双手伸进箱子内将里面的一沓子票据取出来,一张张翻完对着曹寅激动道:
    “夫君,这是咱们祖宅和几间旺铺的地契,还有一些西郊的田契。”
    曹寅闻声看着李氏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拿在手中的珍贵白玉佩放回了小箱子里,明白今后此物不仅是曹家的传家宝还是镇宅之物,有万岁爷这块玉佩在,想来其他听到风声的臣子们不敢生出再动他们曹家的心思,纵使是未来太子登基了也不会翻旧账再和他们曹家过不去了,这何尝不是万岁爷心细还念着旧情,给他们家了一张珍贵的丹书铁券,免死金牌?
    小曹雪芹仰着脑袋看着祖父、祖母又哭又笑的说着话,有些话他能听懂,有些他一点儿都听不懂,但不妨碍他看到眼前这小箱子时的安心。
    听着祖父摸着他脑袋勉励他今后读书要愈发勤勉的话,小曹雪芹边点头笑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刚刚被祖父放进小箱子里的白玉佩样子。
    他抬头望向东墙上的玻璃窗瞧见不知何时外面竟然又飘起了雪花,京城的风比江南的风大,雪也比江南之地下的大,这是幼年曹雪芹来到京城后对天子脚下之地生出来的第一种感受。
    等到从祖父母的屋子里离开,他站在屋檐下,瞧着被大雪覆盖后变得白茫茫一片的院子,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子特别的感受使得他很想写一个有关家族兴衰史的故事,几乎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雨后钻出泥土的春笋般往上生长的势头压也压不住了。
    白玉佩,宝玉,石头记等字眼,也相继跟着钻进他的脑海里,小曹雪芹眨了眨眼睛,年幼的他说不清楚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只是冥冥中有股子玄之又玄的感觉似乎他此生来人间走一趟就是为了要写出一个精彩绝艳、余音悠长的精彩故事来。
    他遵从心底的想法撒开双腿冒着漫天飞雪快步跑回了他和堂哥曹新容所居住的小院子,冲进书房,踩在小板凳上,握着小号毛笔在摊开的宣纸上竖着歪歪扭扭写下了三个斗大的墨字——《石头记》。
    题目写好了,故事究竟如何,小曹雪芹不禁眨了眨眼睛遗憾的放下手里的毛笔,准备等他再大些继续往下写。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腊月年根。
    康熙封笔封玺前最后一道旨意是将住在延禧宫偏殿多年的良贵人卫氏册封为良嫔。
    这道突如其来的晋位旨意让大多数人都懵得找不着头绪,倒是让多年来都是深宫透明人的卫氏显露在了人前。
    卫氏知晓自己的嫔位是靠着儿子在江南时用命搏出来的,强自将胤禩上身的衣服扒开,看到那差一点点就射到心脏处的箭头刀疤,哭得泣不成声。
    八福晋抱着儿子弘旺站在母子俩旁边也是潸然泪下。
    胤禩使出全身力气才将两个女人哄好,看着咿咿呀呀挥舞两只小胖手的儿子,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汗,玛,法,抱抱!”
    在温暖如春的乾清宫里,一岁多刚刚学会走路的东宫龙凤胎也伸出两条短胳膊,仰着毛茸茸的脑袋,奶声奶气的争着轮流让康熙抱。
    “哎!汗玛法抱完宝团就抱银团。”
    康熙笑着放下怀里的五孙女,弯腰将迫不及待拉着他冬袍的嫡嫡次孙抱起来。
    银团被自己汗玛法掐着腋下高高举起来后,一双大眼睛霎时变得亮晶晶的,努力举起两只小手往悬挂在墙壁上的小皮球上拍。
    小皮球是当初在后世时太子妃从后世商场上买回来的,康熙觉得抱着孙子、孙女令其高举小手、探着小身子使劲往上拍,有助于兄妹俩长个子,这也是近来一老两小颇为喜爱的游戏。
    坐在旁边圈椅上喝茶的太子胤礽看着祖孙仨玩得津津有味的模样,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心中也不禁叹息,往日他是汗阿玛最疼爱的崽,自从好大儿出生后,他就往后挪了一位,如今长得胖乎乎的龙凤胎学会走路了,他的位置又跟着往后挪了两位,眼下已经是排在第四位了。
    待弘晞从偏殿里结课放学来到正殿中寻自己汗玛法时,看到他阿玛和弟弟、妹妹都在这儿,瑞凤眼也笑眯了起来。
    “哥哥,哥哥~”
    龙凤胎瞧见弘晞时,两个小奶娃的眼睛也齐齐亮了起来,利索的“抛弃”抱着他俩玩高高的汗玛法,像是两只短腿小企鹅般,一步三晃地走到弘晞身旁,一左一右抓起大哥杏黄色的马蹄袖就嘎嘎咧嘴直乐。
    弘晞也不明白兄妹俩整日怎么这般乐呵,先规规矩矩的朝着自己汗玛法、阿玛行礼请安后,才拉着弟弟、妹妹到不远处的圈椅坐下。
    兄妹三人刚吃上梁九功端来的热乎小点心,就看到他们四叔脸上似笑非笑、似喜非喜的快步来到了正殿大厅里。
    “儿臣给汗阿玛请安,见过太子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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