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往日那些郁结在她心头, 无法原谅理解的往事,似是都被这把匕首刺穿。
医生这时抽出黎锡然被她紧紧攥着的手, “我们现在要剪开黎先生的衣服。尚小姐可以继续和他讲话, 让黎先生保持神志清醒。”
尚禧暖连连点头,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时,医生先拿起剪刀将黎锡然的衬衣从中间剪开。
空气有一秒钟的凝滞, 大约是谁也没想到外表温润矜贵的男人,自腰腹处会延伸出一支荆棘缠绕利剑式样的纹身。
狰狞的鸦色图案下,是鲜红色的一道飘尾。
而黎锡然的手臂上, 同样可见一个鸦色羽翼纹身, 末端也有着一样的鲜红飘尾。
她记得上次在自家高尔夫球场,因为黎锡然polo衫袖口的遮掩,她只看到隐约的一半图案。
不同的纹身图案,却又出自相同的风格。
尚禧暖抹干泪凑近去看, 然后发现那些纹身之下, 分明藏着的是凶戾凌乱的刀疤。
似是带着千万个疑问, 又带着千万个答案。
她紧咬着唇角, 大颗的泪更加猛烈地往下砸。
“都是她伤的吗?”尚禧暖哽咽着问道。
她是真的很想知道黎锡然的童年了,究竟经历了哪些非人的惨痛折磨。
黎锡然便面色苍白地侧着脸看她, 明明那双温润漂亮的琥珀凝碧玉瞳眸已满是疲惫。
可因为害怕她伤心, 所以依旧含着温柔的笑意看她, “不痛了。”
是呀!比起谁伤的,她真正在意的是黎锡然痛不痛。
身上不痛的话,心里痛吗?
特别这些刀疤和纹身的颜色看起来都像是很久之前的伤,久到那时的黎锡然还是孤身一人生活在宛宫一号。
他又到底经历了多少次像今日的生命垂危。
“黎锡然。”她声音都在发抖,“那纹这些的时候,疼不疼”
他其实已经从那个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走出来了,以他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遵循着从前惯用的温水煮青蛙法,一步步将陈韶怡清理出去。
可因为她生气说不再喜欢他了,黎锡然才慌乱地丢掉向来稳健的办法。
一向沉寂的山,开始正大光明,肆意宣扬起爱恨,必定要引起陈韶怡的注意。
“乖,不哭。我不疼,真的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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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车以最快的时间抵达医院,尚禧暖被拦在急救室外。
就在她束手无策的时候,尚家,黎家所有人都到齐了。
尚禧暖被楚菱和乔曦抱在怀中,她身上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尚遵则和陈缇、黎逾湛计划如何应对之后的情况。
“锡然受伤的事,要对整个黎氏保密。至于陈韶怡也暂时压制处理,否则只会一同惊动陈家。”尚遵吃了颗降压药,捏着眉心说道:“一切都等锡然醒来,伤势稳定后再做决议。”
此时,他们必须以黎锡然为主。
只有他的情况稳定下来,黎氏才不会大乱。
“那我现在发布一则董事长出差海外的消息。”
“对了,再把地下车库的事发监控保存一份原件,然后将其余的全部销毁。”尚遵补充道。
世家总是盘根错节,黎氏自然并非只是黎锡然的黎氏。
它背后自然也有陈家的势力,包括乔家,和即将定亲的尚家。
黎逾湛这时和远在国外的父母打完电话,“我父母明日回国,法律上相关的文件,我回去后也会提前做好准备工作。”
尚遵点头,然后看向尚禧暖。
她大约是哭累了,正呆呆地倚在乔曦怀里一动不动。
只顾着伤心的小姑娘,都忘了后怕。
“暖暖。”尚遵开口,“最近,你就负责陪在医院。”
毕竟从监控来看,陈韶怡一开始确实是冲着她去的。
如果不是黎锡然及时挡下那把刀,现在躺在急救室生死未卜的就是她。
作为尚家的大家长,尚遵只能这样安排。
尚禧暖红着眼眶点头。
其实就算所有人都不许她在医院陪着黎锡然,她也要留下。
她明白经历这种劫后余生的心境,也明白黎锡然强撑着一口气是为了什么。
只是越回忆,她就越想念躺在急救室内的人。
也开始懊悔那些和他怄气的日子。
好在经过整整一夜的抢救,黎锡然总算脱离了生命危险,被转移至重症监护室内观察。
直到翌日下午,医生才来传话说他醒了过来。
icu允许家属短暂探望,本倚着医院墙壁死气沉沉的人立刻站起身子。
“那就让暖暖先去吧。”
尚禧暖穿戴好无菌服,忍着泪缓慢踏进安静又充满压抑气息的房间。
黎锡然就躺在监护床上,看到她走过来,还颤抖地抬了抬右手。
她不敢去抓他,只将自己的手塞进他手心,由着他指腹摩挲着自己掌心。
“真好。”黎锡然说道:“没有对你食言。”
尚禧暖喉间哽咽,“疼吗?”
“看到你就不疼了。”对于黎锡然来说,不是他心尖上的小姑娘躺在这里,就是他最大的幸运。
“暖暖,我们现在算和好了对吧?”
大小姐泪水都几乎决堤了,“你能不能关心下自己。”
“这就是我自己最关心的事。”他坚定且执着的,唯一刻入骨子内的祈愿。
“那要等你转到普通病房后再说。”
“怎么,还怕我出尔反尔吗?”
她就是要拿这个理由吊着他的信念,即使她早在心里说了一万句原谅。
“总之,就是要等你转到普通病房。”
黎锡然自然答应,然后用了比别人快一倍的时间,被准许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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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级vip病房内,主治王医生和护士正在照例查房。
“黎董的恢复状态真不错,换个人怕是都要在icu待上半个多月才行。”
“家里的小姑娘天天哭,再多待几天,怕是医院都要被淹了。”
“还能开玩笑的话,再多观察一些时间,就可以出院了。”
黎锡然平躺在床上,护士正在给他换药。
男人皮肤整个呈浅小麦色,只不过因为受伤严重而显得毫无血色。
加之他的伤口正处于愈合状态,所以心脏每日都会又疼又痒。
换药时,更是疼痛难忍。
黎锡然只是紧咬牙关,任由额头不断冒出细密的汗珠,喉间却是不发一声。
“黎先生,换好了。”护士都对他无比佩服,“下次疼的话可以喊出来,那样能减少痛感。”
还没等他说不疼,就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进来。
尚禧暖提着饭盒,见护士在换药立刻凑过来,“换好了?”
“嗯。”
“疼吗?”
大小姐一双琉璃般的眸,满是关切意味。
然后便见刚刚还一副英勇无畏表情的男人,眉头一皱,连声音都虚弱下几分,“好疼呀,暖暖。”
尚禧暖立刻将饭盒放在桌子上,再坐到床边将自己的手递过去,“那你还抓着?”
“嗯。”盛夏的天,黎锡然手心微寒,握着她手后才微微舒展眉头,“暖暖比特效药还管用。”
站在一旁收拾药瓶的护士都看傻眼了,明明这人上一秒都要说出“不疼”两个字了,结果一看到人家小姑娘进来,又立刻装柔弱卖惨。
没想到堂堂大公司的董事长,还有如此茶里茶气的一面。
“我怎么可能比得了特效药,是你该吃药了。”
最近几天,尚禧暖对他的态度都恢复了从前的温和。
常常他一句话,大小姐就忙前忙后,还半点怨言没有。
“刚刚换完药,我手没有力气。”言外之意就是,吃药也需要她喂。
或许因为黎锡然是为她而受伤的,所以向来娇气的姑娘第一次愿意学着照顾人。
她先是接一杯温水放到床头柜上,再将药丸逐一配量,放到其中一个瓶盖中。
“等我把床摇上来。”
他就含笑,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突然说了句,“突然觉得这次受伤很值。”
大小姐手下一顿,抬头瞪向他,“值什么!知道前两天我们收到你多少封病危通知书吗?”
“大小姐,你不懂。”当爱一个人如自己的生命时,连替她去死都不会有半分犹豫。看到她平安健康地站在自己面前,也会觉得无比满足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