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仆人被赶在了门外,个个低着头,身子微颤。前厅红铜色的木门紧闭,大家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袁毅见了苏眠,立马松了口气。连忙将她拉往一旁,劝道,“小姐,你快劝劝老爷吧。老夫人病刚刚有所好转,可别又被气着了。”
“袁总管,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苏眠轻轻扣响了门钹,门内只听见传出嘻嘻索索的声音,有人开口问道,“是谁?”是五舅舅的嗓音,声音中透着点疲惫与沧桑。
苏眠踮起了脚尖,轻声道,“舅舅,是我啊。”
古铜色大门刷的一声从里面被打开了,五舅舅皱着眉头,面色带了几分严厉,“方才这段时间,你去哪了?”
苏眠缩了缩脖子,与远远站在门后的顾景桓对了下眼神,乖乖坦白道,“是去容府探望容临了。”
苏眠委屈巴巴地低下了头,耷拉着脑袋等着顾清的责罚。
谁知,顾清脸上笑容灿烂,甚至望着苏眠的眼光还隐隐多了几分赞赏,“咱家眠眠终于长大了,都知晓人情世故了。”语气中充满了自豪以及一丝的惆怅。
苏眠嘴角抽了抽,脸边划过了几道黑线,一时之间无语凝噎。
“舅舅,听说曾祖母和祖父大吵了一架,是怎么回事啊?”苏眠扯了扯顾清的衣袖,仰头问道。
前厅里只有他的三位舅舅,便再无其他人了。顾忠也明令禁止过其他人进入。
此事还要从上次顾府被重兵包围说起,黎老夫人一气之下被气得病倒了。近日才慢慢有了好转的迹象,谁知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顾忠喊来她床边,用御赐的九节鞭狠狠地抽打了好几下,直至精疲力竭方才罢休,此后更是扬言进宫面圣,顾忠当然不能同意。
两人便各执己见,争吵了起来。黎老夫人更是被气得一度差点晕厥了过去,连吃了好几粒护心丸气息才平稳了下来。
“眠眠,我们所言父亲更是不会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顾晚怜惜地摸了摸苏眠的小脸蛋,愧疚地将她揽进了自己的怀中。
“舅舅,怎么现在连你都变得这么肉麻啦?”苏眠吸了吸鼻子,面上多了丝嫌弃,离得远远地。
苏眠蹑手蹑脚地走进了曾祖母的房间,透过门缝间的丝丝光亮看看屋内的情形。
果然,外祖父跪在地上,背上依稀可见清晰的鞭痕,看得直叫人触目惊心。
萧怜也与顾忠跪于一起,屋子里只隐约听见几声抽泣声。
顾忠背上传来火辣辣得刺痛声,他都能咬牙挺过去。毕竟这与他征战沙场所受的伤,不过是大巫见小巫罢了。
只是母亲沉重如山的话语却令他汗颜,几乎是老泪纵横。
曾几何时,顾府竟走到了如此地步。父亲与自己的众位叔伯为了守护江山,永远地留在了沙场之上。母亲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他们长大。
如今江山安定,再无外敌来犯。皇权之刃竟第一个挥向了顾家,也不怪母亲心寒。
城中风云四起,早已是暗流涌动。他身后背负着整个容家,纵然他心中有多恨,便是也不能赌上整个容家的命。
“外祖父,你在这啊,当真是叫眠眠好找。”苏眠推开了门,只露出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
第62章 前尘往事
“外祖父,你身上怎么会有伤痕,痛不痛啊?”苏眠心疼地蹲了下来,轻柔地抚摸着顾忠裸露在空气中的伤疤,看上去有些恐怖骇人。
顾忠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转过了身子,藏住了伤口。又皱起了眉头,朝着门外吼叫道,“你们这群逆子,赶紧将眠眠抱走。”
顾忠因为气血涌上心头,猛地一口咳出了血。门外只听见萧萧而过的风声,无人敢应声。
“外祖父,是眠眠自己要来的。你不要迁怒于舅舅他们。”苏眠掏出舅舅塞给她的活血化瘀丹,让外祖父口服了下去。
珠帘微微浮动,传来了曾祖母压抑的咳嗽声。
屋子里那股奇异的香味似乎淡了些,萧怜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顾忠前去板凳上落座。
“来人啊,给老身洗漱穿衣,老身这就要去进宫面圣。”黎祖母老态龙钟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出来,只是气息渐弱,又似在梦魇呢喃,叫人无法分辨。
顾忠身子猛地一震,满是沟壑的脸上写满了无奈与道不尽的沧桑。
萧怜也只能给顾忠顺着气,柔声安抚道。
苏眠担忧地望了一眼外祖父,眼圈微微发红。片刻后,迈着坚定地步伐走向了曾祖母的床榻。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透过雕花窗照射了进来,在地面上印出了一个糊涂的影子。窗外偶有蝉鸣声与树叶被吹动沙沙声。
“曾祖母,您还记得我吗?我是眠眠啊。”苏眠掀起了珠帘,探出了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低声问道。
黎芳仪掀起厚重的眼皮,面前一切似乎都有些模糊不清,夕阳的余晖为苏眠周身镀上了一层金黄。黎芳仪蹙着眉头,伸出了满是褶皱的手一寸寸抚摸着苏眠的眉骨。
惊喜地开口道,“樱樱,是你回来了吗?”黎芳仪指节拂过苏眠嘴角的梨涡,笑意更甚。
苏眠猛地一震,没想到外祖母竟将她错认成了母亲,连着珠帘后的顾忠也猛地抬起了头,眼中悲痛万分。
苏眠不忍心打破曾祖母的幻想,她坐到了床边,甜甜一笑,“是啊,祖母。我是樱樱。”
黎芳仪眸中满是喜色,急忙牵住了苏眠的小手,捧在了自己的胸前,眸中闪着星星泪光,语无伦次道,“都是我不好,当年若不是我...你也不会和家里决裂,一走多年音讯全无。”
苏眠眼睛酸酸的,母亲在世时,嘴里时常惦念着外祖母,懊悔着自己没有尽到孝道。
黎芳仪的表情微微动容,记忆似乎回到了从前,一家人在大宅院的时光。苏眠的手被拉着,听她回忆往昔。种满海棠花的城南院落,远离官场争斗,每日儿孙绕膝,吟诗作乐,守着一亩三分地,静待故人归,好不逍遥自在。
可是江山辽阔,哪里会有春风吹拂不到之处。大雪纷纷,夫君与兄长们战死的消息终究从遥远的塞北传回了京城。马革裹尸,皑皑白骨,纵使加官进爵,万千封赏,又有何用。
后来辽兵屡屡进犯,她儿披上铠甲,浴血奋战几年,才换来边境永久的安定。如今太平盛世不过几年,黄泉之下的尸骨未寒,却是叫在世的人凉了热血。
黎芳仪生来便是公主,一生为了社稷。后辈更是抛头颅洒热血,如今迟暮之年,却为了安稳愁白了头。
顾忠在帘子后默不作声地听着,眼中哀思滚滚,几乎控制不住哭喊出声。
黎芳仪心有不甘,她有一肚子冤屈,誓要与天子论一论。
黎芳仪长叹了一声,疲惫地靠在了毒龙玉枕上,双手交叉于胸前,鬓微霜,目光却灼灼。
苏眠也被曾祖母的心绪与浓烈的哀伤感染,眼圈哭的通红。她抽泣道,“祖母,若是您进宫面圣,见了皇上要说些什么呢?”
是啊,该说些什么呢?黎芳仪竟有些语塞,一时间没了主意。皇威浩荡,就凭她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够扛得住。
苏眠替她掖好了被角,给她沏了杯热茶。茶香四溢,苏眠吹拂着茶盏中浮动的茶叶,心绪涌动。
苏眠起身就走,却被黎芳仪轻轻扯住了衣角。苏眠轻笑道,“祖母,外面风大,樱樱去关扇窗户。”
可外面风平浪静,湖面偶有几片落叶,激起层层波澜,又哪来的风呢?
苏眠抿了抿嘴,稚嫩的脸庞上多了丝与这个年纪不符合的成熟。
她手中拿着一鼎香炉,香炉中还有未烧尽的半柱香,将香炉交于了顾忠手上,“外祖父,您先带着三姨奶奶出去吧,眠眠有话要和曾祖母说。”
临了,她又补充了一句,“都是娘亲生前未曾说出口的一些体己话,外祖父别担心。”
顾忠知道,母亲向来最是疼爱容樱,也远远地望了一眼,便在萧怜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出了大门。
苏眠抿着嘴,对着萧怜轻声笑了笑,“劳烦姨奶奶照顾外祖父了。”
萧怜目光闪了闪,头上的流苏颤了颤,“眠眠这么客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片刻后,关上了房门。苏眠走在了窗户前,用力推开了雕花窗。院子里花香间杂着泥土的芳香扑鼻而来。
苏眠觉得脑中的混沌之感被驱散了些,捶了捶脑袋,让自己的意识恢复到了清明。
“樱樱,你怎么还没来?”黎芳仪焦急地喊着,怕她消失不见。
“就来。”苏眠对镜理了理有些杂乱的发丝,扯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翩翩走至了床榻前。
黎芳仪有些等不及,焦急地支起了身子,却在看到苏眠的瞬间,怔了怔,四下里张望着,而后露出了个有些僵硬的笑容,“原是我认错人了,竟将眠眠认成了你母亲。”表情似乎有些懊恼。
这便就对了。苏眠抬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可不是嘛,曾祖母拉着我说了不少母亲年幼的糗事呢,但是眠眠爱听。”
无人知晓苏眠与曾祖母在房中谈论了些什么。
月上枝头时,苏眠才伸了个懒腰,从祖母的屋子里走出,面上带笑。
第63章 外祖母
顾清与众位兄长早在前厅里昏昏欲睡,瞌睡不知打了几轮,睡得七倒八歪的。
苏眠推门而出的时候,便瞧见了这滑稽的一幕,觉得有些滑稽的同时,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顾清睡得极浅,似乎听到了响声,便揉了揉肉眼惺忪的双眼,起身去看。
“眠眠,祖母怎么样了?”顾清顿时清醒了过来,扯着嗓子问道。
“嘘。”苏眠嫌弃地瞥了一眼聒噪的顾清,“曾祖母身子乏累,刚刚才睡下呢。你这般大声是又想吵醒她吗?”
顾清讪讪地摸了摸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眠眠,这么久了。你都和祖母聊什么了?”顾景桓打着哈欠问道。
“秘密。”苏眠狡猾一笑,哈欠连天,转身便准备回房睡觉。
之后便是任凭舅舅们如何追问,苏眠都没有松口。怡然自得地走在微凉的月色里,身影被拉得老长。
苏眠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还做了一个非常甜美的梦,以至于她不愿意醒过来。
梦里母亲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碎发,牵着她的手走过金黄的稻田,身后是倾洒了一地的阳光。母亲熟悉的味道和温暖的怀抱,让苏眠忍不住翩翩起舞,笑声如银铃般,传至天边。
“眠眠,你已经很棒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而我们能做的便是静候花开。”
梦境中,母亲的身影越来越淡,阳光照射下愈来愈透明,直至消失不见。
苏眠一路追至了天边,拼命蹦跳着想要去够母亲的手,结果却只能看着她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母亲。”苏眠哭着喊出了声,才发现周遭一片安静,哪里还有母亲的影子,泪水打湿了枕头。
“眠眠,可是做噩梦了?”顾清方才还在窗边,听到了苏眠的叫声,立马闪身进了内屋,担忧地问道。
苏眠吸了吸鼻子,在屋子里左右张望了下,确认不过是一场梦,这才收回了自己略显失落的眼神。
“没事,舅舅你怎么来了?”
顾清听出了苏眠口中不加掩饰的嫌弃,默了半晌,委屈道,“今日便是十五了,眠眠你都忘了吗?”
岁月如梭,没想到转眼又是一个月圆之夜。
“那便是说我可以去探望外祖母了?”苏眠眼睛亮晶晶的。
正是此意,顾清点了点头。自从六妹一事之后,母亲便与父亲起了争执,再也不管顾府事宜。青灯古佛,终此一生,更是不管他们兄弟俩的死活。一度,曾让他们误以为自己成了弃子。
便是连祖母都无法劝说的动,久而久之,大家便也就忘了顾府的当家之母是谁,凡事先去请示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