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的祭祀和示范春耕都很顺利,各地虽不说雨水充足,却也没有旱情,钦天监也说今年会是一个丰收之年。
西戎求和的侍者来的半路被秦跃抓住了,明话说是捎他们一程,实为押送和搜走可疑物品。
而且墨成也没有递第三封乞休的折子。
第三件事虽不让他高兴,但也着实让他松了口气。
他还是皇子的时候,行十三,上头不仅有太子,还有好些个家世出色,能力过人的皇兄。
先帝规定皇子弱冠之前不上朝,再加上他母妃不受宠,母族势弱,他就是想参加夺嫡,也没有条件。
所以他其实一开始没有继承大统的打算,娶严氏女也只是想积累一些力量,在夺嫡的乱流中护住母亲和自己。
结果他刚及冠没几天,父皇就宣布立他为新任太子。
皇兄们争得头破血流的太子之位,就这么轻易地落到他手里。
当时朝堂的震动,比废太子的时候还要强烈,但前朝从来都是先帝说了算,先帝要保十三子做皇帝,那这个人选就不容更改。
“你皇祖父立国,朕固国,自以为无愧于先贤圣祖,但我们二人都是杀伐之君,若要我钟氏帝业千秋,下一任非仁君不可。”
“你性情宽仁,又取舍果决,心正明德,因此,朕才为你取字修齐,望你能修身齐家以治国,莫要辜负为父的期望。”
“内阁首辅墨成是你姑母之夫,虽无经天纬地之才,但守我钟氏江山,教会你帝王之道足矣。朕去后五年之内,无论他做了什么,你都要相信,他对你姑母,对朕,对你都是万分忠心。”
“五年之后,可杀。”
先帝嘱咐的这些话,皇帝每一句都记得。
所以哪怕墨成把持朝政,经常跟他对着干,还不准他搞新政,他都只是在没外人的时候抱怨两句,没有真动气。
但才过了三年,墨成就开始递折子说要回乡养老。
皇帝就情不自禁地想:莫不是墨老对他太过失望,以至于想要放弃把他教成合适的帝王了?
现在对方假装没有递过前两封折子,继续帮他处理朝政,着实减轻了他的压力。
心情愉悦的皇帝终于又开始踏足后宫。
头一个去了淑妃那里,赏赐如流水一般地送进了长乐宫,六宫之人便知道,淑妃依旧是长盛不衰的宠妃。
第二日白天看望了尚未病愈的罗婕妤,给了对方一个“康”的封号,晚上去的纤云宫。
第三日去了皇后那里,到第四日,才又开始宠幸新妃。
萧修仪得了封号,如今是瑾修仪。
舒贵人连着承宠两日,之后也常伴帝王侧,赏赐收了不少,但仍是贵人。
顾贵人晋了婕妤又得了封号,称娴婕妤。
沉翠宫之战,叫人看不出谁输谁赢。
秋美人和冯才人也先后承宠,前者偶尔会被召幸一次,后者则彻底没了声响。
冯才人和顾充仪都住在灵玉轩,宫中便开始有传闻说灵玉轩风水不好,谁住谁失宠,叫皇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处置了不少宫人。
随着皇帝开始频繁踏入后宫,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事情也频发起来。
秦玉逢坐在寝宫的窗台上,抬头看被乌云间歇遮掩的月亮。
“娘娘,皇上今日翻了舒贵人的牌子。”
她回头奇怪地看了一眼蓬絮,像是在问对方为什么会说这种她不关心的话题。
蓬絮:“那您是在想家么?”
秦玉逢继续看天:“谷雨那天的乌云也是这样,一片一片的,雨要下不下。”
蓬絮闻言也伤感起来:“在后宫之中,想要与人交心来往,实在是很难。”
秦玉逢:“那日顾充仪认出了锦语,却只是莞尔一笑的模样,甚美。”
蓬絮:???
娘娘您说这话,淑妃知道吗?
第15章
皇帝到了沉翠宫。
舒贵人远远地迎了上来,手执宫灯,眉眼低垂,温柔而娇怜。
这位京城第一美人确实很美。
性子也是后宫少有的小意软和,会附和他的任何一句话,即使他有一时失言,她也会帮他圆上。
相处起来不会有任何的不顺。
在新人中,她最得他的心意,他便多宠爱一些。
但今天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一个与舒贵人完全不同的女人。
既不和婉,也从不顺着他的心意说话。
还经常堵得他说不出话。
“你很好。”他突然说道。
舒贵人略有些茫然,但依然没有抬眼看他的神情,反而羞涩地挡起脸:“臣妾只是努力做好该做的事情,能得皇上一句好,实在是……令臣妾受宠若惊。”
“春夏交替,夜里凉得很,下次不要在外面等这么久。”
“可是臣妾想要早些见到您。”舒贵人难得想要拒绝皇帝的安排,一双美眸含着能化人的情意,“天凉,臣妾会披上披风,雨雪,臣妾便抱伞等在亭子里,无论陛下来得多晚,都瞧见臣妾的这一盏灯。”
她说了好长一段,话音落下的时候,四周都寂静非常。
也叫皇帝回过神。
皇帝执起舒贵人的手,说:“爱妃能如此,朕很感动,但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更重要。你的手这样冷,快进去用热水泡一泡免得着凉。听闻华妃有些不适,朕要去看看她。”
舒贵人:“……”
皇帝:“嗯?”
她想起自己贤淑体贴的人设,即使妒火中烧,也还是露出担忧的表情:“华妃姐姐竟身体不适,臣妾今晨看她还好好的,可是传过太医了?”
“嗯……是脾胃不适,用膳极少,今日连午休都未曾睡着。”
其实是点心吃多了,积食。
秦玉逢觉得吃饱就睡太过长肉,影响她穿夏裙,所以没说。
但别人又不清楚纤云宫内部的事情。
皇上说什么是什么。
“那您去瞧瞧吧,臣妾回去洗漱,会早些睡的。”
“爱妃很乖。”
舒贵人只觉得这声称赞极为刺耳,勉强笑着:“臣妾恭送皇上。”
待御驾离开,她几乎要咬碎了牙齿,婉转的声音变得刺耳起来:“她只是少吃些东西,没有午睡,圣上便担心她身体不适,要急着去瞧。”
明明翻的是她的牌子!
明明都已经见到她了,却满心想着另外一个女人!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叫皇上这么轻易地离开。
可皇上喜欢的便是她的乖顺,她不光不能留他,还要劝他去。
一旦选了这条路,就不能回头。
即使是自食苦果。
皇帝悄悄地去了纤云宫。
然后见到“身体不适”的华妃娘娘坐在高大的梧桐树上看月亮。
树底下还有宫女在弹琴吹笛。
曲子是他未曾听过的,但潇洒随性,又暗藏冷峭鬼魅之感。
“这是什么曲子?”
秦玉逢低头,看见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皇帝,勾起唇:“它叫《苦昼短》,是一首词,陛下可想听我唱。”
“你要在上面唱么?”
这梧桐树有近百年的树龄,她坐的位置距离地面有近三米高。
皇帝觉得有些危险,也觉得高的地方风会很冷。
“臣妾想,宫规虽然没有说不允许妃子出现在树上,但这样似乎不大好,臣妾给您唱曲,您假装没有看见好么?”
听到这样的话,他竟生出受宠若惊的感觉来。
她居然愿意为他唱曲,还晓得这样不好,跟他撒娇说想让他忘了。
皇帝:“如果不冷的话,倚树对月高歌,亦是极风雅的事情。”
秦玉逢笑了笑,侧了侧身子,当真是倚树对月高歌:“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这首曲子合的不是时下流行的词律,音调拖得很长,慵懒散漫。
而疯狂奇诡,叫人头皮发麻。
特别是那句“我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唱出来的时候,凡是听见的,除了皇帝,全都跪了一地。
“好词,绝妙好词!”皇帝鼓掌,又奇怪地看着其他人,“你们跪着干什么?烛龙司掌日月交替,为神龙之仆,朕乃神龙后嗣,就算真有烛龙,亦可食之。”
他是不怎么相信和忌讳这些的,但需要别人相信,故作解释。
赵海德爬起来,拍拍衣摆上的沙子,嘿嘿傻笑:“奴才没读过书,不懂这些,让您和娘娘见笑了。”
其他人也连忙爬起来,假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只是心里都在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