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的花园对梁时而言,就像一片珍贵的自留地,承载了很多情感。童年时光里成长的娇憨,温柔体贴的父母,拌嘴打闹的竹马……这些都是她最珍贵的回忆,也是仅有的财富。
也不知道后来,那个园子变成什么模样了?
梁时把三脚架支好,开始拍摄如何给角落里的文竹修枝剪叶。
她边剪边想着,离开梁家前,自己好像在花园里种了一些紫罗兰,也不知道开没开花,有没有人管。
夏天那么大的雨水,大概早就零落成泥碾作尘了。
她拍了一会儿素材,觉得胳膊有点酸,便把三脚架收起,靠在铺满软垫的藤椅里休息。
几个月前种下的夏洛特夫人已经攀墙而上,开出了零星的花朵,杏黄里带着橙粉,散发着温柔的果香。
角落里的木绣球竟然还未谢,在夏末的余温里顽强地支棱着硕大的白团子。
露台另一端,娇小的安吉拉已经倾泻满墙。微风吹过,星星点点的花瓣飘飘洒洒,宛如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雨。
“我好像有新的自留地了。”梁时惬意地想。
满园芬芳里,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陈琛摘下腕表,解开袖扣,将衣袖卷起,一只手搂住梁时的肩膀,另一只插进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天色已经擦黑,夏末的晚风带着湿气,微有凉意。陈琛不知道她在露台上睡了多久,也没叫醒她,只是抱着人进入室内,穿过客厅,来到最北面的保姆房,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小床上,盖上毯子。
陈琛打量了一圈这个房间。当初梁时以“以工抵债”的名义搬进来,自然按着身份主动认领了这间保姆房,等到陈琛发现的时候,她早就把东西归置好了,后来又以“嫌麻烦”“懒得动”为由,拒绝搬到南向的几间次卧。
这个房间虽然有个还算方便的独卫,但空间过于狭窄,而且整体北向,光照不足。夏天倒是凉快,不过按南城的天气,再过几个月应该会比较潮湿阴冷。
他看了一会儿,没有多停留,轻轻关上房门离开了。
厨房的岛台上已经摆满了晚饭的材料,肉菜分明,皆已洗好顺好;水槽的盆里竟然还有几只大闸蟹——梁时应该是要打算做晚饭。
陈琛松开领带,去书房处理工作邮件。一封封的邮件回完,再抬头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客厅里已然漆黑一片。陈琛摸黑打开廊灯,一路来到保姆房,里面静悄悄的,梁时应该还在睡。
他推门进去,在床边俯下身,轻轻地摸了摸梁时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梦里,梁时还在梁家的花园里跑来跑去,除了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要真说有,大概就是肚子有点饿。
梁时一下子想起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食材——糟了!要快点起来做晚饭才行!陈琛马上就要下班了啊。
她猛地睁开眼,被房顶明亮的灯光刺到,又赶紧闭眼缓了缓。
鼻端闻到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梁时抬起胳膊,发现自己的左手竟然在输液。她有点懵,什么时候穿越到医院了吗?
“哗啦”一声,陈琛拉开帘子,手里提着个酒店的纸袋。
“醒了?感觉怎么样?”他把袋子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探了探梁时的额头。
梁时的声音还有些懵懵的:“我是发烧了吗?”
“嗯。”感觉到手里的热度已经不似刚才滚烫,陈琛低垂着眼,声音也低低哑哑的,有点好听。
“你在露台上睡着了,可能着了凉。”
“这样啊……”梁时叹了口气,讲起话来还带着些微微的病弱感,“可惜了我的大闸蟹,今天还想做蟹黄豆腐吃的。”
“蟹黄豆腐没有,白菜豆腐倒是可以尝尝。”陈琛边说边打开纸袋,拿出几只外卖盒,盖子打开,浓稠的饭菜香飘了出来。
梁时是真饿了,她坐起身,陈琛给她支了一个小桌板。她看着他端过来一盒白粥,一盒白菜豆腐煲,一盒清炒素什锦,加一个芝麻拌凉菜,小脸顿时有点垮:“呜呜,我的蟹黄豆腐……”
吃过饭,身上明显舒服了许多,梁时在药物的作用下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她朦胧地睁开眼,看到陈琛坐在病床边,正在用平板电脑看文件。
医院柔亮的灯光打下来,在他笔直的鼻梁一侧投下阴影。
梁时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却知道,那双秋水般的眸子此刻必定非常专注;如果她叫他,他一定会带着关切望过来,给予她最大的善意和安抚。
她也这么做了。
“陈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梁时在睡意上头前,小声地问了一句。
陈琛似乎是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就沉入了黑甜的梦里。
第32章
梁时这一觉睡得很沉, 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了十年前——中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
小学时期,梁时和陈琛同校不同班。到毕业的时候, 陈琛考进了帝都最难进的顶级公立中学, 而梁时为了更好地跳舞,选择了兼顾艺术教育的私立学校。
他们不再是同一所学校了。
两个人从抬头不见低头见、打起架来可以往对方头上扔泥巴的童年小伙伴,变成了放假时才会偶尔碰面的青春期少男少女。
中考结束后的暑假, 陈琛陪着她去欧洲玩了半个月。
而陈少爷之所以如此配合,是因为在那之前, 两家人一起吃了一顿饭。
年轻的陈远之夫妇和梁秋声夫妇本来私交就很好, 加上儿女亲家的关系, 三天两头就会攒个饭局,一起热闹一番。
之前的饭局,要么是陈琛因为课业太忙没来,要么就是梁时参加舞蹈团的活动来不了——总之,两个人竟然很少同时出席。上一次见面, 还要倒推到一年前。
中考之后的这顿饭,两个人都没有了任何借口,乖乖跟着父母出席。
出发之前, 梁时穿着联名款的条纹t恤和牛仔短裤, 跟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学生一样,青春洋溢。
下楼的时候, 却被吴薇勒令回去换一身。
梁时虽然不解, 但还是照做了, 换上了妈妈精心挑选的连衣裙。
到达酒店的时候, 梁时吵着要在西门提前下车,父母拗不过她, 只得依了。
她听同学说,这家酒店的西餐厅刚推出了一款爆火的甜品,只在下午茶的时间段售卖。看看表,还剩十五分钟,梁时提着裙子,踩着缀满亮片的水晶凉鞋,沿着酒店的木栈道开始飞奔。
绿荫环绕中,已经隐约能看到西餐厅精巧的房顶了,梁时兴奋得眼睛发亮,赶紧加快了脚步。
忽然,只听“咔”的一声,小巧的细跟竟然踩进了木栈道的缝隙里,卡住了。
而且最窘的是,由于奔跑的速度太快,凉鞋被卡住的时候,梁时猛一抬脚,鞋面竟然硬生生被她挣断了。
梁时无语地回头,盯着这只被卡住的鞋子,和彻底断掉、没法再继续穿的凉鞋,陷入了沉思。
眼看着西餐厅近在咫尺,梁时把心一横——先买甜品!买了甜品,再回来操心鞋子。
她把裙摆一拢,像一只瘸腿的兔子,单脚蹦跶着朝前挪去。
离西餐厅只有一步之遥了,梁时看到了希望,更加用力地跳了几步。忽然,餐厅的门从里面推开,陈琛竟然走了出来。梁时一惊,脚下一个没收住,顺势就向前扑了过去。
陈琛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梁时,还是以这种惊险的姿势。吃惊之余,几乎是本能的,立刻伸出胳膊将梁时接住。手里刚买的冰咖啡没拿稳,“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梁时的鼻子狠狠磕在了陈琛的胸前,力道大得她几乎要飙泪。
——呜呜呜,好酸爽!
她忍着鼻尖的痛意,抬起头,刚想开口和陈琛抱怨,目光忽然撞进了他低垂下来的双眼。
梁时还是第一次以这种暧昧的角度看他。
她忽然觉得,一年未见,自己的小竹马竟然有点好看。
她从小就知道陈琛好看,可是此刻的这种“好看”,像是一缕勾人的丝,忽然就jsg缠绕上她的神智,令她的心陡然跳乱了一拍。
梁时看着他的眼睛——小时候,只要这双眼睛扑闪几下,便会有什么鬼主意冒出来,让她吃不了兜着走。而此刻,梁时在狼狈之余,竟然分出一缕旖旎的遐思,忍不住想,这双眼睛怎么会是潘多拉的魔盒呢?明明是装满了珠宝的匣子啊,明亮又动人。
就在她看得入迷的时候,陈琛却忽然皱眉,抬起手掌就捂住了她的鼻子。
梁时眨眨眼,悲剧地意识到——她流鼻血了。
她竟然!对着一个男生!流鼻血了!
陈琛一手捂着她的鼻子,一手扶着她的脑袋让她后仰,“我口袋里有手帕,你找找!”
梁时仰着头,伸手去摸陈琛的衣兜,手在他身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手帕,拿出来堵在鼻端。
陈琛低下头,盯着她只穿了一只鞋子的脚,视线又顺着她的来路,瞟到远处那只卡在木板缝隙里的凉鞋。
他几乎是立刻问道:“你急着买东西吃?”
……很好,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还真是知根知底。梁时欣慰的同时,忽然又感到一丝羞赧,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不想当着他的面承认了。
这时候,西餐厅的店员出来更换橱窗里的招牌,下午茶的时间马上结束,晚餐要开始了。
梁时盯着柜台里所剩无几的甜品,心里很是焦急,但面上还是忸怩着,就是不动。
陈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片刻后,转身回了餐厅。他在洗手间里洗了手,出来的时候,顺手打包了玻璃橱柜里最后一只甜品。
陈琛拎着袋子走到梁时跟前,把包装盒取出来,放进梁时空着的那只手里。
梁时怔怔地望着手心里的甜品盒,心中像是忽然住进了一头闹腾的小鹿,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跳得她半张脸都粉扑扑的,整个人冒着粉红色的泡泡,浑身的骨头都叫嚣着愉悦。
东西还没吃,胸腔里已经灌满了甜蜜的欢喜。
十五岁的梁时在这个普通的夏日傍晚,第一次懂得了心动的美妙。
——竟然是因为一只甜品。
下一秒,她怀着激荡的心情,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心动对象半蹲下身,拿着打包用的塑料袋,对准梁时悬空的那只脚:“来,套上吧。”
梁时大惊:“你,你干什么!”
陈琛抬头,一脸理所当然:“脚套上这个,走回去。”
梁时的心情顿时如坠冰窟,“……你买甜品,是为了要这个塑料袋?”
“不然呢?”陈琛睨着她道:“你鞋子都坏了,难道要赤着脚回去?”
他竟然还扯了扯手里的袋子,“质量还不错,够你走回包厢了。”
啊啊啊啊啊!这是什么晴天霹雳!梁时恨恨地想,她是脑子坏掉了么,刚刚竟然,对着这家伙疯狂心动?
梁时恼羞成怒,铆足了力气,一脚把塑料袋踢飞:“我自己会走!不劳你费心!”
*
最终,梁时还是妥协了,脚上套着这只丑陋但厚实的塑料袋,跟在陈琛身后往包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