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贩开了炉子,按照配方熬冰糖,用小铲子不停的搅拌,锅里的气泡从大到小,渐渐粘稠、丝滑。
摊贩一边搅,还一边用手指头蘸一点糖稀,并指一搓,看看是否可以结晶,搓完之后,就像弹鼻屎似的,将指尖小小的一坨弹进锅里继续熬。
陆善柔:嗯……
摊贩用手指蘸了第二次糖稀,也是搓了搓,火候还不够,想要像刚才那样弹进锅里,觉得有点不好,于是他伸着嘴巴一嘬,吃到肚子里去了!
陆善柔轻咳一声:你还不如弹进去呢!
摊贩尴尬的笑:“您别嫌弃,白糖很贵的,舍不得扔。”
“你这一锅我全包了。”陆善柔学着摊贩伸出食指,要往锅里蘸,摊贩连忙阻止:“别!很烫的!”
摊贩用锅铲舀了一点流动的糖稀,“我们做这一行的,手指头都有老茧保护,不觉得烫,夫人的手可不行,怕烫破皮,蘸一点锅铲里的试试。”
陆善柔的手指往锅铲里一戳,顿时觉得手指头像是被蜜蜂蜇了似的,立刻瑟缩回去,“好烫!”
魏崔城连忙含住了她的手指,给她手指头降温,还顺便尝了尝糖稀滋味。
陆善柔:这傻兔子……偏偏这个时候就不木木的了,还挺会的……
陆善柔看着手指头,微微发红,说道:“你把这一锅倒进大碗里,我看看什么时候糖稀就不流动了。”
摊贩说道:“倒在碗里肯定快,若是倒进一个密封保暖的容器里,至少能撑一炷香时间。”
虽然摊贩如此说,陆善柔还是习惯亲自推演,眼见为实,她把糖稀分别倒进碗里和一个小葫芦里,把小葫芦用手帕包裹住,贴身放着保温。
这个冷天气,碗里的糖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成了一块大冰糖,葫芦里的糖稀过了一炷香还能流淌着倒出来,不如刚出锅时那么流畅,但是陆善柔用手指头蘸着糖稀,封住魏崔城的嘴巴是足够了。
魏崔城涂了糖稀的嘴巴亮晶晶的,勾勒得双唇无比娇艳,陆善柔瞥见四周无人,就将唇贴在了魏崔城的冰糖唇上。
好甜。
作者有话说:
熬糖稀那段,我亲眼所见,且现实比书里还夸张,做糖葫芦的摊贩一边熬,一边弹搓出来的小糖球,手指头还时不时擤鼻涕,把鼻涕刮到鞋帮子上,然后继续蘸糖稀,搓糖稀,弹糖稀的操作,真是个人才。?
第96章 旧邻居相见恩怨在,小麦穗追忆大太监
陆善柔回味着冰糖唇的滋味,真甜。
她动情的抚摸着魏崔城的脸,“你就是我在这个人世间的糖。”
魏崔城有些羞涩, 说道:“你也是我的糖。”
陆善柔心道:我不是糖, 我是砒/霜,和糖的外表差不多,但有剧毒。
寝殿里,仵作已经验完沈金柄的尸体, 还填好了尸格。
陆善柔看着尸格的内容,死因写的是颈骨断裂,身上其他部位并无伤痕, 和她昨天判断的一样。
这时沈家人已经闻讯赶来了, 一家人披麻戴孝,一路走, 一路嚎哭,看到陆善柔拿着尸格站在遗体旁边, 哭声一下子就停下来。
“是你?”
“陆二小姐?”
邻居相见,并没有叙旧情, 有的只是尴尬。
沈家落井下石, 低价买走陆宅后花园, 陆善柔的未婚夫再原价购回来。
两家人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和睦的状态了。
“是我。”陆善柔说道:“沈翰林出事的时候, 我刚好在居庸关游玩, 受此地的守军郭千户的托付,我来帮忙调查真凶。”
沈翰林的夫人听闻噩耗后, 已经哭晕过去, 来居庸关认领尸体的人是沈翰林的长子沈大少。
沈大少本想质问陆善柔, 但是看到她身边铁塔一般的汉子, 猜测这就是锦衣卫指挥使牟斌的干儿子魏崔城。
如今,陆善柔已经不是任人欺负的病危孤女了,她背后的大靠山足够把现在的沈家逐出京城!
沈大少说着客套话,“远亲不如近邻,父亲的案子交给你,我们是放心的。倘若陆宜人已经验完父亲的遗体,我们想今天把遗体运回家里,乾鱼胡同的孝棚已经搭好了。”
陆善柔说道:“只要郭千户同意,我这里没问题的。”
沈家人把沈金柄的尸体运回去了。
陆善柔看着天色不早,该准备去郭佳嘉家里的赴宴,两人刚刚走出寝殿,迎面跑来两个熟人。
“陆宜人!我都十天九个晚上没有见过你了!你还好吗?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是微服私访的陶朱,他身后跟着麦穗,麦穗在吃糖葫芦,没有多余的嘴说话,只是点头打招呼。
魏崔城拦在陆善柔身前,不准陶朱蹭过来,“你们怎么来居庸关了?”
陶朱双眼放光,“我听说城隍庙可热闹了,昨天冰雹,两个新郎抬错花轿娶对新娘,已经成了一段佳话,传到城内了,大家都在议论呢,我觉得有趣,就跑到这里来看看。”
陆善柔问:“只是议论抬错花轿的事情吗?没听说死了新旧两个推官?”
陶朱说道:“也传开了,只是我对死人没兴趣,只是来看两对新人是如何搞错的。”
陆善柔着急赴宴,三言两语就把昨晚黄昏的风波讲了一遍,说道:“……还有一件事,昨晚除了两个嫁错的新娘,还有一个逃跑的新娘,这个新娘不是别人家的,正好是你舅舅纳的外室。”
一听这话,刚才还笑呵呵的陶朱立刻笑不出来了。
陶朱低着头喃喃道:“逃的好,否则又是一只困在积水潭别院笼子里的百灵鸟。我这个舅舅四处留情,只晓得风流快活。连居庸关的军户都被他看上了。幸亏这个姑娘逃婚跑了,若不然,积水潭那个女伶就是她的下场。”
那个唱着南戏《杀狗记》的美妇,自娱自乐,打发时光,舅舅偶尔的消遣,就是她的一生。
呸呸呸!
麦穗吐出一口山楂果核,终于把一串糖葫芦吃完了,说道:“寿宁侯做出这样的事情毫不意外,别说在居庸关看上这里的军户之女,就是在紫禁城里,他也是不知收敛的。”
陶朱听了,面红耳赤,“别胡说八道,舅舅还不至于如此狂妄。”
麦穗的性格比魏崔城还直,除了不敢顶撞内书堂的老师们,他还没有不敢直接怼的人。
麦穗将手里吃干净的竹签往空中一掷,竹签稳稳的落进一个燕子窝里,大雁已经飞向了南方,等明天回家,就会发现家里多了一根“顶梁柱”。
麦穗说道:“我才没胡说,宫里的很多事情你都不知道,你舅舅寿宁侯当年比现在狂傲多了,他喜欢美女,宫里的美女多,他每次进宫,那双眼睛都不老实,咕噜噜乱瞧。”
陶朱一点面子都没有了,以前麦穗杀的两个表哥金荣金华他反正都不熟,没有真正相处,没有感情。
但是对于两个亲舅舅,因舅舅们时常进宫探望住在宫里生活的母亲金太夫人,陶朱跟舅舅们是很熟的。
麦穗口无遮拦说舅舅好色,连宫里的女人都敢招惹,陶朱脸上怎么好过?当即反驳道:“你才多大?我舅舅以前的事情你晓得?你也是道听途说罢了!”
麦穗当即拔剑,耍了一套漂亮凌厉的剑法,说道:
“我那时候很小,刚刚被选进御马监训练,一个武艺高强的太监教了我们这套剑法,他叫何鼎,曾经多次在外头当监军,还立过不少战功,他力气很大,能够耍得动五十多斤重的一对金瓜,舞得虎虎生风……”
大明在各地的驻军一般有三股势力,一种是武官,二种是文官,第三种就是太监,文官压制武官,太监压制文官,因为太监是皇帝的耳目,来监督军队的,所以叫做监军。
何鼎这个监军并不多管闲事,他实实在在的协助军队打仗,还亲自披挂上阵,将敌人斩杀在马下。
因此,何鼎无论在紫禁城,还是在外督军,名声都是极好的,也深得弘治帝看重,要他当御马监的长随,贴身保护皇帝。
某一天,弘治帝开宴会,邀请两个国舅进宫,陪着金太夫人还有姐姐张皇后。
席间,金太夫人累了,张皇后扶着母亲去歇息,弘治帝去上厕所,宴会只有两个寿宁侯张鹤龄和弟弟在。
张鹤龄喝多了,他看到弘治帝在案头留下来的帽子,就借着酒劲,戴在了自己头上,负责打理皇帝衣帽的宫女连忙阻止。
寿宁侯却拉着宫女的手撒酒疯。
负责保卫的何鼎大怒,拿着一对金瓜就要打寿宁侯。
寿宁侯吓得酒醒,扔了帽子,放了宫女,赶紧跑到后殿里找姐姐张皇后,还有母亲金太夫人救命!
张皇后质问何鼎,为何拿着金瓜追杀弟弟。
何鼎说道:“二张大不敬,无人臣礼。居然戴上了皇上的帽子,还调戏宫女。”
寿宁侯当然不认啊!说何鼎污蔑。
张皇后叫来宫女对质,宫女迫于皇后的威压、张家的权势,只得改口,说没有此事,是何鼎发疯。
张皇后将何鼎投入了慎刑司,命太监李广严刑拷问,是何人指使他污蔑国舅。
何鼎被折磨得死去活来,但坚决不肯攀诬他人,说道:“指使我这样做的,是孔子和孟子。”
太监李广手段越发酷烈,最后将何鼎活活打死!
麦穗说道:“……何鼎死后,他的家人也被流放了,宫女也被放出了宫,不知所踪。就连那个打死何鼎的李广,后来自杀了。知情人全部都死了,太子说巧不巧?”
陶朱不信,“李广的死,我是知道的,当年我已经六岁,开始记事了。李广在万岁山建毓秀亭,结果建成之后,风波不断,先是我妹妹……夭折了,然后是周太皇太后的寝宫清宁宫火灾,全烧了。”
“钦天监的人说,是李广建的毓秀亭坏了风水,克死我妹妹,还引发了清宁宫火灾。周太皇太后说,‘今日李广、明日李广,果然祸及矣!’李广怕被追责,就自杀了。”(注:以上,出自《明史》何鼎与李广的记录)
麦穗笑道:“钦天监为何这样说?还不是因为何鼎死的冤枉,同情的他人动用了钦天监的关系,逼死李广,为何鼎复仇吗?”
陶朱语塞,“不是……才不是这样!”
麦穗说道:“你信你的,我信我的,我懒得跟你吵,这件事的当事人虽然都死了或者不见了,但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知道这事的人不少,你不信我,你去问别人啊。去问你舅舅,去问张皇后,去问你外祖母金太夫人。”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陆善柔忙问道:“那个被调戏的宫女放出宫去,一般都会回老家,她是哪里人?还有何鼎的家人,流放到了何处?”
陶朱赶紧说道:“陆宜人,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你怎么知道那个宫女就一定被‘调戏’?”
陆善柔说道:“你选择相信你相信的事情,我也可以选择我相信的事情,麦穗,别理他,快告诉我。”
以陆善柔多年破案的经验,太多的巧合,往往意味着有问题。
麦穗瞪了陶朱一眼,说道:“我记不清了,回头去宫里查一查。何鼎死的那年,我才三岁多一点,懵懵懂懂,只晓得吃饭睡觉练武。”
“只是何鼎武功高强,还懂得实战,教我的一套剑法现在还记得,这剑法还有一段收尾,但是我一直没有等到他教完,后来才知道他被李广折磨死了。”
“三岁?”陆善柔掐指一算,“这么说,何鼎之死,是十年前的事情。”?
第97章 欲难堪陶朱破茧难,赴家宴心似在鸿门
提到十年前,向来“不关我事”的魏崔城也有所动容,那是一个改变了他命运的年份, 因而十分敏感。
魏崔城说道:“居然是十年前的事情么?好巧, 我回去问问干爹是怎么回事。”锦衣卫肯定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陶朱哇呀呀乱叫,又气又急,不想相信,但是面前的三个人都站在他对立的一面, 都不哄着他,觉得麦穗说的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