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呼唤让她终于回神,一下扑进他的怀里:“世醒哥哥!”
她紧紧地抱住他,眼前浮起一片酸蒙蒙的雾气,哽咽着开口:“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怕。不怕,颖颖。”杨世醒温柔地轻拍着她的背,“我说过,不会留下你一人的。你瞧,我这不是醒过来了吗?”
“你差点就醒不过来了!要是陛下给你的真是、真是毒药怎么办?!你一旦喝下去,就真的见不着我了!”
“不会的。”他安抚道,“陛下不会真的这么做的。而且我提前安排好了人手——”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阮问颖从他怀里退出来,低头抹着眼泪道:“而且什么?安排人手把东西调包吗?那你可大错特错了,陛下完全看穿了你的把戏。”
杨世醒伸手替她拭泪,想要吻她,被她带着一点气恼地避开。
“别碰我!”她扭过头,“你在紫宸殿那会儿怎么不多想想我?陛下要你喝,你就真的喝吗?你什么时候信奉君君臣臣的纲条了?”
“我从来没信奉过那些。”他捧起她的脸,“我有自己的打算,颖颖。你听我解释。”
他吻上她的唇,安抚她、安慰她,阮问颖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拗不过他,由着他同她缠绵亲热。
半晌,杨世醒方停止,拨开一缕滑落在她颊侧的发丝,与她对视着,缓缓道来事情的经过。
说来十分简单,可以用一句话概括,那就是他在紫宸殿中安排了人手,一旦陛下准备赐药,他的人就负责把药调换。
阮问颖问他:“可你怎么能确定陛下会这么做呢?”
杨世醒道:“他只能这么做。我身份特殊,又有这几天的流言,他如果不想众人在私底下谈论六皇子的身世问题,皇后和信王的问题,他的颜面问题,就不能有大动作,只能赐药。”
她眼巴巴地看着他:“可是,最后你服下的药还是有问题的。陛下完全看穿了你的打算。”她把陛下说的那些话转述给他听。
他在听罢后笑着叹出一口气:“到底是父皇棋高一着……他说得对,是我太自大了,以为安排好了一切就不会有问题,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一个教训,我算是吃到了。”
“你……还叫他父皇?”阮问颖迟疑着询问,“陛下……”
“他是我的父皇。”杨世醒道,“如果不是,我不会有命留到现在。”
阮问颖回忆起陛下最后的态度,的确是依然承认着他的皇子身份,谈及“臭小子”一词时更是十足十的父亲模样,心头的最后一块大石终于落下。
“太好了。”她长长舒出一口气,“太好了……”
杨世醒含笑抚摸她的脸庞,注视着她:“我不是从很早以前就对你说,我有九成的可能是父皇的孩子吗?你怎么还是这样担心。”
“我当然担心了!”她道,“就算只有一成可能不是,也足够要了你的命!而且就算你是,紫宸殿里的凶险情形也没减少几分,我差点就被你吓死了,你知不知道?”
“那些都是假的,不是真的。”他安慰她。
“我知道。”她咬唇瞪他,“高总管同我说了,殿里的一切都是提前商量好的一出戏。可我不知道这不是真的!你——你知不知道当看见你在服药后倒下时,我都想跟着你一起死了?!”
“是我不好。”他诚恳道歉,“没有提前告诉你。可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我把计划告诉了你,到头来却发现我错了,该如何是好?不如在一开始就让你抱有最坏的打算。”
“可我真的快被你吓死了!”阮问颖红了眼圈,再度缠上哽咽,“我、我当时万念俱灰,你根本就不明白我的心情……”
杨世醒连声慰哄,又是亲吻又是搂抱,花费了好一番力气,才让她止了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是我不好,颖颖……”
二人正纠缠间,忽闻山黎在外禀报,道是药已煎好,请殿下服用。阮问颖连忙起身,匆匆拿帕子擦了擦脸,整理了一下仪容,让山黎端药进来。
同时,她也想起一件事:“你醒来多久了?”
“不久。”杨世醒道,“我睁开眼看见你坐在榻边打盹,想伸手碰一碰你,结果就把你吵醒了。”
阮问颖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明明是想等他醒来的,却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想来是在紫宸殿中耗费了太多心神,一旦放松下来,就立即陷入了疲惫。
“那还好,没有错过吴太医叮嘱的时辰。”她故意板起脸,转过身背对着他,“快趁热把药喝了。”
第302章 我只要赢了,就是满盘皆赢
杨世醒喝完药, 询问山黎:“三益他们人在何处?”
山黎道:“回殿下,他们都已经回来了,殿下可要召他们一见?”
“不必。”他道,“你去转告他们, 让他们好生休息, 暂时不要见外人。”
“是。”山黎拿着空药碗退下。
阮问颖心中一紧,回过头看他:“三益他们怎么了吗?为什么不能见外人?”
“没什么, 你别担心, 只是为了确保万全。”他朝她一笑, 下榻拉过她的手,和她一起凭案坐下, “还生气吗?”
她抿抿唇, 有些想把手抽出来,但最终没有这样做, 任由他握着, 只在口头上不饶人:“我生气有什么用?六殿下是个有大主意的,对一切事情自有决断, 我怎么敢同殿下生气?”
杨世醒笑着执起她的手, 放在唇边亲了亲:“颖颖,好颖颖,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只瞒了你两件事,除此之外,我的一切举动都没有瞒你。行宫里我做了什么, 你不是都知道吗?”
阮问颖被他的前半句话吸引:“你瞒了我哪两件事?”
“一件就是换药之事。”他道, “还有一件是你二叔的, 当时我让他离开行宫, 去找你二哥。这件事我故意没有同你提,怕你知道后为你的亲人担心。”
阮问颖的心又紧了:“你让我二叔去找我二哥做什么?”幸好下一刻她就想起了高总管同她说的话,把心放了回去。
“你让他们去迎接我爹娘回来,是不是?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爹娘要回来了?这件事你也没有同我说!”
“那就是三件。”杨世醒道,“不,还是算两件吧,和你二叔的事算在一处……”
阮问颖拍了他一下:“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赶快同我说清楚!”
见状,杨世醒不再废话,干脆利落地把事情说清了。
和去年差不多,他比她早一步收到军情密报,知道她的双亲要在他生辰前后回来。
他本想把这消息当做一个惊喜,等她爹娘到长安城外了再告诉她,没想到半路出了这么一茬事,只能临时改变主意,转而让济襄侯带着阮子望去接人。
阮问颖听得有些疑惑:“虽然二叔他们在去年也出城迎接了……可是你为什么要他们这样做?这对你的计划有什么好处吗?”
杨世醒沉默了一会儿。
“其实,”他垂了垂眸,“父皇说得没错,我让你二叔去找你二哥,的确有让他们自行领会的意思在里头。”
阮问颖过了片刻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她有些茫然,也有些怔忪,张张口,不知道要说什么:“你——”
“颖颖。”他低声唤她,“如果我让他们这么做,你觉得我的胜算有几成?”
阮问颖呆呆地瞧着他。
杨世醒朝她一笑:“你放心,我没有真的让他们这么做,只是曾经有过这么一个想法,没有打算去实现。”
阮问颖还是呆呆地瞧着他。
“真的。”他回视着她道,“不骗你。如果我真的想这么做,在行宫那会儿就可以直接把刘百钊拿下,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根本不会回宫。”
阮问颖终于眨动了一下双眼。
“当然。”她道,“当然。我知道你不会这么做的,你不是……不是那种人。”
杨世醒继续笑着:“所以我一听高总管的禀报就知道他在作假,立即确认了这是父皇演的一出戏,确信他不会真的赐给我药,也确信我的人会把药调包,自得意满地服下。”
“——结果你看到了,我栽了一个跟头。”
阮问颖勉强冲他一笑。
纷乱的想法在她心头碰撞,一个接着一个地冒出:如果他在行宫时动了手,如果陛下赐给他的真是毒药,那么现在的一切都会截然不同。
一开始在紫宸殿里,她以为他们遇到了一个大劫,难有幸存之理,后来在曲泉阁中,她又以为这只是一场父子间的斗法,虽然中途波澜起伏,但结局是确定的,无需担心。
直到现在,她才惊觉,这是最凶险的一劫,不仅对于他们,也对于陛下。
但凡杨世醒有一点冒险之心,但凡陛下有分毫多疑之虑……双方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安坐。
这是极为考验父子信任的一局,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丈深渊。
如果杨世醒不足够信任陛下,就不会进宫,让陛下有反制之机。一旦陛下真的想要他的命,他在宫中根本找不到转圜余地。
而如果陛下不足够信任杨世醒,就不会把他留在行宫,还派齐江过去宣旨。
一旦杨世醒真的起兵,羽林军极有可能会倒戈,留在行宫的半数锦衣卫也可能会被他收入麾下,还有阮家,也会站在他这一边……
只要双方在任一时刻没有保持绝对的信任和克制,长安城就会陷入一片硝烟,喋血禁门。
这是一场筹码巨大的豪赌。
并且,这场豪赌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已开始。
兴民苑稻谷与学堂一事之所以变得众所周知,皆是因为陛下意在试探杨世醒——政绩、民心、声望俱全,兵权不虚,到了危急时刻,他会如何选择?
他们险险与反目相残擦肩而过。
阮问颖陷入极大的震撼和后怕之中。
她怔怔地看着杨世醒,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他亦意识到了这一点,并且比她要早,远他在回宫之前。
她忍不住收紧了手心。
“你……”她涩然开口。
杨世醒用更包容的姿态握住她的双手:“不要怕,颖颖,我赢了,不是吗?我们现在都好好的,没有人受到伤害。”
她依旧涩着声:“你怎么敢赌……难道你就不怕赌输了?”
古往今来,多少君王与太子都不敢赌,他还有着身世这一层疑云,一个不好就是万劫不复,他怎么敢?
“父皇也在赌,并且赌输了的后果比我还要残酷。”他望着她道,“可是如果不赌,我们之间始终会有一根刺,纵使父皇亲口确认我是他的孩子也没用。”
“只有狠狠赌一回,才能拔出刺,不留下后顾之忧。并且这不仅是一场赌局,还是一场考验,考验我的心性与手腕,我只要赢了,就是满盘皆赢。”
“可你要是输了,也是满盘皆输呀!”她蹙眉道。
“但结果是我赢了。”他朝她扬起一个笑,笑容里除了安抚,还有一丝自信,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模样。“你的那些担心都不会有。颖颖,你可以安心。”
阮问颖看着他,忽然间意识到,他是一名深谙帝王之术的皇子,计谋与胆识已经深入他的骨髓,有着常人无法匹敌的魄力和勇气。
他目光长远,一旦认定一个目标,就会一往无前。
谁都不能阻挡他的步伐。
她也不能。
陛下想要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他合格了。
“颖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