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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心惶恐极了,“奴婢已经尽力了,可是小夫人她不愿入口,奴婢也是没有办法了。”
    他不欲为难一个奴婢,接过梅心手中的汤药,引着黎青黛在小榻坐下,将药碗端到她面前,言简意赅,“喝吧。”
    虽然见到汤药,黎青黛带着一种天然的熟悉感,并不讨厌,但她本身仍是怕苦的,她试着同他商量,“能不能不喝?”
    见他沉默不语,清冷沉静的双目就这般静静地凝视着她,她知道是没法子拒绝了,一鼓作气地端起汤药往肚里灌。
    碗里汤汁见了底,她嘴里充斥着又酸又苦涩的味道,幸而婢女适时地给她端来碗清茶漱口,而后又有人递上来颗蜜饯,嘴里的药苦味儿终于散了许多。
    庄檀静在她喝药的时候随手选了本游记来看,黎青黛喝完药后不敢打搅他,只能眼巴巴地偷瞄他两眼。
    她那灼灼的目光,想忽视都难,庄檀静放下手头上的书,揉了揉太阳穴道:“有什么想问的,只管问就是。”
    黎青黛思索少顷,打了腹稿,才鼓起勇气道:“他们都叫我小夫人,你是我夫君吗?”
    这话把他给问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见他一副讶然之色,想来他们之间不会是正儿八经的关系,她的心如坠寒冰。
    黎青黛整个人又恍恍惚惚起来,脑海中闪现出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依稀能记起,自己曾经扒过他的衣服,隐约记得他的锁骨下有一点红色的小痣,她不由急着想去求证。
    看到她扑过来,想要动手解开他的衣衫,庄檀静目光一凛,扣住她纤细的小臂,“你在闹什么?”
    听到他不满的语气,黎青黛露出怯生生的眼神。而庄檀静觑到她白皙的手臂上,全是青红色的伤痕,很是刺目,不禁微怔,却给了她可乘之机。
    她成功地扯开他的衣襟,窥见到模糊记忆中的那点胭脂痣。
    完了完了,看来他们二人之间委实不大清白,否则,她又岂会知晓他如此隐蔽地方的痣。黎青黛笃定自己失忆前就跟他有过牵扯,而且貌似还是她主动的……
    “原来你真是我的情郎啊。”黎青黛震惊不已,几乎认定他们就是那种亲密关系。
    “……”庄檀静弄不明白她那小脑瓜子里究竟装的是什么,他可从未给她那方面的任何暗示。
    看她的样子,是真的病了,不像是装的,庄檀静确认之后,他便没了继续探究兴致,起身抖抖衣袖,准备去忙别的事。
    见他要走,黎青黛立即拉住他的袖子,像是被人抛弃的小奶猫,可怜巴巴地,“你要到何处去?”
    其实对黎青黛,庄檀静自认为自己算是格外宽容了,若是旁的女子,他早就把人给扔了出去。
    “你听话一些,我尚有正事。”他抽回袖子,转身离去。
    近段时日,外邦使臣来朝,以及不久后的郊祭事宜,都需要他督促去办,庄檀静自然不会因为她而放弃手头上的事。
    目送他离去的背影,黎青黛又陷入了不安之中。
    庄檀静自打回了建康,就不曾有半刻闲着,进了散骑省,每日于禁中值庐处理手头积攒的政务文书也罢,还得应付世家大族的暗箭明枪。
    这日他忙完手头上的事,画轮四望幰平乘车准备回官邸。孰料走到半路,有承平侯府的人来请,遂又转道去承平侯府。车舆刚落地,就有小厮相迎,“郎主在书房候着郎君,有事相商。”
    庄檀静推开书房门,就看到在书房内急得团团转的承平侯。
    如同油锅里的蚂蚱的承平侯,一见到他,就让自己的长随守在门外,将书房门关上,“宫里头的那位出事了。”
    宫里面那位,除了承平侯夫人的表外甥女宁贵姬还能有谁?承平侯府能重新得到梁帝垂青,未尝没有宁贵姬这个因素在。宁贵姬又诞下了二皇子,地位更加稳固。而梁帝对诸位世家大族不满已久,承平侯府是落魄了些,但刚好可以成为梁帝手中的一把刀,早已经密不可分。
    “据闻宁贵姬诞下皇子后思乡情切,郁郁寡欢,陛下特许我夫人进宫陪伴宁贵姬,你猜怎么着,”承平侯压低声调,“原是宁贵姬诞下皇子后头发掉了小半,至今不敢外出见人。”
    在宫里的妃嫔,虽说单靠姿色容貌并不能长久,可若是连姿色都没了,岂不是惹来皇帝厌弃?
    庄檀静听闻后面色一沉,“私底下不曾找医师看过?”
    承平侯道:“买通过一个看过,但没什么用,而今宫里头全是皇后和其他世家的眼线,没敢再轻举妄动。若是能从宫外找个医术好的,神不知鬼不觉地送进禁中去就好了。”
    可这世道大夫男子居多,先不论他们善不善妇人科,就是想悄无声息将他们送进宫去,又谈何容易?
    他这个养子素来是个有主意的,办事又稳妥,承平侯习惯性地看向他,希望他能有法子。
    庄檀静垂眸,似乎是想到了某个人,“我会暗地里寻会医术的女子送进宫里去,莫要张扬。”
    *
    自从庄檀静上回露面之后,一晃差不多两个月过去,黎青黛就没再见过他。起初黎青黛连夜间睡觉也睡不安稳,眼底一团青色,娇俏的面容都憔悴了许多,后来发现这里的人对她没有恶意。既来之则安之,她便看开了许多,渐渐地也长了一些肉,但身形依旧单薄。
    陈管事是个看碟下菜的,见庄檀静只来看过黎青黛一次便不曾再来,推测她是个不受宠的。再加上黎青黛不是强势的性子,他对她的态度渐渐轻慢起来。
    先是对黎青黛全然没了当初的那般恭敬,往后就缩减她的穿戴等支出用度,克扣她的银钱,再然后竟然连膳食都只剩下了清汤寡水。
    梅心闻了闻厨房送来的饭,皱着眉头,“饭都馊了,还怎么吃啊。”
    其他婢女也是懒散的模样,撇了撇嘴,“天气热,蔬食都嗖得快,有什么好奇怪的。”
    “你们……”梅心气愤不已,可惜她嘴笨,没说出什么重话。
    “梅心,算了吧。”黎青黛的性子让她下意识地选择息事宁人。
    可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庄檀静就是这个时候到的。
    黎青黛看见了他,眸子霎时一亮,提着裙摆跑向他,“你终于肯来看我了。”
    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欢愉,貌似还夹杂着幽幽的怨气。
    庄檀静仍是受不了她的热情,往后退了半步,同她拉开距离。
    因着先前她曾救过他,是以他暂时还愿意留着她。而现在,她已经有了新的用武之地,自是更加不同。
    他扫了眼桌面发黄的饭菜,当即蹙眉,让人叫来管事。
    “吾让尔料理杂事,不曾想,宅中原来已经捉襟见肘到这般地步,竟连顿新鲜饭菜都吃不上。”
    庄檀静的嗓音沉静如水,分明和往常并不不同,偏让陈管事冷汗直流。
    第9章 你真的是我的情郎?
    陈管事汗涔涔地瞥了眼庄檀静的神色,而后额头伏地,“是小的失职,管束无能,才叫那些奴婢偷瞒着我,将好东西都昧了去,委屈了小夫人。请郎君恕罪,小的一定对底下人严加管教,不再叫出现这般不尊主上的事来……”
    “吾没兴趣听你废话,”庄檀静的指腹轻轻摩挲天青釉鱼子纹茶杯的杯壁,冷眼看他推脱狡辩,沉声打断他,“这件事全权交由你处置。”
    后头这话是对黎青黛说的。
    黎青黛正吃着梅心送来的莲子糕,冷不防被他提起,差点被噎着,咽下糕点后一脸茫然看着他,“交给我处置?”
    “还是算了罢,我哪里懂得该怎么做。”黎青黛婉拒,她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况且这位陈管事还是他手底下的人。虽说黎青黛涉世未深,但也不是个傻的,经过这段时日,她可以看出这位情郎和自己的关系并非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
    “黎青黛,你一向如此么?”如此习惯忍气吞声。庄檀静望向她,似乎是对她的回话不大满意。
    她现如今脑袋空空,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他现在算是她的衣食父母,直接插手他底下人的事,恐有越俎代庖之嫌,若是招他厌烦又如何是好?
    而今她再愚钝,也听出他话外之意,他貌似对她的处置不大满意,“若不然,罚他半年没有月钱?”
    庄檀静不置可否,但黎青黛能感受出来,他仍是不悦。她有点委屈,连手里的点心都不香了。是他让她来决定的,可为什么不论她怎样做,他都不喜?
    看着她低垂着小脑袋,变回谨小慎微的模样,庄檀静不禁叹气。罢了,任人揉搓的脾性不是一天两天能形成的,得慢慢改,急不得。
    “我并非是给你难堪。”庄檀静也想不通自己为何要向她解释,许是他难得大发善心,可怜可怜她吧。“黎青黛,你如今算是我的人,自此往后,须得给我记着,谁若是敢欺负你,你便欺负回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别再忍气吞声。”
    因为一个人的隐忍,有时并不会换得风平浪静,反而叫对方得寸进尺。
    虽然黎青黛没有了过去十余年的记忆,但是她敢肯定,从来没有人这样教她。她的心震撼着,久久不能平息,心里这么想了也就这样问了,“倘若是你欺负的我呢?”
    庄檀静沉默片晌,似是在认真思索这个问题,“你若是觉着可行,叫你欺负回来也未尝不可。”
    黎青黛浅笑嫣然,望着他,“您真是天底下最好的情郎!”
    在一旁侍奉的梅心和兰心,二人挤眉弄眼,差点憋笑给憋出内伤来。
    看来郎君还是疼爱小夫人的。
    庄檀静不明白她何以这般容易满足。不过,他的幕僚还在等着他,转头嘱咐曲梧游,“这等欺上瞒下的老汉打发出去便是,不必留着碍眼,再从我名下的庄子里挑个会管事的来。其余的你自行处置,不必与我细说。”
    说罢,他正要出门去,却听见黎青黛喊住他。他疑惑回头望去,她怯生生地与他对视,“您不留下用膳么?”
    他特地帮她出气,理应当对他表示感谢的,即便她现如今吃的穿的皆是他的。
    就在她以为庄檀静会拒绝的时候,却听他道:“时候尚早,我晚间再来,不必等我。”
    庄檀静想的是,既然他有求于她,那么待她好一些也是应当的。她想让他陪她用膳,那他就顺着她的意。
    为了这顿晚膳更有诚意一点,黎青黛打算亲自下厨,奈何她在厨艺这方面实在没天赋,菜没煮熟也罢,厨房却险些被烧掉,见众人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只好作罢。
    等庄檀静来用膳,时辰已经不早了,黎青黛因大病未愈,容易犯困,脑袋小鸡啄似的一点一点的。
    有人等自己回来的感觉实在微妙,庄檀静也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放柔了声:“不是让你不必等我么。”
    黎青黛闻言揉了揉眼睛,“您回来了,我也没等多久。”
    她抢在侍者前端来加了花露的清水给庄檀静净手,而后递了张绢帕给他擦干。他对她的明显讨好有些不适应,“这些事让侍者做就好。”
    “不过举手之劳。”黎青黛就是闲不住,她总觉得自己赖着他白吃白喝,不做点事有些过意不去。
    黎青黛只打探到了自己的名姓,以及关于她被迫离乡的事,其余的再多也不知了。是以如今在黎青黛眼中,在人生地不熟的建康,她姑且能信任的人只有庄檀静。她心性还算豁达,既然改变不了自己的处境,那就只能先适应了,活着才最重要。
    为了今日的晚膳,厨房备了不少菜式,什么桂花鸭、八宝肉圆、荔枝肉、芙蓉豆腐等,样式丰富,瞧着也令人赏心悦目,垂涎欲滴,可见花了不少心思。
    “还有一道蒸鱼还未呈上来,怕凉了腥味儿重。”黎青黛用公筷给他夹了块藕香糯米丸子,“这个吃起来香甜软糯。”
    “唔。”庄檀静静静地听她说话,时不时应两声。
    他教养极好,一言一行都是斯文儒雅的,向来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但他也明白,黎青黛的出身平凡,没人教过她这些繁文礼节,是以他也不会像训诫自己晚辈一般当面呵斥她。
    一顿晚饭结束,黎青黛没了过去的记忆,对他是自己情郎的事尚存疑惑,不会去刻意亲近他。而庄檀静不曾女子相处过,性子高傲孤僻,也没什么话可以说,又看起了游记。二人相顾无言。
    这时梅心端着茶点过来,黎青黛眼尖,一把抓住她的手端详片刻,问:“最近是否腹痛泻肚?”
    梅心讶然,“您是怎么知道的?奴婢确实是吃坏肚子了。”
    “自然是看出来的。你的嘴唇颜色微微青黑,拇指指腹干瘪凹陷,”黎青黛指着她手掌心大鱼际穴根部这一片的位置(1),“你看,此处也呈现出淡淡青黑色,证明你可能肠胃不适。”
    《灵枢·本脏篇》记载,“有诸形于内,必行于外”,“视其外应,以知其内脏,则知所病矣”。
    手与经络循行密切关联,手掌的厚薄、颜色、掌纹以及青筋等情状,就如一面镜子,能反映出人之五脏和是否康健。譬如,身子健壮无病的人手掌心显现是淡红的或者粉红的颜色,且是润泽有弹性的。若其身体异常,手掌则会呈现出青色、萎黄、绀色、白色等不正常的颜色(2)。
    而后又给梅心把把脉,黎青黛思及梅心家境,便给她弄寻常百姓也易取的方子,“我给你开个加减藿香正气散。”
    “娘子心善,多谢娘子。”黎青黛觉着“小夫人”三个字听着别扭,让梅心他们唤她娘子就好。
    梅心欢欢喜喜地退了下去,屋内又剩他们二人。
    看来她忘了自己是谁,也没忘了怎么治病,有意思。庄檀静玩味地望了她一眼。
    发现他在看自己,黎青黛浑身不自在,不禁把腰背挺得更直了。
    着实想不明白,没失去记忆的她为何会看上这样矜贵疏离、不苟言笑的男子。他们二人分明身份悬殊,又是怎么在一块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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