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又如何……只要他说不会,她就能释然吗?
她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走吧。”
李茂又拉了她往上走。从这里往上,更多了他们一起走过的记忆。分明那时天昏地暗,风骤雨急,且如今已经修缮了,但是只要走过,就又能回忆起当日两人是如何艰难渡过这里。
到了那个仙人洞处,叶梨有些羞窘。李茂却道:“我们那夜叨扰了仙人,亦算仙人庇护了我们,该拜谢下的。”
叶梨没有理由拒绝,随他走过去,看他跪倒,亦跪在了身侧。
他念念有辞,大抵就是谢过仙人,祈请原谅。
李茂素来不是个信道尊仙的,难得他这般虔诚,叶梨也随他,一起磕了三个头。
磕完之后,两人仍跪着,皆不由往里面窥望。叶梨暗暗羞愧,因着她当时把仙人像的八卦披风偷偷拿了走的,原本想着另做了还回来,亦未能成行。
“我们这样,岂不就像夫妻拜天地。”
李茂看过来,叶梨低头躲避。他就再未说什么,只道:“走吧,快到碧霞观了。”
叶梨却道:“走到这里就好了。我不想去碧霞观。”
李茂默了下,道了声“好”,将她扶起。
两人又往山下走。
下山时,李茂一直紧紧攥着她的手,未曾放开。叶梨偷偷看了眼她那夜逃去的方向,暗暗叹了口气。
两人走走停停,李茂也叹气。
叶梨停下来仰头望他,他摇摇头,没说什么,却用手捏了捏叶梨愈发没了肉的手腕。
才下了山,路上又来了一个马车,侍卫们立时有些紧张,忙护住李茂和叶梨,佩剑都拔了出来,穆山过去查看,回来时与穆川道:“原来是西坡头刘老六,他回家去。”
因为李茂来找许太傅,他们几人皆陪李茂住过这里,认识这里的很多人。
众人皆是松了口气。
上了车,叶梨就又对李茂说:“你以后莫再想着带我出来。不需要的。”
李茂只是笑,笑容却有些疲惫。
应当也不是因着爬山就累了。那时他带着叶梨从山洪里爬上去,仍是生龙活虎呢,并没见这么容易疲累。
叶梨低头问:“你今日陪我出来,晚上可又需要在御书房熬一宿?”
李茂伸手,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道:“你若是需……”
话开了头,却又没说,只拍了拍,转而说:“无碍的。也不是因了陪你出来。”
他试探着伸手,想要将叶梨揽入怀中,叶梨并没过去,他就也未勉强,只握了她的手,闭目养神。
回程时天色已经黄昏,离了妙峰山下,路上渐渐没了人,静寂无声。叶梨亦有些昏昏欲睡。
马车内寂静一片的时候,穆川的马忽然行至马车一侧,沉声道:“不对劲!”
他的声音尚未落下,外面就马匹嘶鸣,刀剑铿锵。几乎同时,叶梨已经被护在了李茂身后。马车隔着车壁,都感觉有箭矢射来。只是幸好这马车的车壁多有防护,才未破车而入。
但是未料到,不一时,马车夫落下车辕,马儿受了惊。有些乱跑起来。李茂只得一手抱了叶梨,一手从车里拔了一只长剑,在马儿尚未狂奔前,跳下了马车。
只是这样,反倒没了遮挡。他看了黑衣人大致的方位,站了一个位置,侧身将叶梨大部分身体都挡住。两个黑衣人已经追了过来。
从穆川说“不对劲”到李茂跳下马车,全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叶梨落了地,才明了发生了什么,她从未想过亲历这种事情,亦无武力,张皇四望,发现前方已经打斗成一片,一侧头,却发现一只箭从似乎没人的地方,斜斜射了过来。
箭身似乎也是黑色的,压根看不清楚,但是尖端,发着幽幽绿光,才被叶梨注意到。
这箭无疑就是对着李茂射来的,而李茂正举剑拦住一个黑衣人,只怕难以分神,实际上,也来不及。
事实上,叶梨并没考虑这么多,只看到箭向着李茂射来,就挡了过去。她又拿不准,只觉要站在最当中才有最大可能挡住,倒是把自己正正站在了箭矢中心。
这时亦有其他人发现了这只箭,有人惊呼,有人拼命冲了过来。
箭矢就要射入胸口的时候,叶梨下意识闭眼,想要抵抗被射中的疼痛。但是竟没有想象中的刺痛,倒是被肘击了一下,闷痛倒地。
“阿梨!”
“主子!”
叶梨睁眼,发现穆川等人已经跑过来,护在四方。她胸口并无中箭,李茂扶她起来,她才看到,李茂用胳膊挡了那支箭。
李茂手下的人自然不是废柴,方才乱做一团,只是因为马车的失控。现在众人冷静下来,黑衣人很快已经没了机会,四散而逃。
因着天色已暗,也不敢把人全散了派去追。好在马车坚固,检查了后发现,并未损坏。换了马匹之后,就将就着先往回赶,另有人骑马先回宫去,赶新的马车来接应。
李茂小臂上的箭仍在,只是折了箭杆。
叶梨虽与李茂做了一回“反贼”,上辈子也听李茂说过那些在疆场厮杀之事,却并没真的经历过。除了李茂外,也就见过老歪和兰九拿着匕首。
她脸色苍白,却强装镇定,紧紧握着李茂的手,牙齿打颤,一句话未说,只一眼不眨盯着他。就似乎她只要挪开眼,李茂就会出了大事。
一直进了庆阳宫,苗大夫和白大夫气喘吁吁跑来,神色紧张。
一个说:“幸亏戴了护臂,不然这箭指定能在手臂穿个洞。”
一个说:“是带毒的,好毒的毒!”
一个说:“要略微挖深些,不然好不利索。”
叶梨问,竟得知要把肉挖开,才能将箭尖弄出来,只一听就疼得快喘不过气。
李茂倒是神色淡淡,对她道:“你先去后殿休息下,等我处理好了,就去看你。”
叶梨几乎要哭,好歹忍住,仍紧抓着他的另外一只手不放,道:“我就看着。”
两位大夫也有些为难。但是李茂的箭要快些处理才好,于是就开始准备,一边对叶梨道:“娘娘避开眼睛,莫看。这个,就算那些兵士蛋子们看了,也受不住要做噩梦的。”
李茂难得对叶梨发火,斥道:“让你避开就避开,你在这里,只让我心烦意乱。”
叶梨却是铁石了心肠,任他骂,也不哭,也不恼,总之抓了他的手,不肯离开。
大夫已经做好了准备,李茂叹气,苦笑道:“阿梨,真的很疼的,我若是疼到哭,全无男子气概,以后如何做你的夫君?岂不被你看不起,要笑话一辈子。”
叶梨没有哭,眼睛里却汪了眼泪,一滴泪珠终于是脱离了眼眶,滴落在李茂手上。
“我知道,你说过很疼。你抓着我的手,你若疼得受不住,就……咬我,我把胳膊给你咬。”
李茂身上亦还有其他箭伤,他并没对叶梨说过,具体如何拔箭,却说过,“有的箭深,有的箭浅。拔这里那根箭时,拔箭的白大夫,让我咬了很粗一根木棍在嘴里,说要不然的话,疼得受不住,会咬破自己的舌头。结果,我就把牙崩了一点。”
白大夫已经熟悉了叶梨,见她眼泪汪汪,劝道:“没事,娘娘莫担心,以前圣上还被射中心口,若不是好歹护了下,几乎就没命了。有次那个箭尖,是特制的,几乎挖到骨头。”
叶梨只觉自己要晕过去了,李茂要坐着拔箭,她就跪在他身侧,撑着他,亦撑着自己。
李茂无可奈何,只得道,“那你趴我怀里吧,不要看。我让人放下帐子。”
叶梨也不敢看,她轻轻伏在李茂好的一边怀里,一动不敢动。
李茂一开始还比较淡定,当叶梨鼻子里闻到各种药味和酒味时,他亦开始身体紧绷。叶梨伏在他胸口,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心口,因着疼痛,时而飞快,时而几乎要漏跳一拍。
白大夫本也准备了让李茂咬在口里防止咬了舌头的棍子,他却没用,叶梨听得他的牙齿一时用力狠咬,一时打颤。若不是还有很多人在帐子外,她真的很想把自己送上去,任他咬了解痛才好。
她感受着李茂的变化,也跟着瑟瑟发抖,几乎分不出是不是真的她的胳膊也在痛。
挖了箭尖出来,才是第一步,还要清理里面,上药,都不比拔箭尖容易捱。李茂渐渐痛得开始冒冷汗,虚脱到恍惚。叶梨忍着心悸般的恐惧,从他怀里轻轻挪了出来,用袖子帮他拭汗。
才擦了几下,却被他一把又拽回去,箍进了怀里。放在叶梨背后的手几乎也要嵌入她的身体。
终于听到白大夫说,“好了。喝了这个药,睡一觉,醒来再喝第二次。”
李茂也已经虚脱到不行,强撑着喝了一小碗药,躺下的时候,还对叶梨说:“没事,这个药是花神医特别配的,可以止些疼痛的。你莫担心。”
他说着话,很快没了声音,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
叶梨忙唤白大夫诊脉,说了无碍,才放了心。
李茂睡去,叶梨却醒着。
拔箭的时候,李茂就脱了上衣。叶梨小心翼翼帮他盖被子,却瞧见他身上那些熟悉的伤疤。这些又提醒着她,这个分明就是桃皈观里那个人。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逃不掉。
她的心亦没逃掉。
“别乱摸……”
李茂半夜醒来时,叶梨正在默默清点那些伤疤。
大抵因为疼痛,他的声音仍有些有气无力,带着些嘶哑。
“还疼吗?”
“起来喝药吧。”
叶梨嘴上说着,手上却仍没停,她在努力回想,手下这个,当时李茂是怎么说的。
李茂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你再摸,我就……”
他闭了嘴,转而道:“好疼。”
叶梨想起药是能祛痛的,赶紧起身,唤人送药来。
喝了药,两位大夫又检查了一番,李茂已经又渐渐昏睡。
大夫说,那个药里有催眠的。叶梨方松了口气。
李茂又睡了一小会,醒来却道,他要起身准备上朝。
叶梨皱眉问:“这样还要上朝吗?”
李茂解释:“正是这样,才要上朝,不过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不会耽搁太久。。”
叶梨有些怏怏不乐,他就又道:“别担心,这一次,倒是好机会。我想办法将碍事的钉子挖一挖,宫里也再弄干净些,省的老担心你在宫里不安全,不敢让你随意走动。”
李茂终究是去上朝了,叶梨等他走了,捂着眼睛哭。哭完之后,又匆匆忙忙洗漱更衣,终于赶在李茂回来时,仍是好好的,只是眼圈发了红。
要撑着面色自然上朝议事,并不容易,李茂一回来,就先睡了一觉。
醒来时,发现叶梨乖顺躺他怀里,仰头望着他发呆。
李茂笑:“你不要对我这么好,你知道我无赖,说不准会趁机做你不愿意的事。”
叶梨愣了一下,问:“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