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把道衍当做自家至亲来对待,都是崔道郁亲自作陪引路,就连关于崔凝的事也过问他的意思。
“伱知道阿凝与魏五郎定亲了吧?”崔道郁问。
道衍想着他突然提起此事应该是有什么新的进展,格外认真的点头,“知道。”
崔道郁惆怅道,“年前我夫人在宴会上碰到魏家夫人,对方透露出想在阿凝及笄后定下婚期,开始走礼。”
在道衍心里,崔凝还是个小孩子,闻言十分不乐意,“太早了吧!”
“是吧!”崔道郁顿觉找到知音,“我私心是想留她到十九、二十岁,不过我也知道这不太可能,唉!”
这个女儿不在他跟前长大,他却觉得尤其亲近,经过祠堂那事之后,父女两个多了些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关系更亲近许多,他是打心底里不想把女儿那么早嫁出去。
这个时候若说退亲无异于过河拆桥,拖太久又显得欺负人,崔道郁干不出来那种事,何况当初父亲做主定下这门亲事,他也是因为欣赏魏潜才没有反对,结果搞得事到临头开始纠结。
“你是阿凝大师兄,长兄如父,我们也想问问你的意见。”
崔凝亲生父母活的好好的,原也轮不到师兄插手婚姻大事,询问道衍的意见是出于重视。
虽然崔凝从来没有说过,但他们知道女儿有多看重师门。
这事儿放到旁人身上或许还会客气几句,奈何道衍就不是个讲究人,心里想什么便说什么,“那怎么也得到十八吧!”
崔道郁是真心问,答案也正合意,所以听他言辞直爽,抚掌道,“我也正有此意!”
说罢,他又叹,“人生天之地间,若白驹之过隙。一眨眼姑娘就长大了!”
“是啊!”这么多年来,道衍每一天都过得很煎熬,显得时间格外漫长,奇怪的是,听崔道郁这么一说竟也觉得一眨眼崔凝就长大了。
“你们二三月到江南,回到神都大约都快四月了,可以开始筹备阿凝及笄礼,待她及笄之后要入冬了,成亲前走礼也得一年多,过完年便可开始走礼,走完礼也就十八了。”崔道郁掰着手指算完,感觉明天就能成亲似的,心里越发难受。
道衍听的出神。
崔道郁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嗐,看我只顾着说这些,倒是引得你也不开怀。”
“没有。”道衍笑笑,“您这么一说,我才觉得时间当真飞快。”
崔道郁拍拍他的背,“这孩子心里太苦了,好在还有你能参与她人生大事。”
一个时辰以前,道衍还满心都是仇恨,谁料一脚踏进崔家,未来两年的事儿都给他安排妥了。
那边,魏潜还不知自己的婚期被老丈人和大师兄三言两语便推到了两年后。
他结案出来之后,有鹰卫迎上来告知崔凝已经回家去了,过几日再与他约时间去城东。
第508章 叶希音
崔凝被凌氏硬是关在家里休息,一天三顿滋补汤水养着,才两天就有点扛不住了,于是偷偷给魏潜递信,约他明日一起去城东。
凌氏知道她是想去给师父上坟,便没有阻止。
次日。
魏潜早早便到了。
才两天没见,仿佛已经过了一辈子似的,再见面,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全新的崔凝。
从前她看起来活泼开朗,可是经常会透露出精神紧绷有点急躁的感觉,现在整个人变得沉静下来,也从容很多。
魏潜悬了两天的心终于放下。
马车里,道衍坐在两人对面,颇感牙酸。那两个人自从上车便没有说话,只是偶尔相视一笑,气氛莫名有一种别人难以融入的感觉,对同乘一车的人特别不友好。
“咳。”道衍不自在的挪远了一点,“你俩就没有什么话要聊?”
说点什么,总比眼神黏黏糊糊强。
魏潜勾了一下唇角,从善如流,“后天就是上元节,灯会定然比往年都要盛大。”
上元节灯会都是小情人约会,他一個中老年道士对那个没有半点兴趣!这家伙不会是故意的吧?道衍看过去,果然见他黑眸中一闪而逝的狡黠,忍不住哼了一声。
崔凝越来越觉得魏潜似乎并不是她以为的那般持重端方,不苟言笑的表象之下其实还挺不羁。
崔凝劝道衍,“大师兄,灯会上卖什么的都有,我以前还见过西域那边的种子,平时街市上很少见,你千万不能错过!”
“西域的种子?”道衍眼睛一亮。
他在道观不爱看书也不太热衷练武,一把子力气全用在种地上,除了种粮食,平常也喜欢种点稀奇古怪的东西。
道衍清了清嗓子,“咳,去看看也行。”
崔凝笑得眼睛弯弯,她能感觉出大师兄自从见了她父母之后似乎放下了仇恨,这很好。
如果要钻牛角尖,她得恨符危心狠手辣,恨祖父截了那一封信,恨符九丘和二师兄把仇恨引向道观,恨太子图谋不轨,恨师父的选择,恨圣上没有将符危碎尸万段,还给他搅风搅雨的机会,恨自己无能……
恨到最后,便会觉得这世间没有任何东西值得留恋。
崔凝这一生或许都难以抹平心中的不甘和伤痛,可她不是阴沟里的老鼠,不是洞窟里的蝙蝠,生而为人,本能会趋光而行。
世间大多数事情都有一种惯性,若放任自己下坠,便会不断坠落,等掉进深渊里再想往上爬时,也许就再也爬不上来了,所以崔凝选择面向光,把阴影留在身后。
雪还没化,半山腰上的坟头被雪埋成一个个白色小丘。
崔凝站在小小的坟包面前,看见碑上刻了“无隅道人之墓”。
“这是我师父的墓?”崔凝问。
“我昨日特意过来确认过。”魏潜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崔凝注意到附近确实有昨天留下的脚印,心中不禁感动,她摇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师父有这么一个道号。”
魏潜看过观主的资料,他在拜入道门之前本名叫叶希音,后来在外云游用过很多名字,抱元子、茶沫子、三观道人、圆融道人,数不过来,就连前阵子监察一处都不曾查到这个道号,崔凝不知道并不奇怪。
“大白若辱,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崔凝摩挲着石碑,“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道号吧。”
“希音”和“无隅”皆出自这一句话。
道衍从包裹里掏出几柱香。
三人上香磕头。
待魏潜拜完,崔凝道,“师父你看,我带未婚夫来看您了,他叫魏潜,字长渊。您说我还在襁褓里就会看人,您说的没错,我一下山就知道赖着他了。他是个极好极好的人,琴棋书画诗酒茶,文章武功,没一样不会的,人特别聪明,会破案……”
刚开始魏潜还能一脸严肃,等她夸了一盏茶功夫还没停,他脸上已经烧的不行。
等她说完,道衍和魏潜都默默松了口气。
“大师兄,你也和师父说几句吧。”崔凝问。
道衍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待我们选好吉日,给您挪个窝。”
崔凝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别的话,补充道,“到时候您跟师兄们住在一处不寂寞,您也不必愧疚,有罪的始终都只有凶手。”
她知道师父看似潦草随意,其实是个很有成算的人,否则当不上绿林军头领,当初他那样不理智的刺杀太子时,心中必是有愧的。
“凶手也死了。”崔凝不知道人死后有没有灵,若真有灵,她只希望他们在下面有仇报仇,报完仇便能放下,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魏潜拜完之后,也简单的说了几句会照顾好崔凝的话。
跪了一会儿,她起身道,“我们走吧。”
来时山上还有些雾气,离开时阳光正烈。
走到山下时,崔凝回头看了一眼,坟包上皑皑白雪越发莹亮耀眼,恍惚冥冥之中真有什么回应似的。
魏潜把两人送回崔府,约定了后天见面的时间。
“后天又要出去?!”
凌氏又气又无奈,“你瞧瞧自己身子都糟蹋成什么样了?还出去转悠呢!魏五郎也真是……”
崔凝靠在她肩膀上撒娇,“哎呀阿娘,我定不会累着的。到时候我们一家子都去,找个酒楼坐着看热闹。”
“我才不去讨嫌。”凌氏点点她得脑袋,“就你这点小心思,哼!”
凌氏想嘱咐几句,这才忽然想到家里好像丢了个人,“崔平香呢?”
“她在苏府呢。”崔凝语气低落下来,与凌氏讲了苏裳的事。
凌氏脸色微白,抓着她的手道,“闺女啊,要不让伱祖父想想办法,咱们换个衙门吧?”
之前陈元死在监察司门口便吓得她整宿整宿睡不着,这回苏裳又被人害成这样,女儿在监察司整天接触这种事情太危险了!
“阿娘,我以后或许不会一直待在监察司,但近些年不能走。”崔凝认真道。
凌氏诧异,“为何?”
在她看来,在哪里做官都差不多。
崔凝犹豫片刻,“母亲,倘若我现在就调去别的衙门,或许未来十年八年都会被定在一个位置上。监察司虽然苦累也有些危险,但用人不拘一格。现在李少监被罢免,下面监察佐令说不定会有人升上去,我们监察四处佐令也空缺,下面监察佐使也未配齐。监察司正缺人,我多破几个案子,近几年说不定就有希望升一升。”
别的衙门清一色都是男官员,他们天然就是同盟,女官只能坐一些无关紧要的位置。监察司重要职位虽然也都是男人,但它直接隶属于圣上,其中主官几乎都是圣上亲自任命,因着与圣上有之前那番谈话,所以崔凝才觉得有希望。
第509章 嫁妆
这番话令凌氏震惊不已。
崔凝入监察司时的岁数很小,当时考进典书处,平日就是整理誊抄一些卷宗,并不难,至少比执掌中馈管一家上下几十口甚至上百口人要轻松很多。
女子为官大都是做这一类的文书,凌氏潜意识里便认为,崔凝这个官是做不长的,等到了岁数就会和其他大族出身的女官一样回家相夫教子,从未想过她竟然有这么大的野心。
然而细想之下,又不得不承认女儿并非异想天开。
她其实能够感觉到,圣上有在用心培养女官,这几年光是女学都不知建了多少个,也有一些女孩聪颖好学,十分争气,然而她们一到了婚配的岁数就马上会被家中叫回去嫁人,等回家生几个孩子,操劳中馈,再想撒手便难了,还有的是夫家直接不许出来做官。
圣上对此或许很失望吧?若有一個能出头,应当会得到提拔。
凌氏说不出什么阻止的话来,只是替她发愁,“那你婚后可该怎么办呢?虽则五郎这一代好几个儿子,他亦非长子,但人家也不太可能接受他无后吧?而且魏五岁数也不小了,说不定你成亲之后就得……”
孕期加上坐月子,怎么着也得一年……
凌氏光是想想就愁的慌。
“母亲不必发愁,船到桥头自然直。”在崔凝看来不是什么大事,“怀孕又不是瘫痪在床,乡下农妇大着肚子还得下地,何况我又不用干那些苦力活!”
“你真是!一个未婚姑娘也不羞!”凌氏一边斥责,一边也没耽误继续讲道理,“你不在意,魏家也不在意?让儿媳妇大着肚子出来干活,到时候魏家岂不成了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