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之前蒙毅泛红的眼眶,心下越发奇怪。
嬴政慢悠悠地走向蒙毅。
“行事为何如此慌张?”
蒙毅闻言一愣,迟疑两秒后:“臣,觉得此子……似曾相识。”
嬴政若有所思,看来蒙毅与扶苏的关系倒是不错,竟连儿子都能帮看出来。
“臣,怀疑是我儿。”蒙毅忽然道。
“咳……”
嬴政差点呛到,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蒙毅,“你,你认为这是你儿子?”
蒙毅没注意到陛下语气中的飘忽。
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张婴身上,犹豫了会,才慢吞吞低声道:“臣,不敢妄言,不敢笃定。”
嬴政这下奇了,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臣与臣妻成亲十有余,只三年多前有孕,诞下一子,如获至宝。然而小儿满月那日,臣家中失火,小儿不幸身亡,只余下一截烧焦的手骨。至此,臣妻恍恍惚惚,再没精神过。”
蒙毅面露苦涩,“今日乍见这小儿,年岁相仿,样貌神似,又父母不详。臣,臣也不知。”
嬴政心下了然。
有这些巧合,也难怪自己的重臣会这般怀疑。
而且蒙毅这么一打岔,嬴政也蹙眉开始深思。
难道他之前对这小儿的感觉……是错觉?
但世上真会有这般巧合,与幼时扶苏如出一辙的笑容,眼底都带着对他的濡慕和向往。
奈何现在的扶苏却早已不会……
“这宫女腰间藏剑,却对个稚子不依不挠,只怕孩子身世有些古怪。”
嬴政慢慢地提点一句,“你想查,可从这宫女身上下手查。”
“是!”
蒙毅听到这眼前一亮,顿时激动起来,“臣马上去。”
“不。”
停顿片刻,嬴政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怅惘,“召……去唤赵杰过来,让他负责彻查。”
蒙毅闻言一愣,居然会用到赵杰。
赵杰与赵高同为中书令,只不过赵高负责宫廷内情报,以及皇帝书房内的文库档案的整理。
而赵杰负责宫廷之外针对六国余孽的情报搜集,是陛下在外最重要的眼和耳。
“领命。”
蒙毅双眼盈满感激,陛下居然能为臣家私事动用到赵杰,真是皇恩浩荡,“臣,感念皇恩。”
他说完不久,便听见陛下给黑甲卫下令。
“……将宫女一并带回宫。”
“?”
蒙毅疑惑地眨了眨眼:陛下是不是说错了,张宫女是我儿的救命恩人,不该是带回蒙家安置吗?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拐卖儿童罪;磔刑:就是处死后并肢解尸体。
第3章
嬴政这安排,不光蒙毅诧异,张宫女更是差点稳不住表情。
她踌躇片刻,既舍不得张婴,也舍不下玉兰行宫里相依为命的老姐妹们。
最终,她声音带着颤:“阿婴这孩子天资聪颖,又有绸缎襁褓……唉,老妪早该想到是富贵人家出身。可惜被那人蒙蔽。现如今老妪年岁尚高,腿有疾,恐无福消受……”
“她们一并走。”
嬴政心明眼亮,随便一扫就明白那宫女在纠结什么。但既然那小儿昏迷前死死抓这宫女的拇指,一并带回去便是。
玉兰行宫的宫女们一愣。
能从不亚于冷宫的行宫脱离?
她们相拥而抱,就差喜极而泣。有个宫女甚至差点哭出来,终于能回咸阳!终于不用她日日前往山上挑水、劈柴、挖黑木了!
唯有真正经历过朝代更迭宫廷生活的年长宫女们,脸上却有喜有忧,咸阳宫确实美好,但也更危险。
宫女们收拾行囊时。
蒙毅走向张宫女,仔细询问张婴何时出现,出生襁褓之类的东西。
张宫女回得也很认真,说,年轻宫女是三年前从咸阳带来了阿婴,父不详,其他相关的只剩一个襁褓、一枚摔碎的金扣玉小手镯。
说到这里,张宫女忍不住问了句,年轻宫女所犯何事,可是严重。
蒙毅只说犯下略卖人罪,不再看眼神复杂、欲言又止的张宫女。
他转身,拿起在破碎的小手镯上摸了摸,在对着光照看到某个印记时,身体一震。
他反复对着光,反复看了一会,眼底闪烁着极亮的目光。
……
离开玉兰行宫,嬴政一行人带着十多名背着行装的宫女回归军营。
军中久不见娇娘的士卒们有些骚动。
蒙毅见状,当即将宫女们安置到距离王车不远的位置,除了不让她们接近炊事处,其他诸如洗衣、纳鞋底等杂物都让她们分摊不少。
宫女们也没有抱怨,事实上比起在玉兰行宫完全的自给自足,在这不用劈柴,杀野兽,时不时有壮小伙过来帮衬,已经轻松许多。
她们私下聊天时,也会低声讨论张婴被两位贵人看重的奇遇。
“你们说,阿婴会是谁的儿子?”
“蒙将军可能性更大吧,他都快把张宫女给问懵了,什么小物件都拿去研究。陛下多待在咸阳,在外可不多。”
“也是……哎,你说我与阿婴相处两三年,关系不错,能不能跟着去伺候……”
“噤声。岂可乱议贵人之事,阿婴的事也烂在肚子里,不可再提。”
头发花白,年龄最长的宫女严肃地警告小宫女们,“他不论是何种身份,被陛下看中带走,便是一飞冲天,容不得你我议论。若不听从,届时误了尔等的性命,别再怪我。”
众小宫女脸色一白,不敢再言。
入夜,她们收拾了一会,便背上行囊,再次启程回咸阳。
……
……
两日后,王车上,嬴政正在批改新一份的竹简。
这一批简牍多是博士学宫那递过来的,比如收缴天下兵器是扰民之举,然后就是些古之周朝如何如何,现在秦帝国也应该如何如何……
嬴政看得摇头轻嘲,这些夸夸其谈,真想将他们丢去大陇西。
见识一下那边恶劣的环境。
比如某些仗着武勇和兵器杀人的野人、游侠。
比如老秦地的当地民田已流失过半,而导致这一情况的居然只是一个从韩国逃亡,只有几百人的小贵族。
这些混账,讲道理是无用的,唯有杀,唯有改革,唯有砍断他们的爪牙、兵器,截断他们的财富。
……
嬴政收回思绪,有了决断,更懒得翻这类儒生的简牍。
“刷刷刷”随意横批,不多时便将这几十斤的简牍批完。
他打了个哈欠,想稍作休息,不曾想竟在车厢中昏睡过去。
等他再清醒过来,便察觉窗外的天色有些暗,他面的小桌子上摆着一份小炉煨好的羊肉汤,以及两张锅盔。
他拿起锅盔沾上羊肉汤快速吞咽,有了饱腹感,他便掀开车帘,唤赵高从旁边车辆拿几十斤的新竹简过来。
等赵高过来,嬴政不忘问道:“蒙毅呢?”
“郎中令正在红云车。”
赵高手法娴熟地给嬴政研磨,又轻轻拨了下灯芯,好让车内更亮堂些,“一个时辰没下来。”
红云车,正是给张婴躺着休息的地方。
“他还没醒?”
“回君上。”
赵高开口道,“尚未醒来,太医也去看过,说身子骨弱,并无大碍。”
“身子骨弱?睡两日未醒,只诊出这些?”
嬴政皱起眉。
他起身走出马车,一转身,恰好看见蒙毅表情怔怔地蹲坐在红云车车头,虎目通红,似要落泪。
嬴政眼底闪过一抹讶异。
蒙毅,蒙武之子,蒙恬之弟,别看现在是文臣,早些年他也是提剑上马,统帅军队,征战沙场,为统一六国攻城略地,立下汗马功劳。
这样的铁血硬汉居然情绪难抑到这个地步。
嬴政道:“为何如此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