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进来,寒气袭人,顾念搓了搓胳膊,直奔窗口。站在那里,的确可以看到天香楼四楼。
只是,晚上的这个光线和距离,真的能看清楚窗户里的人长什么样子吗?要不要实地做个实验?
“在看什么?”顾念正扶着窗户探身朝外张望,背后突然响起年深的声音。
他吓得一哆嗦,差点从二楼倒栽下去。幸亏年深眼疾手快,拽住了他的蹀躞带。
离当场去世就差那么一点~ 顾念瘫坐在窗口,拍了拍胸口,庆幸地长出口气。
还没等他放松下来,年深“唰!”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刀。
刀气如霜,寒光闪闪的银刃带着风声呼啸而来,顾念吓得脸都白了。
就离谱!
你刚才救我不会只是为了亲自动手吧?
作者有话说:
顾念:救命啊!!!
年深:???
第15章
结果,年深的刀却越过他的头顶,直伸窗外的屋檐。
顾念:???
眨眼的功夫,刀尖上就多了一张纸。
顾念:………………
刀锋在空中划过道漂亮的弧线,年深潇洒地收刀入鞘,将那团纸递还给他,“你的。”
我的?顾念惊魂未定,迟疑片刻,才满脸问号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正是出门时他随手塞在怀里的那张疑点分析。不用问,肯定是刚才他半个身子在窗外扑腾时掉出去的。
“刚才在看什么?”年深把之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没什么,只是在想,黑灯瞎火的,坐在这里的人当天到底能否看清楚对面。” 顾念语速飞快,仿佛这样就能快进掉自己尴尬的过程,“上元节那天的时间肯定比现在更晚,而且按照平康坊的规矩,天香楼没有点灯之前,其它家不会点灯,那么,当时的能见度很可能比现在还要差。”
“能见度?”
“呃,就是可以看清楚的范围。”顾念慌乱地挥舞着双手比划了个圈,捏在手上的那张纸也呼啦啦地跟着他的动作在年深面前划过半圈。
“你这张纸上写的是?”年深疑惑地皱起眉心,他刚刚看见了什么?一堆墨点和乱线?
“就是些案子的疑点。”顾念随手把那张纸递了回去。无论如何,现在能确定年深没有要取他性命的意思,真是太好了。
那张写满‘疑点’的纸,不但用的是简体字和英文,再加上各种标点符号,看在年深眼里简直就是些鬼画符样的字和奇怪的曲线和圈点。
果然没有看错,年深捏着那张纸,不免有些黑线,就这?
“这是标点符号。”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乱画的,顾念叭叭叭的开启话痨模式,不厌其烦的把每处标识都解释了一遍,这里还要跟都知以及她的侍女重新求证,这里最好能找小世子问问,一不小心,就把想再问年深口供的事情也说了。
顾念:………………
完蛋。敢跟老板要口供,自己也算是天底下独一份了吧?
算了,说都说了,反正早晚也得问,他破罐子破摔地垂下脑袋。寒风灌进窗户,吹得顾念微微打了个哆嗦。
“先回鸣凤吧。”年深对于他想要再问自己口供的事情没什么反应,转身走出了白驹。
顾念抱紧双臂跟在后面,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又来了,可不可以问,你倒是给个话啊?
难道还要打个流程申请审批一下吗?
他们走回到鸣凤的门口,正听到屋内的杜泠逼问萧云铠,“真没打他?”
“我发誓,绝对没有。”
“那他身上多出来的那些伤是怎么回事?”
“我冤不冤啊?那小子不会骑马,那些伤都是他从马上掉下来自己摔的。”
门里的杜泠:…………
门外的顾念&年深:…………
杜泠沉默了会儿才道,“麾下肯定也以为你把人打了,才决定请他吃饭弥补一下。”
真的?顾念抬眼看向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某人。
走廊的灯火在年深弧度漂亮的鼻梁上镀出层金光,落到眼底却依旧波澜不兴,看不出半点情绪。
门内的对话还在继续,“要不别吃亏,我去把他打一顿?”
顾念:???
我谢谢您了~
不敢当面跟萧云铠叫板,顾念只能隔着墙板委屈巴巴地发射怨念。
就像挨了欺负不敢反抗的小狐狸,怂气又好笑。
年深矜贵优雅地用指节蹭了蹭鼻尖儿,从他身边绕过去,径自走进房间。
顾念疑惑地看了年深的背影一眼,他刚才是不是在笑话我?
年深进去后,里面那两人立刻鸟兽散般的借口点菜‘逃’了出来,看到门口的顾念,两人尴尬地干咳了声,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向楼梯。
顾念没机会混入点菜队伍,只得跟进房间。
他特意铜镜前照了照,早上的那块乌青顶在额头上,虽然被幞头压住一半,但他皮肤太白,那块半月状的痕迹,跟画过花钿似的,特别明显。
颧骨边也挂着两道极细的擦痕,微微沁出的血迹已经结痂,确实很像是被人打过的样子。
也不至于像杜泠说得那么惨吧?顾念揉了揉镜子里那张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颊,转身离开。
他原本想坐在离年深最远的位置,但又想在叶九思的位置仔细观察,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在年深对面的靠窗位置坐下了。
位置,角度,跟隔壁相差无几,顾念仰望着对面的四楼,体会着叶九思当时的视角,最大的问题依旧是能见度。
相顾无言,年深的绝对零度结界又开始发挥作用,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冻住了。
顾念受不了这种氛围,努力开始找话题,“听说归云居的浑羊殁忽是长安城排名第二的美食,应该挺好吃的吧?”
“尚可。”
“那是不是很贵?”按照刚才萧云铠和杜泠话里的意思,这顿饭肯定便宜不了。
“尚可。”
“少卿以前来过这里么?”
“来过。”
大哥,你可真是个话题终结者,顾念的眉眼一起垮了下来。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楼下挨顿揍,避免这种单词式的煎熬,年深却突然开口,“想问什么,说吧。”
顾念怔了怔,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自己之前提的问供词的事情,不禁有些惊喜,“真的?”
“嗯。”
你们家多说几个字会犯家法吗?
机不可失!顾念深吸口气,压下对单词式回答的吐槽,掏出自己的那张疑点纸,“少卿跟赵杰以前认识么?”
为避免再次收到极简式的单词,他又补充了句,“详细点。”
年深浓密英挺的眉峰微微耸动了下,“上元节在松涛别院是第一次见,六年前我离京的时候,他父亲赵世念还不是京官,没机会见面。”
“年家跟赵家有没有过节?”
年深沉默了会儿,“就我所知,私怨肯定没有。但如果涉及到镇西军跟吐蕃的战局,立场的冲突肯定有,赵世念是林安那一派的人。”
年云起死后,镇西军跟林安就算是结下了血仇。在朝堂上,林安赵世念那一派跟年家的立场自然也是敌对的。
“当日在别院发生的事情,能详细讲一遍吗?”顾念特意着重强调了‘详细’两字。
年深单手搭在案上,像是在回忆,片刻后才道,“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就是普通的饮宴。六郎……” 见顾念露出疑惑的神色,年深又换了个称呼,“小世子安排了两个胡姬给大家侍酒,我平素滴酒不沾,基本没有举杯,其中一个胡姬就一直在旁边劝酒。
后来有人提起镇西军获胜的事情,众人轮番前来敬酒,我实在饶不过,零零散散喝了大约一杯有余。
赵杰也过来敬酒,那时我已经觉得头晕,便回绝了。他应当是觉得被驳了面子,生气地踹了正好过去侍酒的胡姬一脚,发泄怒气。
扶住胡姬时翻倒的酒水污了衣物,我便去客房临时换了套便服。
等再回来,赵杰已经重新坐回他自己的案前,事情也就算过去了。后来我头晕得厉害,去客房睡了会儿,大约在申正时分喝了醒酒汤,强撑着跟五郎和七郎离开松涛别院,回到自家宅院之后一直睡到天亮。”
“就这样?”
“就这样。”
“当日饮宴在场的人多么?”
“大约二十几人。”
顾念眸子微动,“跟你比较熟的都有谁?”
年深摇了摇头,“都是六郎的朋友,我常年在边城,长安的朋友只剩下他和子清还有往来,其余人等俱已生疏。”
“子清是?”‘六郎’就是小世子叶九思,那这位‘子清’十有八九应该就是陆溪吧?顾念忍不住想确认下。
“常阳陆家的嫡子,礼部侍郎陆溪。”
果然是那个家伙!顾念兴奋得双眼放光,“那当天宴席陆溪在么?”
年深奇怪地看着对面突然激动起来的某人,“不在,他恰好在前一日患了风寒,当日托人过府送信,说过几天身体好了,再单独请我和六郎。”
顾念轻轻嘬了下牙花,这家伙果然棘手,居然连面都没露,“以少卿所见,赵杰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色,易怒,”年深顿了顿,淡淡地看了眼顾念,“纨绔子弟。”
喂喂喂,纨绔子弟就纨绔子弟,看我干嘛?顾念心里嘀咕着,却不敢真的说出声,“少卿的双陆棋玩得怎么样?”
年深没有立刻回答,冷冷地看着顾念。
周围的空气仿佛又冻结住了,顾念硬着头皮道,“这个问题很重要。”
几息之后,年深才道,“年某不擅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