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没了,只剩了一条盘起自己巨大身躯的应龙,从龙的体积看,奥尔的精神岛屿反而变大了至少两倍,四位特别住客的巨茧从各占一方,变成了排列整齐地挂在同一侧,从茧子上延伸出去的脉络细小了许多,他们四个过去看起来就像是恐怖的寄生物,现在却如同四个挂件。
红龙的塔楼与火鸟的岩浆池也被挪到了一块儿,靠四个挂件……四位特别住客还挺近的。
但最醒目的,却是那棵白杨了。而在其他植物都彻底消失的现在,白杨树越发茁壮挺拔了,但龙的身体已经过于巨大,也没办法继续盘绕着白杨树了,于是龙头侧了过来,依偎在树干边。而相比起表现得很正常的树干与树冠,它的根系却显然是不正常的,那不像是杨树该有的,而该是榕树之类的,庞大,扭曲,在应龙的身上肆意攀爬蔓延,深深地扎根在了应龙的血肉里。
这棵白杨不是达利安,他只是奥尔心目中的,基于他对达利安情感而实质化出来的一个精神象征,因为他和达利安有着亲密的关系,白杨树在某些时候,能够让达利安本身的精神在奥尔的精神世界里降临。
所以,现在这个情况,不是达利安主动地伤害了奥尔,而是代表着达利安在奥尔心灵中的真实地位。
六位住客都叹了口气,这就是爱情啊。白杨树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应龙身上的肿瘤,贪婪吸吮着应龙的营养,可实际上,盘曲的根又何尝不是应龙的支撑呢?
“轰隆!”诺顿今晚,又下了一场暴雨,明明已经是冬天了……
奥尔回到家里的时候,天本该已经亮了,但因为倾盆的大雨,所以外头还是一片墨色。
亚伦就站在大雨中的警局门口,浑身已经湿透了,看见奥尔回来,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先生,重要的东西已经被转移走了,负责的人说,他们会在家族墓地里安稳地休息。”
奥尔点了点头:“我……”奥尔本想说去阿尔弗雷德那上课的,光明教会闹得这么大,国王不可能不知道,这应该是她允许的。国王有事的话,她会来叫他的。但是,奥尔改变主意了,“准备马车,我去王宫。”
奥尔觉得他就像是一个在密林里迷路,又总是碰到野兽的人,在野兽的追赶下,他不断地奔跑,越过一条条沟渠与山岗,但是,或许,他该试着回头,选择主动出击了。虽然意图凭借人力与狼群、猛虎搏斗,不过是滑铲送快递,但是,他又不是人。
“另外跟阿尔弗雷德说一声,让他帮我总结一下教会当年分裂的始末,以及西大陆诸国的情况,诸国就从普士顿开始吧。”
“是,先生。”
奥尔一路靠在车门上,好像是在打盹,但车停下的瞬间,他的眼睛就张开了,坐在对面的亚伦吓了一跳。从认识到现在,先生展现出来的东西,一直在打破他们对他的认知,但刚刚先生的眼神,吓到他了……
奥尔眨了眨眼睛,灰色的眼睛重新变得温和下来。奥尔拍了拍亚伦的肩膀,下了车。
还是那间以蓝色调为主的休息室,但今天亲王没在,只有国王一个,她的裙摆上放着一本《安莲娜》这是最近很流行的小说,她跟前的茶几上有一个花瓶,里边插着那朵珍珠玫瑰。
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挨着我坐吧,亲爱的。”
“是的,陛……母亲。”
“飞艇的制造图是我们从普士顿偷出来的,说实话,刚得到它的时候,我认为这是个陷阱。虽然我们为了得到图纸付出了很多,但相比起我所见到的,它所展现出来的价值,得到它的过程太轻易了,普士顿的反应不对劲。
直到不久前,我得到了新的情报。”国王从《安莲娜》里,抽出了一张照片,那是一架螺旋桨双翼飞机,“你怎么看?”
“只有照片,我能知道的,也只是它能承载两人,飞机上配备有机枪……它的灵活度应该比飞艇更强,但是,天军训练完毕后,有飞艇所在的空域,这家伙就只是活棺材而已。”
能看出来,这些飞机和蓝星一战期间的木头飞机还是有所不同的,大概是燃料的关系,气精和煤精这种bug能源,让最粗糙的发动机也能具备强劲的动力。所以,这架飞机的坚固程度上,应该更强,但也仅此而已。
至少照片上这个型号的飞机,还是连舱盖都没有的状态,那么,即使飞行员是改造人,飞机的飞行高度也低于飞艇。
能飞的异族,再配合飞艇的防空武器,这些飞机就是飞行的打火机而已(一打就着)。
听奥尔这么说,国王笑了笑,但是,奥尔还没说完:“陛下,我国同样也应进行飞机的发展,强与弱,只是现阶段的对比而已。假如飞机变得更快,更坚固,再搭载上适配的武器,将会给我们带来巨大的威胁……能飞并且拥有战斗力的异族,毕竟只是少数。”
国王的眼睛亮了,刚刚的笑容放大了一倍:“我亲爱的,在刚刚之前,我在面对你时,总觉得你是被我掳进宫殿的王子,被我强迫着,这样又那样。虽然看一位美男子不甘不愿的模样,也是一种乐趣,但显然,我更希望你心甘情愿。”
飞机的情况,和过去奥尔提出的建议不同,因为这是一件和奥尔根本没有直接关联的事情。
“……”奥尔只觉得五雷轰顶。
这种事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有必要拿出来说吗?
“哈哈哈哈!”国王抬手拍了拍奥尔的脸颊,“好了,别害羞。飞机的事情也交给你。别拒绝,它也算是天军的一部分,没必要弄出两套系统来。
我的学者们用了三年,制作出了成熟的飞艇。但我并不知道普士顿是否有飞艇,或普士顿是否有更好的针对飞艇的武器……
所以,奥尔,你觉得我们在未来的战争中,应该站在哪一边呢?”
“与普士顿敌对的那一边。”
“哦?因为普士顿的政策太过残忍吗?”
“不,因为首先,普士顿是西大陆更有实力的一方,在战争前半程,可以想象普士顿将会以压倒性的优势,横扫西大陆。诺顿假如选择普士顿作为盟友,那么我们在普士顿的阵营中,并不能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我们不只是可有可无的,甚至还会被看成争抢普士顿的胜利果实。
其次,普士顿发动战争的主要目的,是获得更广阔的土地与资源,人口对他们已经没用了。诺顿则是目前占有最多海外殖民地的国家,我们和他们的利益,有着直接的冲突。
最后,陛下,普士顿的士兵,将无法承受长期战争的压力,他们必然会崩溃。普士顿必败,没必要和必败之国结盟。”
“一二条我认同,但第三条我真的是第一次听说,来给我细说说吧,奥尔。”国王将身体一歪,靠在了靠背垫上,放在地上的脚也挪上了沙发,直接蹬在了奥尔的大腿上,这是一个完全不拿奥尔当外人,十分随意的姿态了。
只有第三条是第一次“听说”,那就代表着一二条国王是听说过的。她虽然此刻中立,但其实早已经做好了选择。
“母亲,对于人来说,长时间作战,是需要一个信念的。为了钱财、为了权力,为了身后的父母亲人,为了活命,为了战友,为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无论是低劣的平常的,又或是高尚的,总得为了一点什么。
我不清楚普士顿的高级军官是怎样的情况,但我能大概猜到普士顿低级士兵的情况。他们大多数人没有父母家人,进入军队的原因可能是因为分配,或为了公民的身份。而获得公民的身份,则是为了不会成为工人。
这是一群为了恐惧而战的人,而恐惧造就出来的,不会是战士,只会是疯子。
当然,这些猜想完全是建立在我浅薄认知的情况下,很可能是狭隘的。普士顿这套体制的建立至少也有十年,他们应该也有自己的一套流程。但是他们的根基不变,再如何进行形式上的改变,作用也不大。
所以,陛下……我推荐您建立红十字车队,同时为敌我双方的士兵服务。”
军队是有军医的,但奥尔巡视过诺顿周围的军队后发现,至少在非战时状态,普通士兵是没资格向真正的军医寻求帮助的。他们最多能从医务兵那里,得到两勺不知道是什么的药水。部分军营里甚至由木匠或理发师兼任医生,这可不是开玩笑,会发生这种事情,因为木匠善于截肢和制造假肢,而理发师善于放血。
——理发师门口的那个旋转着的红白蓝招牌,代表着人的静脉、动脉和白色纱布。
即使现在正经医师越来越多,但为了省钱,部分军队还是更愿意雇佣这些“手艺人”。
红十字是医疗的代表,当然,这也是从普士顿传来的。
“为敌我双方服务?”
“是的,陛下,尤其是为普士顿的底层士兵服务,让他们明白,这个世界上除了为普士顿皇帝效忠,努力争取把自己改造为一个铁皮人外,还能逃跑。”
善待俘虏,虽然这是一个憋屈的政策,但这个政策只要使用得当,就能取得丰厚的成果。
“……”
“派出医疗队,可以成功地堵住各国的嘴巴,毕竟医疗队也算是诺顿出兵。医疗队虽然要让诺顿付出一定的金钱,但却可以借医疗队,收集各国军队的情报。”
说到情报,国王的眼睛再次亮了:“但是,人类在战场上想自保,可有些困难,奥尔。”
她确实已经动心了。
“可以由人类和异族组成混编医疗队,陛下,您可以随意向里边掺沙子,这些人不需要是一名合格的医生,他们只要会紧急包扎和打针就行,青霉素是最好的万灵药。”
“我会与各国大使商讨这件事的。”国王点了点头,眯起眼沉思,“或许……我们能派一个联合医疗队。”
普士顿和匈塞目前确实没有大规模的战争,但是他们和他们的盟国,彼此之间全都小规模不断。虽然目前还没有谁像是达德瑞那个倒霉蛋一样,丢了三个郡,但许多国家的国境线都发生了改变。
西大陆和平太久了,普士顿和匈塞的行为,勾起了各国的野心,开疆拓土的欲望在众多君主的心中沸腾。
但是,依然有很多国家保持中立,或者是君主足够沉稳,或者是国家太小没有入场的资格,现在这些没有站队的国家,正在受到匈塞和普士顿双方的挤压。这两国面对诺顿的时候,当然是利诱为主,可是面对其他国家就不一定了。
国王的指尖在那本书上敲了两下,她觉得,可以拉拢这些国家一块儿玩,同时又能缓解匈塞和普士顿两国的关系,即使他们知道医疗队派过去不过是搪塞,但至少几个月之内,不会再来她的耳边当苍蝇。
医疗队派出去后,确实很适合收集情报,抓住大陆上战争的最新动向,观察双方军队的人员配置与武器配置情况。不过,这个前提是医疗队真的能有用。国王看向奥尔:“正好克拉拉在你那边。”
克拉拉指的当然是诺布尔公爵,他负责帝国情报工作,这个意思是,医疗队也由他们俩来负责了。
“我会尽力的,陛下。”
“重新说回我们的正事,我曾经也考虑过对自己进行改造,我的身体是承受不住教会的那种改造的,只能从普士顿聘请他们的‘神父’。但是很遗憾,他们的改造,无法延长我的生命。因为他们无法替换人体内的脏器,只能替换外在的肢体。那时候我就很明白了,他们的改造,不过是骗人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普士顿的改造,只能够让人类拥有看似超越了人类的力量,但内脏不经过改造,衰老依然会发生,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血肉之躯会干瘪、萎缩,金属肢体却还是原样不变,反而会给身体带来病痛的折磨,减少寿命。”
第480章
这个说法……奥尔想到了他从马戏团里救出来的那些小精灵,她们就是被改换了脊椎骨,随着时间的流逝,骨骼会错位,轻则瘫痪,重则立即死亡,就是机械造物的脊椎骨和身体不适配了。
但是,教会的那群圣堂骑士,好像确实没有这种问题。分院的蒂姆莉给残疾狼人们制作的假肢,也没有这种问题,甚至蒂姆莉还说过,假肢是可以伴随着狼人的变身改变状态的,不止不会在他们变身时形成拖累,反而会给他们带来增益。
因为机械造物是活的,它们被制作成了假肢,就成为了残疾者身上活体的一部分。
当时他们对奥尔提及的,也只是制造假肢需要耗费金钱和时间,因为这可是一件精细活,并没对奥尔提及这东西是需要清醒的状态下连接。这也不奇怪,对残疾狼人来说,能够重新变得健全,他们会在意清醒连接的疼痛这点事儿吗?
所以,普士顿改造的简化,也不只是人类能否承受的问题,还有成本问题。
国王在这个问题上,也是很坦诚的,她直说自己动心了,没那么干的主因是对方技术不行,这应该是真实的,否则,国王也没有必要等到她快不行的时候,才向奥尔半示弱半威胁地寻求帮助了——改造是一次性的,用药则需要长期,只拿这一点来比较,就足够国王放弃奥尔这边了。她没选择对方,说明对方改造的效果确实太差了,国王衰老的身体也承担不住了。
“陛下,他们的天使金属哪儿来的?”虽然只有市民阶层接受改造,不同阶层的改造比例也不同,但这也必定是海量的天使金属。作为一个后进国家,普士顿的皇家骑士里,连天使都没有,他们哪儿来的天使金属?机械造物没能彻底在世界范围内铺开,原因也和天使金属过于稀少有关吧?
这玩意儿是不可再生的,而且和矿物不同,有多少天使,就有多少纯天使金属。它却还是会被消耗的,奥尔经历的数次炸弹事件,彻底炸成灰的天使金属,也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天使金属永远只会少,不会多。
“正辉教。”国王的回答十分简短干脆,“他们使用的天使金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只要最核心是真正的机械造物也就足够了。”
“……”所以,所谓的改造,彻彻底底就是一个健全人,把自己弄残废了,“那些接受改造的别国贵族,和普士顿平民受到的改造,不同吗?”
“不,他们接受的改造都是差不多的,而为什么他们会接受……因为,他们自己看不见呀。”国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安装金属的骨骼,戴着铁面具,甚至有些男人把那活儿也变成了金属的,这样他们就成了不会衰老的永动金属疙瘩。哈哈哈哈哈哈!”
国王笑得更开心了,她抬手,摸了摸奥尔的胳膊:“别变成那样的男人哦,奥尔。自以为成为了最完美的男人,但实际作用和我的玩具有什么不同呢?别把你的两个头用错地方。”
奥尔的脸,彻底红成了一颗熟透的番茄,国王陛下的这些话,实在是太丧心病狂了。不过他能怎么办呢?他只能乖巧地点头。毕竟陛下的话也没错。
国王满意了,重新侧躺回了靠垫上:“再过二十年,就会有一大群蠢货突然无疾而终了。”
“那些……接受改造的贵族?”
“不止,这也是为什么普士顿要在现在发动进攻,他此刻的发展已经达到了顶点,他需要更多的零件。”
奥尔低着头,陷入了思索,国王没打扰他,给了他时间。
国王指的,应该是普士顿机械改造的最大缺点,医学没跟上,外部改造带来的就是丧失痛感,内脏的病变很多都是在无声无息之间发生的,当发现有问题时,已经迟了。就算是那些有感觉的,以普士顿的情况,应该也是能换成机械零件的就换成机械的,换不上……就死?
但更可怕的,是那些身体一直没有异常的人吧?尤其无法理解的是把丁丁也换成了机械的男人们,那玩意儿是既没有感觉也没有繁衍功能了,这不就是等同于自己把自己阉了吗?感觉都没有了,怎么获得满足?靠幻想?
男性这样,身份高的女性当然也会改造自己,别说爱情了,面对着一张铁皮脸,就算生育器官没有改造,但能产生冲动吗?感觉这种改造唯一的优点,就是男女双方的体力问题随着改造消失了。
“把自己变成一个铁皮罐头……和把自己关进密室里锁起来,有什么不同?”这是一个国家都在前赴后继地,要把自己变成盒中之人。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是不会和普士顿结盟的,他们注定失败。”国王拍了拍奥尔的肩膀,“他们在毁灭自己的欲望,他们毁灭了艺术,举国上下只剩下了‘机械之美’。毁灭了正常的爱欲,我可不认为所有人都对冷冰冰的铁皮感兴趣。毁灭了食欲,一条金属舌头可吃不出味道。
那他们的生命中还剩下了什么?这是一个注定要毁灭的国家。”
奥尔终究没能控制住冷颤,越了解这个普士顿,奥尔越觉得恐怖。昨天晚上的电影里,那些工人就像是出笼的丧尸,可现在看来,在工厂之外的行走的,才是活死人。
这简直是一个反向的皇帝的新衣世界,所有人都在赞美改造,都在大谈特谈改造的好处,改造既是提升阶级的标志,又是提升阶级的必要手段,谁敢拒绝?
奥尔摇了摇头,普士顿的问题,没必要多说了。
“还有关于教会的事情,让正辉教的教皇主持婚礼,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那是他的荣幸。”国王说,“关于教会的更深层的问题比较复杂,你可以去问克拉拉,他应该很喜欢给你讲故事。”
“十分感谢,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