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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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眼而过。
风曲以跑死一匹快马为代价,终于抢在除夕之前风尘仆仆赶回京城,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悄悄去北司沐浴更衣,换上鸾仪卫的鸾纹袍服,撤掉替身,假装从来没有离开过。
然后堂而皇之入宫求见。
虽然除夕宫宴取消,但家宴难免。这个‘家宴’的范围并不大,甚至不包括皇室宗亲,只有皇帝、太后、明湘以及拖家带口的福容大长公主。
风曲求见之前,明湘已经盛装打扮准备前往慈宁宫,怕华丽的宫装出现皱褶,四个宫女分立两旁帮明湘牵着裙子。听说风曲来了,明湘也顾不上裙子有没有皱褶了,挥手把她们遣出门外,问起情况。
“一路疾行,已随我入京了。”风曲言简意赅道,“但此时不好将统领带进宫里,我不敢擅专,还要请郡主拿主意。”
明湘微露喜色:“我知道了,明日安排他随行,我会找个机会面授机宜。”
风曲领命,正要告退,明湘止住他,道:“皇上有些疑心你离京了,我已经做好了安排。”
她低声交代风曲两句,风曲应声告退。
明湘则拖着她厚重华丽的长裙,带着十六名随行宫女,浩浩荡荡前往慈宁宫赴宴。
参加这场家宴的人,其实彼此都不是很情愿。
桓悦和明湘不想在家宴上看到太后,太后看到他们姐弟二人也未必有多高兴。福容大长公主和母亲近来屡屡发生冲突,儿子时常生病,头疼欲裂,驸马察觉到公主情绪不对,简直坐立不安。
但是没办法,为了皇室体面,他们必须共进除夕家宴。
这顿彼此相看生厌的除夕家宴在酉时三刻结束,太后表示明日禫祭先帝需要早起,请皇帝早些安歇保重圣体。桓悦则举杯感谢皇祖母慈悯之心,孙儿不胜感激,随后迅速起身告退,并且带上了他的皇姐。
从慈宁宫出来以后,明湘和桓悦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步行。桓悦亲手拿了盏宫灯,二人沿着慈宁宫前那条悠长的青石宫道徐行,身后数步之遥处缀着大批宫人。
“皇姐想说什么?”桓悦问。
夜色黑沉,宫道两旁的灯台一盏盏跳跃着明亮的焰火。桓悦挑着一盏宫灯偏头看她,宫灯柔和的光亮映出他眼中闪烁的华彩。
明湘张了张口。
她原本准备假做无意提起一件事,然后借机召风曲前来应对,奏对说辞都细细雕琢过,正好借此状似无意地让皇帝知道风曲这些天忙于公务,根本无暇离京。
但此时她望着桓悦的眼睛,突然不想说那些谎话了。
“皇姐?”
见她迟迟不语,桓悦疑惑地唤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后,明湘很轻地笑了笑。
她唤道:“衡思。”
前方就是宫道拐角,桓悦一手提灯,另一手自然牵起明湘衣袖:“皇姐想说什么?”
“明晚宫宴之后,你来奉先殿前找我。”明湘轻轻道,“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对你说。”
作者有话说:
提醒一下,文案剧情应该在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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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一间围房的门突然打开,从中伸出一只手,将明湘一把拽了进去!
次日乃元月初一, 天子祭庙。
五更时分,天子法驾卤簿已备,陪祀诸王立于太庙前的街道上迎驾。
明湘同样心情复杂地立于诸王之中, 她身着青质翟衣, 玉圭、带绶、玉佩一应俱全。头戴九翚四凤冠,在一众亲王中格外显眼夺目。
她是郡主,论理来说是没资格陪祀太庙的。然而礼部定下陪祀名单时,皇帝大为不悦, 声称湘平郡主乃是先帝最疼爱的孙辈,更为朝廷做出极大的贡献,没道理湘平郡主不能陪祀。
为此,礼部、宗室、皇帝来回拉锯长达数月,一直到八月初,礼部才在皇帝的一力坚持下不甘不愿地将明湘的名字加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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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单末尾。
当时明湘尚未接到采莲司送来的信, 她正处于意气风发一心想要扩张权柄的时候。陪祀太庙能够彰显湘平郡主的地位, 更表现了她对皇帝的影响力, 对明湘来说有利无弊,于情于理她都不可能拒绝皇帝为她争取。
然而现在情况不同了, 明湘白日陪祀太庙,晚上去找皇帝陈明真相,她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安——身为南朝派来的暗探, 堂而皇之前去北晋宗庙陪祀列祖列宗, 未免显得太嚣张了。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明湘不能现在反悔退出陪祀名单——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祀的礼制即使不说百世不易, 也是连一个字都不能轻易改变的, 明湘如果敢现在突然变卦, 明日起不但朝臣,就连宗亲都要一人一本奏折弹劾她。
因此明湘即使再怎么不安,也必须若无其事立于庙街之上,和诸王一同恭迎圣驾。
正是天寒时节,近日虽然没有下雪,然而寒风席卷庙街之上,明湘的礼服纵然更厚,也冻得有点受不了。她眼看着前方梁王正在悄悄地瑟瑟发抖,想了想,还是悄悄推了梁王一把,示意他站好,圣驾快到了。
诸王都冻得快要受不了了时,圣驾终于驾临庙街。
“于皇祖考,克配上天,越文武功,万邦是宣,孝孙受命,不忘不愆,羮墙永慕,时荐斯虔——”
司祝悠长的祝词声响起,明湘随着众人拜倒,三拜九叩,目光所及之处正是先帝的牌位:大晋圣宗武皇帝之位。
她突然有些仓促地垂下眼帘,不敢去看先帝的灵位。
对明湘来说,先帝是个很好的祖父。明湘年幼时随母住在凝和殿中,先帝时常对她嘘寒问暖,动辄赏赐,允许她使用公主的仪制,对她的宠爱甚至超过了继后梁氏所出的福容公主。她到了开蒙的年纪,也是先帝将她时时传到福宁殿,手把手教她写字,开恩允许她和年幼的皇子一同入崇文殿读书。甚至就连先帝病重之时,还牵挂着明湘的终身大事,在病榻上一手牵着桓悦,一手牵着她,叮嘱桓悦要善待她。
先帝对她好,是因为湘平郡主的父亲武安王。武安王是先帝与元配昭贤柳皇后所出的嫡幼子,先帝白发人送黑发人,哀伤不已,对武安王遗下的幼女爱屋及乌,百般宠爱。
可明湘知道,她根本不是武安王之女。
对她来说,先帝是最慈爱的祖父,最体贴的长辈。她根本不敢想象,先帝泉下有知,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会作何想。
“我对不起皇祖父。”明湘想。
她感觉眼眶有些发热,连忙悄悄合了合眼,将泪意强压下去。
“仪若先典,追孝在天——”
祝辞之声蓦然拔高,明湘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才发觉祭祀已经到了尾声。
《佑平之章》的乐声里,圣驾还宫。陪祀诸王退出殿外,各自离去回府更衣,准备再入宫行宴。
明湘的礼服常服都放在了宫中,她抓紧从太庙到宫中的这段时间在马车中见了见清酌统领,刚将任务交代完,还未能多说两句,只听车外通传声传来。
宫门到了。
到了宫中,明湘必须要弃车换轿,轿外随行大批宫人,并非都是她的心腹。明湘只得就此作罢,匆匆回凝和殿喝了两口热茶,吃了两块点心,再度更换常服,准备前去参加宫宴。
梅酝和琳琅围过来,见明湘捧着手炉不肯松开,简直心疼坏了:“郡主从五更天就站在风里吹着,足足站到午后,连一口茶都喝不上,恐怕又要风寒……”
“快别说这些不吉利的!”琳琅跺脚,却也忍不住抱怨,“宫宴上郡主也难得吃几口,等一下郡主先喝两口鸡丝粥,免得夜里胃疼。”
明湘任凭她们忙碌,见缝插针交代道:“我今晚有事要和皇上商议,会提前退席,你们二人帮我支应着。”
虽然她们都是自幼就服侍在明湘身边,梅酝更是雪醅的同胞妹妹。但明湘并不打算让她们参与此事,事实上,她根本不希望任何一个人知道她的秘密,如果不是必须由风曲出京传讯,她甚至连清酌的存在都不会让风曲知道。
梅酝和琳琅应下,甚至都没多问——她们听明湘提到了皇上,只以为明湘是要与桓悦一同离开,根本没生出半点担忧来。
宫宴举行的地点位于外宫含元、永兴两座殿宇。皇帝于含元殿设宴,朝臣宗亲列席;太后则于永兴殿设宴,内外命妇列席。
对于太后而言,接受内外命妇朝拜恭贺,这是为数不多能让她乐在其中的事。因此尽管她近日心情并不如何愉快,还是早早驾临永兴殿,并在一众命妇叩拜时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如果没有湘平郡主就更好了!
太后坐在凤座之上,望着下方湘平郡主座席处络绎不绝前来敬酒的命妇们,一瞬间几乎露出了不悦的神色来。
命妇们热切追捧明湘,其实是很有道理的。
皇帝宠信湘平郡主,甚至到了破格允她陪祀太庙的地步。各家夫人都不是傻子,知道交好湘平郡主的重要性。但偏偏湘平郡主公务繁忙,几乎从来不出席寻常饮宴,能和她搭上话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好不容易抓住了宫宴这个机会,忙不迭地迎上来敬酒,甚至还带着自己的女儿姐妹——年后说不好便要择选皇后充实后宫,若是能得湘平郡主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岂不是天然占据几分优势?
相较之下,太后虽为皇帝嫡皇祖母,但看着皇帝对太后也只是礼数不缺,面子情罢了。这种时候,想来还是湘平郡主说话更有用,毕竟湘平郡主和皇帝姐弟二人同为昭贤柳皇后嫡亲孙辈,无论血缘还是感情都是宗室中最亲近的。
所以一众贵夫人权衡之下,全都舍太后而择明湘。明湘的席位前人流如织,反倒是太后的凤座旁只有安平侯夫人、大长公主并寥寥数人。
安平侯夫人身为太后弟妇,对太后脾性颇为了解,忙奉承道:“臣妇几日没进宫,娘娘气色倒更好了些,打眼一看,竟不输那些十几岁的小姑娘家!”
这话说的可就太浅白露骨了,太后也是四十岁的人了,再怎么精于保养,也不至于看上去像十几岁。
偏偏太后就吃这一套,闻言面色缓和,笑道:“就知道打趣哀家,你有功夫还是先将阿善的亲事定下来,咱们梁家统共也只有阿善这一根嫡枝,定要择个淑女才能相配。”
福容大长公主近来屡屡和太后因安平侯府发生冲突,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又不好在外人面前和母亲争执,起身道:“儿臣先去看看康儿。”
安平侯夫人好生尴尬,一半是因为大长公主的不留情面,另一半则是因为太后的话。她勉强笑了笑,眼圈却红了:“不瞒娘娘,阿善的亲事还要娘娘做主——实在是这孽障不成器,闹出丑事来……如今臣妇想给他择个高门淑女,竟也不能了。”
太后蹙眉:“章家还是不愿?”
安平侯夫人十分羞愧:“章家是世代书香的门第……臣妇也不好死缠烂打,脸上无光不说,还容易结下仇怨,所以只能另寻人选,还请娘娘做主,臣妇也不敢妄想高门大户的好女儿,哪怕出身低些,只要品行好、家底清白即可。”
太后却不这么想。在她看来,自己的兄弟和侄儿都是顶好的人才,理应配个高门大户,章家二房庶出的庶女能嫁进安平侯府,简直是高攀。
不过太后终究不是傻子:章家有刑部尚书章其言支撑门户,若是章家一口咬定不愿意,哪怕太后亲自下懿旨赐婚也未必能成,还会结下大仇来。
章家这门亲事,是没有可能了。
她心情更加不好,扫了一眼明湘的席位,看见明湘席后立着个青衣女官,看不清脸:“那就是章家的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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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明湘看准时机,准备起身离席前去奉先殿赴约。临走前顺手拎起一小壶酒,宽广长袖一遮,也没人注意到。
琳琅留在席上替她应酬,对外只说郡主喝多了几杯,暂去更衣。梅酝则跟着明湘出了殿,抖出一件准备好的青色斗篷给明湘罩上——郡主礼服太过显眼,披一件青色斗篷,旁人看去,也就只当是女官了。
明湘从梅酝手中接过一盏宫灯,朝她颔首,没入了夜色之中。
奉先殿在宫廷东侧,同永兴殿相距不算远,只要穿过永兴殿后的围房,再往东穿过两条宫道即可。
明湘提着宫灯,袖中笼着一壶酒,沿途一路向东。
她出来的时间略早了些。此时宫宴未散,沿途略有几个出来吹风醒酒的女眷,遥遥瞥见她的青衣,也只当是宫中女官。
明湘的步伐很慢。
她在心中打叠着腹稿,反复修正该如何对皇帝开口,却觉得怎么说都有问题,不由得不耐烦地拧起眉来,心底升起一点焦躁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