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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柴房收拾得像半个卧房,架子床上,女子曼妙的身形如苇草般飘摇起伏。
    谢及姒使尽浑身解数讨好他,也不过是让他略尽薄兴而已,最终仍被人翻在身下,掐着后颈,直至大汗淋漓,筋疲力竭。
    谢及姒俯在枕间,默默将每一下都记在心里,她听见符桓在她耳边说道:“卫炳在牢中自尽了,卫驸马听说这件事后,伤势恶化,恐怕也时日无多,公主要不要去看看他?”
    谢及姒猜不透他的心思,是想让她看,还是不想让她看。她喘息着小声道:“我听符郎的……”
    “公主倒是乖巧,”符桓在她耳边低笑,“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公主还是去看一眼吧。”
    卫时通确实病得很厉害,缠绵病榻,几乎瘦脱了相。他看见谢及姒,连生气的力气都使不出来,只颤颤拿手指着她,骂她是吃里扒外的毒妇。
    屋里有大夫在写药方,谢及姒请来给自己切脉,大夫诊了又诊,有些不确定地看了卫时通一眼,说道:“公主殿下好像是怀孕了。”
    谢及姒对此早有预感,笑靥如花地对卫时通道:“驸马听见了吗,我怀孕了,是符桓的孩子。”
    “你们……竟然!”卫时通又惊又怒,捂着胸口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谢及姒又道:“早在刚搬到卫家的时候,本宫就与符郎在一起了,驸马不在家的日子,一直都是符郎陪着本宫,本宫不仅怀了他的孩子,就连那十二万担粮食,也是符郎派人悄悄运走的。”
    “你们这对贱人……”
    卫时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气血上涌。他掀开被子下床,踉踉跄跄朝谢及姒走过去,把谢及姒唬了一跳,正欲躲出门,却见那卫时通面白如纸,身形摇晃,“扑通”一声栽倒在地,当即没了声息。
    大夫颤颤巍巍去探了探他的鼻息,惊声道:“公子他……没了!”
    谢及姒先是一愣,继而放声大笑。
    得知卫时通被活生生气死的消息后,符桓匆匆赶了过来,只见卫家女眷在内哭得死去活来,下人们忙里忙外准备收殓,只有谢及姒独自站在廊下,手抚小腹,不知在想什么。
    见了符桓,她眼眶亦有些泛红,忐忑不安地对他说道:“符郎,我怀了你的孩子,怎么办?”
    符桓心中先是有些惊讶,然后又生出隐秘的欢喜,他打量着谢及姒的神态,不动声色问她道:“公主打算怎么办,难道要留下这个孽种吗?”
    谢及姒道:“这是我与你的孩子,我想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都让他继承符珠姑娘的香火,也算是我对符珠姑娘的赎罪,你觉得这样如何,符郎?”
    符桓许久不言,半晌后问道:“公主是真心这样想的?”
    谢及姒点头,神情温顺道:“自然是真心的。”
    “只要公主是真心的,我会保护好你和肚子里的孩子,”符桓将掌心轻轻贴在谢及姒小腹上,忽而低声叹息道,“姐姐她在天有灵,若是得知公主的心意,也会原谅你的。”
    “那我真是太高兴了。”
    谢及姒神情温柔地垂下眼,长睫遮住了眼中的嘲讽。
    十二月初,洛阳大雪,一夜北风过后,官道上一片苍茫。
    来自西边的斥候在雪地里留下一串马蹄印,旋即又被飞雪覆盖。斥候带来了西边的战讯,待这场大雪一停,最多再有一旬,胡人的铁骑就能踏破洛阳城。
    王铉已将大部分军队都迁出了洛阳,簪缨世家们也忙着搬回自己的郡望之地,如今这座王城里,剩下的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
    “待这场大雪一停,殿下,你也该离开了。”
    裴望初为谢及音披上一件狐裘,自身后拥住她,枕在她耳边道。
    谢及音微微侧过脸去瞧着他,“你会跟我一起走吗?”
    “去建康?”
    “去哪里都可以。”
    “殿下这样说,”裴望初低声叹息道,“仿佛是要同我私奔。”
    谢及音道:“我想带洛阳的百姓一起走,并不多你一个。但你若是想回天授宫,我也不会拦着你。”
    裴望初问她:“那殿下以后还想回洛阳吗?”
    “待战事平息,胡人退去,自然还是要回来的。”
    只是谢及音心里也清楚,洛阳不仅是大魏王城,更是兵家必争的要地,胡人占领了洛阳,不可能拱手还回来。王铉虽然打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算盘,可黄眉军与胡人也不是傻子,能如此轻易地叫王铉得逞吗?
    “不必蹙眉,殿下,”微凉的指腹落在眉心,裴望初温声劝慰她道,“只要殿下想回洛阳,洛阳就一定会是殿下的,委屈你在外面待些时日,总有一天,我会接殿下回来。”
    谢及音看向他,“所以你不随本宫一起走?”
    “殿下若是再问,我真会点头答应,那你从前为我费的苦心,可真就付诸东流了。”裴望初说道。
    谢及音默然不言,握住了他的手。
    “我送殿下两千骑兵,为殿下押送粮食,你离了洛阳后,取道荆州、徐州,一路沿汜水往南,直到建康。不是所有的洛阳百姓都会跟您走,也有一些人会在途中停下,人情冷暖,都是常事。”
    谢及音点点头,“这些事我都明白,你留在洛阳,更要多加小心。”
    两人一时无言,相拥在廊下看雪,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院中次第亮起灯火,照见雪地里一片朦胧。
    第58章 名望
    洛阳城中风声鹤唳, 听闻胡人铁骑和黄眉军逼近的消息后,百姓们纷纷弃家而逃。
    岑墨带着府中侍卫到处张贴告示,或让城中小儿口口相传, 说嘉宁公主的车队愿意收留想要离开洛阳的百姓,有愿意追随公主者,嘉宁公主会提供食物和庇佑。
    那些曾在洛阳城外受过公主府布粥的外地难民都愿意追随谢及音,洛阳城中的百姓则还在犹豫,只因这位公主的名声实在不好, 天生一头白发, 据传是不祥之兆,克死了母亲, 又失去了父亲, 这样一位公主殿下,真的能为他们提供庇佑吗?
    大雪过后的第二天傍晚,愿意追随谢及音前往建康的洛阳百姓只有五千人。
    识玉安慰她道:“咱们有两千精兵,十二万担粮食, 只带五千人走, 也是件轻松的事。殿下,人各有命, 他们既然不信任您, 便让他们自己去扛胡人的铁骑,您已仁至义尽, 不必忧心他们的生死。”
    谢及音蹙眉叹息道:“本宫虽居公主之位,从前并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以为或令或恶, 只牵涉本宫一人。今日本宫才明白,君子应当惜名, 如雁鹊惜羽,紧要关头,须以名望来说服世人,保持名望的高洁以维护号召力,这本就是皇室的职责。纵使百姓为流言所惑,本宫从前,何尝不是有所失职。”
    她不甘心只带走这五千人,识玉也不知该如何劝,裴望初听说此事后让她宽心,“声望实乃人造,殿下不必因此罪己,之后的事,我来替您想办法。”
    论及造势,世上没有人比得过天授宫。
    当夜洛阳城中有流言传出,说是天女星光芒大盛,将有神女出世抚民,又有人看到一只白羽凤凰在护城河边起舞,河水随之起落,现出一块圆石,剖之得玉,玉上有纹,隐约是个“嘉”字。
    不知何处传开童谣:西虎东狼奔洛阳,洛阳飞出白凤凰,鸟飞何处鸣哕哕,忽起忽落永相随。
    这些神迹与征兆,无一不昭示着嘉宁公主是上苍派来带领洛阳百姓避开战乱的神女。裴望初派天授宫的道士在民间四处鼓动,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动摇对嘉宁公主的看法,打算追随她离开洛阳,前往建康定居。
    谢及音听说后颇有些哭笑不得,对裴望初道:“我当是什么好主意,原来还是天授宫装神弄鬼那一套,难为你安排得如此逼真周全,竟真有这么多人信这个。”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法,昔陈胜吴广鱼腹藏书、汉高祖路斩白蛇,用的都是同样的方法,他们能用,殿下自然也能,”裴望初道,“且殿下确实心系洛阳子民,怎么就当不得神女?”
    谢及音捂住他的嘴,面色绯红,“你再提这两个字,我要怀疑你是在笑我了。”
    裴望初温然一笑,从善如流,“不提了,我为殿下绾发吧。”
    自他假死离开公主府后,今日这是第一回 。谢及音的头发又长长了,逶迤垂在腰间,随着他的手指游动,宛若一缎华锦铺陈。
    裴望初想起最初注意到她,正是因为她与众不同的发色。他对世俗的评判一向漠然,当时只是觉得她生得好看,这世上千万人,谁能发如华锦,绾作月色?
    吉凶祸福只是诬陷,然而令人怦然心动的美,却是人为的附会无法更改的。
    “殿下发色与常人不同,无关吉凶,只是体内的余毒作祟。你因此而受诘难,是世人负殿下,非殿下负世人。说你是恶兆也好,说你是神女也罢,都是世人愚钝,并不能折损你半分容色。”
    “我体内的毒,宗陵天师也提起过几句,”谢及音从镜中望着他,试探着问道,“巽之也清楚它的来历吗?”
    裴望初的手微微一顿,“殿下想听,我可以告诉你,但这只会惹你伤心,这样你也要听么?”
    “已经过去了十八年,没什么可伤心的,但我想弄清楚。”谢及音道。
    于是裴望初告诉她道:“此毒源于天授宫,是炼制丹药时偶得的奇毒,并不伤人性命,但若想解毒,需要将毒引到同血缘关系的胎儿身上,待生下胎儿,取其血便可解毒。当年谢黼身中此毒,本就是宗陵天师打算借此卖弄玄虚,所以在殿下身上种下了祸根。”
    谢及音微愣,“我身上的毒,是为了解父皇的毒才种下的?”
    “确实如此。”
    “那……母亲她知道这件事吗?”
    裴望初不言,从妆台上拾起一支桃花簪。
    谢及音苦笑了一下,“话已至此,你说便是。”
    裴望初轻声叹气道:“此毒解法,养药如养胎,若妇人不配合,是养不成的。”
    “所以我是因为体内有余毒才变成这副样子,这一切……母亲一直都清楚?”
    “殿下,谢夫人本是一介孤女,她嫁给谢黼,就只能依靠谢黼,谢黼要她拿腹中的胎儿养解药,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是这样吗?”
    谢及音的声音微微发颤,她看着镜中绾作随云髻的三千银丝,心中仍止不住感到难过。
    “所有人都说我是天生恶兆,说我不祥,母亲从来没有反驳过这件事,有时候,连我自己都要信了。你们天授宫……”
    “都是混账。”
    谢及音垂目,握住裴望初的手,轻轻摇了摇头,“七郎不是。”
    裴望初道:“我不是,我是来向殿下赎罪的。”
    “此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谢及音反过来安抚他,“你不必担忧我,这些旧事不过惹人一时伤怀,知道是毒,我心里反倒好过一些。”
    谢及音对此接受得比裴望初想象中更快,她几乎没怎么为此伤心,转身又去忙着整顿离开洛阳的车队。
    到了第三天,愿意跟随谢及音前往建康的百姓已经增加到了三万人。岑墨将他们分成两队,妇人、老人、孩子紧跟着公主府的马车走在中间,青壮男性手持武器护卫在队伍的两侧,两千骑兵和公主府的府兵开路、断后,确保万一路遇山匪,能够减少伤亡。
    这两千骑兵都是天授宫的精锐,是裴望初在洛阳能调动的所有力量,但他仍不放心,在谢及音出发之前,去见了王瞻一面。
    “袁先生的意思是,让我带兵护送嘉宁殿下到建康去?”听完袁琤的来意,王瞻有些惊讶。
    “不必抵达建康,只需要护送她渡过汜水即可,”裴望初咬着变声叶说道,“汜水以南,人烟稀少,殿下自己就能应对。”
    “为什么要我去?”王瞻问道。
    “子昂是不想,还是不敢?”
    “既非不想,亦非不敢,我只是不明白,袁先生欲与家父共谋大业,此事与嘉宁公主有何关系?”王瞻有些警惕地打量着他。
    裴望初道:“没什么关系,只是我心悦殿下,牵挂她的安危罢了。”
    王瞻愣住:“袁先生你……”
    “很奇怪吗?鄙人只是修道,又非出家,未曾断情绝欲。”
    裴望初遮在羊皮面具下的脸冲王瞻一笑,“我知道子昂兄对嘉宁殿下亦有好感,你护送她渡汜水,既能卖我一个人情,又能在殿下面前露脸,有何不可?”
    王瞻面色一红,反驳道:“我愿意护送殿下,是因为殿下心系百姓,与其他无关。但虎符现在在家父手中,父亲不允,我也没有办法。”
    裴望初道:“只要子昂愿意去,这件事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
    大司马王铉将三万骑兵与两万步兵调去了涿郡待命,裴望初以袁琤的身份和他见面,用一张加盖了大魏玉玺的空白圣旨向王铉借得了一万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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