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有啥现成的就先拿来。小厨房里先吊上一锅鸡汤,一点药材都别放,明日一早撇了油沫熬一碗香菇粥给我,再清蒸上一条鱼,加点青蒜即可。去吧。”周伊不过是遗憾自己睡前没能好好享用美食,心下也明白孕妇在饮食上尤为要紧,这会儿能吃得上的想来也不过小点心而已。
绿药出去前不忘将房中的红烛点上,罩着纱的镂空窗外,天都还黑着。
就着豆大的烛光,周伊起身,一边解开头上顶着的发髻,不得不说清朝宫装发饰称不上古代汉服中的翘楚,这两把头的样式更是又紧又硬又重,散下一头鸭发,她随手拿起桌上黑漆釉彩妆盘里一条红色绸子束起。
瞧这发黄干枯的发尾,周伊暗叹这原身本不是个心胸宽广之人,却要努力藏起自己的小心眼,对上谦恭治下严谨,不过是年岁小点,日子过得这般清苦,本该娇生贵养、无上尊荣、寿终正寝的命硬是把自己气没了,倒算是让她赚了个便宜。
既然是送上来的便宜,放着不占,傻的便是她了。至于孩子……倒可能还真是她的机缘了。
周伊随意坐下,给这副身子把了个脉,不浮不沉,稳健持中,到底是个娇滴滴的贵人,体质还不算差,就是气血一下不顺,换成她这个心比天地还宽的魂体入住,久而久之自然不药而愈。至于头发问题,养一养便是了。
她于医术上只是略懂皮毛,但药膳上那叫一个无师自通。可惜,孕妇能吃辣吗?她可是个川菜十级爱好者。
不过,肉-身都有了,美食还会遥远吗?
满汉全席,她,周中华小当家深夜食堂伊来了。
绿药记性不好,但手脚麻利,将小厨房能搜刮到的现成吃食搬了一套进来:“撞上正准备起身的王师傅,一听是福晋吩咐,将冰窖里的奶酪热了添作他的心意,还有桂花糕、玫瑰酥、绿豆饼……”
孕妇喝热牛乳很是合适,周伊看着面前瓷亮透白的小盅里,牛乳鲜香,点缀着深紫色葡萄干、浅黄色坚果,还有切成小块的芒果粒,简直堪称完美的点心。
桂花糕清爽、玫瑰酥绵密、绿豆饼软糯……
谢谢原身,久违的美食入口,她现在有点幸福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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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伊满足吃着点心的小脸蛋出现在一处现代的机械化视频画面上,一个小小的身子趴在操作台上惊喜出声:“可算是找到了,这个小没良心的,到处吃香喝辣,怕是完全忘记自己的任务了吧。”声音缥缈,让人听了只想再听她多说几句。
“是我们的机器先出现故障,导致她失联许久。”画面上一个冰冷带着回声的机械音回答道。
“你这是在怪我?”女子嘟嘴,声音更比方才娇气了几分,“要不是你需要升级,我们怎么会弄丢她?”
机械音沉默了一会儿方道:“我没有设定‘怪你’这种情绪词,你误会了。“
女子:……
机械音复又开口:“我们要马上上报关于周伊的信息。”
“慢着,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头的意思,你觉得,他们会舍得放掉她吗?”
“我没有自己觉得的选项,只有是否上报。“
女子将脚翘起,随意地看了会自己光洁的指甲,轻轻吹了口气:“所以呀,你又需要升级了呢。”
“是你,导致了我的故障?”机械音仍是冷淡的语气。
“众所周知,我的记性不好,你说了什么,我没什么印象。”女子神情依旧随意,手的动作却很快……
“慢着,数据检测到周伊这副身体已经怀孕了。你不能再对我下手。”机械音及时制止了女子的推杆动作。
“你说什么?她真的已经来到最后一个关卡了吗?”
“应该是。”
“真是没想到,没有我们的帮助,她一个人也走到了这一步。”女子说着,复又看向镜中那张精致的素脸,略微嫌弃道,“这张脸虽然不差,但果然还是不及周伊那张脸的万分之一。”
“刚开始而已,周伊的容貌会潜移默化显现的。”机械音判断女子这样说是不想对他下手了,“所以,我们上报吧。”
女子笑了,容颜之靓丽瞬间明媚了一室:“不急。再等等。你都说了,她年岁还小
机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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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当空,蝉趴在绿油油的枝桠上早早鸣叫了起来,一丝风都没有的天里,它叫得愈发欢腾。
隔着镂空的窗花,一斜眉狭眼的嬷嬷脑门上青筋立现、中气十足叱骂着院子里丫鬟们:“如此惫懒的身,真真可惜你们没有配得上的命。一个个就没听见树上这声叫得都快掀破了顶,也没人动一动上去捣鼓,回头吵着福晋看怎么收拾你们。”
一双纤手肤光如雪、皓肌如玉,自半透明淡紫色纱帘中伸出,半睡半醒间的软糯沙哑语气听了令人禁不住浑身一苏:“来人。”
床边候着的紫苏快速上前掀开床帘:“福晋醒了。”说着弯腰为她趿上雪缎绣花履。
周伊着一身藕荷色蝶襟中衣中裙,鸦色长发柔顺披在身后,浑身上下不见一样饰物,眼角还挂着晶莹的珠子,显然还未回过神,眉眼盈盈,唇若粉樱,冰肌玉骨。
紫苏抬头见了,不自觉又恍了下神,福晋这几日确实不大一样,从前便知道主子长相清秀,颇有灵气,只是再仙的姿态被她自持身份日日中规中矩、老气横秋打扮着便再也看不见半分。如今福晋放下厚重的装饰,恢复闺中打扮,只是平常偶尔的眼波一转、微挑唇角,便能让她这从小看到大的丫头目不转睛,饶是被人称颂一向稳重见长的紫苏心下都叹,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渴了。”周伊缓缓起身,眉眼轻轻瞥了一眼窗外。
紫苏心细,立刻垂首敛眉道:“小厨房早些制成的酸梅汤这会子冰镇上了,银耳燕窝也刚熬好一盏,用的是宫里娘娘前儿个刚赏的血燕。”
“嗯。”福晋轻轻点头,转身落在窗前的紫檀镶玉芙蓉缠枝贵妃榻上微微一歪,素手拿起先前翻开的账册,只是简单动作在她做来亦别有风韵。
这是都拿上来的意思,紫苏挪开自己有些目不转睛的眼,掀开木色垂坠珠帘出去吩咐,一边想总是苦夏的福晋近几日胃口倒是不错,这是好事。半个月前吃了总吐,又不肯传太医,嬷嬷们劝不动倔起来了的主子,可担心坏了她们几个。
门外满脸柔和的石嬷嬷见了紫苏,便示意先前骂人的玉嬷嬷安静些,转身她请示后进了屋。
石嬷嬷见福晋没传红蕴进来妆发,便知主子身子仍是惫懒,上前简单束起她的发,一边关切问候。
周伊手里端着账册,她是一字没看进去不过装装样子罢了,穿进这副身子也有四五日了,好歹通过一日三餐认全身边几个伺候的人,她存着先将身子养好的心思,便每日窝在屋子里和小厨房的王师傅“切磋”药膳的厨艺,加上孕期反应虽然她自觉身子日渐好转,但明显精神头仍旧不是很足。
院子外几位格格,尤其是那李格格每日换各种说辞想进来请安,在没摸清情况前,她一律让下人拒绝了。
当阿飘最惨的便是吃不上一口热饭菜,药膳虽然没有辣菜来得酣畅淋漓,不过秉着多吃一口都是赚的理念,她对目前的境况还挺满意。
只是这肉-身有肉-身的麻烦之处,周伊觉着这两日她胸前的两团肉愈发胀痛得难受,见对她一向和善的嬷嬷问起,便也咿咿呀呀地答了:“嘤,嬷嬷,我这里不知怎地涨得厉害,怪疼的,你摸-摸。”阿飘标配,开口就哭。只不过从前一贯搭配着阴森、恐怖气氛,如今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这热气腾腾的屋内便只剩下几分迤逦,引人遐想。
石嬷嬷原先只当福晋前几日被别院那猖狂的妾室给气着了加上苦夏才不舒服,听得这一声让人酥软的撒娇当即脑海闪过灵光,心想福晋这怕不是好事近了?一时着急俯身查看的动作都重了些。
“……轻点,嬷嬷。”周伊再次嘤咛出声。
屋外男子落脚的动作一下慢了半拍,猝不及防地,冷着一张俊脸的他,他脾气硬了。
四爷的脾性一下就上来了。
福晋这院子里一向最为规矩,这几日宫里德妃娘娘病了,传他侍疾已经几夜未归,甫一进府,便见李氏身边的丫鬟等着跪下报说福晋像是病了,已经好几日不见人了。
这乌拉那拉氏进府已有两三年,性子一向持重不肯示弱,四爷心想八成是真的,抬脚便往福晋院子走,亦不让下人通报,自己直闯后院正屋,谁知竟听见不知道哪里来的女子如此放-浪-形-骸的声音?
看来福晋是真的病了,就连自己院子里的人都快管不动了。
四爷气势汹汹,直接掀了珠帘进去,看见一名身形略显熟悉的女子背对着他,柔顺鸦羽披肩只简单用一根红绸子绑起一簇,一席素衣,身形婀娜,体态轻盈,就连雪缎履都显得玲珑小巧。
倒是石嬷嬷正对着来人,神色一慌张,双手随意将福晋的左右衣襟一搭,连忙跪下:“奴婢参见四爷,四爷金安。”
周伊脑海里闪现过“雍正大帝”四个大字,愣了愣,缓缓转身抬眸看向来人。
男子一席石青圆领缎绣团纹袍子,身长玉立,眉目隽永,气质周正,不怒自威。
周伊眼前一亮,心想,咦,这位俊俏郎君她似乎在哪见过。
第3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在天大地大四海为家的周伊心中,能跟美食相提并论的,美男还算排得上号。
紫禁城里,美食虽多,能看不能动,但美男却是只要看就够了。
这位公子怕是她做阿飘迄今见过最俊俏有型的郎君了,剃半个光头都挡不住他的清贵高雅,雪莲般干净清冷,修竹般斯文飘逸。
相貌称不上艳极,只是恰好一眉一目都似长在了她的心尖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好看的人在她这都会有几分印象,不过也就只停留在有印象而已,其他再多的东西,不过当做戏码消遣,走不了心。
但,有了身子,看来她和这位郎君,可能有戏。
不容她再多想,周伊依着这副身子的习惯,柔柔向下福了福身:“爷。”
谁知方才被嬷嬷敞开的衣襟一时来不及系回,四爷两眼一下就盯着她,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他的四福晋?
他那从来梳着规矩油头,一丝不苟,眉头紧锁,说一不二,没有一句软话的乌拉那拉氏?
是真的一句没有,就连他们的新婚之夜,洞房花烛之下,乌拉那拉氏全程仿佛参佛般平静。
明明两人身下的红,晕染了半副白帕,事后她竟也平静起身,仍是面色如常服侍他出府。要不是回来当夜他过来知道福晋身子不适,发了烧,还真当自己娶了尊佛。
原来不过是强撑。
可福晋既然如此爱惜脸面,四爷又如何能不顾及,便假装不知,仍是和她相敬如宾。
到底,两人这些年来都是生分的。
原来,私下里,她亦会如此撒娇抱怨吗?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她会一如未出嫁的女儿家那样,自己披散着发,和亲近的人絮叨自己的苦恼,喜怒哀乐?
这份自然而然的美,若不是今日情急,下人来不及通传,他竟从未见过。
就连平日里见惯的礼,现在看着都有了几分随性的娇俏,鼻尖萦绕着的是每次福晋沐浴后自带的芬香,他最喜那份恬淡清雅,只是每次乌拉那拉氏都上着规矩浓妆,掩盖得不胜半分,四爷暗叹可惜,但他面上仍是寡淡,从未开口言明。
这是他第一次见福晋脸上脂粉未施,肤色自然白皙,几近透亮,樱唇不点而朱,饱满的胸脯因情绪轻轻起伏……
四爷一时难忍,上前手指轻轻捏住了周伊小巧的下巴,将她的脸抬高了些。
周伊顺势抬眼,以她千年阿飘的微妙直觉,发现身前男子的情绪似乎不太对。
俊俏郎君今日心情不好?
被周伊水汪汪明眸直勾勾盯着的四爷,察觉自己的冲动后,习惯性冷硬出声问道:“福晋方才在做什么?”他主动放开了手,藏在袖中仍忍不住轻轻摩挲回味了下方才柔软的触感。
虽然郎君低哑嗓音特别好听,但态度似乎真的不是很好。周伊仔细回想身为福晋通常这个时候会做些什么?
是不是她忘记伺候他更衣了?这天已经开始热了,穿着那样拘谨的宫服赶了一路,脖子都透不得风,想来不会舒服。
身为阿飘的她一向体质自带凉气,再说屋里也没有这么早用冰的规矩,就显得更是热上几分。
脑海里印象仍是模糊,周伊靠着自己薄弱的记忆,上前准备褪下四爷的衣裳。
可她这些天除了吃就是睡,希望身子养好后能不能多想起些什么,习惯了简单的中衣,根本不熟悉四爷身上衣服的繁复扣子,解了半天不得法,微微拧起了眉,不自觉“嘤~咦~”出声。
浑身冒汗的胤禛听得这一声近在耳侧的嘤咛,心尖像被什么轻轻挠了一下,没忍住再次低头看她,见她苦着小脸仍在和衣服做斗争。
面前的妻细白的脸颊微红,长睫低垂,红艳的唇瓣微张,原来她的左眼角还有一粒小巧泪痣。
看起来竟让他前所未有心动不已,想……舔。
“……都下去吧。”胤禛不欲再忍,低哑着嗓音下令道。
嘤,郎君这一嗓子,就好适合在耳畔如此低吟。
“爷,邬先生、戴先生书房有请。”苏培盛严肃的声音在屋外同时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