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约而同立即提手并齐在眉前,郑重其事定约。
“如此,我和我阿娘的前途就都托付给县主了。”
李仙蕙道好,丰润的侧脸喜气洋洋,盘算着明日向阿娘和妹妹们报喜,松弛地往下出溜进被窝。
司马银朱剔了烛火,倚着床围有意无意问,“方才你说谁一唱一和?”
“瑟瑟跟武延基啊!”
李仙蕙仰面在榻上,提起来就满脸笑意。
“一回来,就放话说要灌倒武崇训,可怜他不懂酒桌上的规矩,心又实,来一杯吃一杯,不像瑟瑟大半都倒了,武延基也是个虚架子。”
司马银朱倒不心疼武崇训醉酒,嗯了声。
李仙蕙是聪明人,会过意便觉荒唐,失笑道,“你想到哪去了?他们俩就是起哄胡闹,要非从武家挑一个,瑟瑟定然钟意武延基。”
司马银朱有些意外。
“就因为他是长子嫡孙?可是武崇训的才情、文章名动神都,样貌也好,要不是宗室出身,早被府监招揽去伺候圣人了,人品性情更是一等一,放着这么个大才子不理,倒拣那草包?”
谁知李仙蕙的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
“非也,非也……”
司马银朱越发好奇了。
“那你倒说说看,是为什么?”
“单比人物当然是武崇训好,可瑟瑟心高气傲,憋着一股火回来的,就喜欢被人捧着,哈巴狗似的巴结她。武崇训那人你知道呀,眼里容得下谁?圣人的账他还不肯买呢,能为了女色低声下气?”
李仙蕙由是下了论断,“这俩人凑不到一块儿去。”
第22章
夜里武崇训悠悠醒觉,口干舌燥,只想要一碗冷茶吃,谁知喊了两三声没人进来,他才想起流苏说,张峨眉烦她去做一扇两面可观的绣屏,这几日要住在望潮楼。至于豆蔻,原说枕园添了宫女、嬷嬷,不差人手,偏昨日瑟瑟又当面儿问他能不能多留几日,便在那边了。
武崇训只得摸黑披衣裳起来,足衣却不知脱在哪,光脚踩在地下愣了愣,竟不冷,才翻找火烛,就听背后有人快步进来。
“公子,放着我来。”
一面说,一面放下油灯,接了茶壶过去。
武崇训咦了声,“你怎么在这儿?”
朝辞分给他一杯,自家也渴,因没旁人在,索性拿茶壶直接往嘴里灌。
“你醉成那样,我原说替你挡几盅,李四娘嘴上不许,私底下却嘱咐我,怕你吃醉了,回来清锅冷灶没人照应,叫我先支应房里一声,地龙烧起来,酸甜果子汤备好。真瞧不出,她生的那样,倒是个温柔细心的姑娘。”
武崇训吃着茶,心里一根细丝牵动,讷讷地面上发烧。
朝辞早疑心他这一向故作正经得有些古怪,因笑道。
“谁知我走时你还周周正正的,再去已叫人占了便宜。公子,到底是谁胆子那么大,爪子那般尖利?昨儿接你时没瞧见,回来放倒了细看,我的个乖乖!挠出两道长长的血痕呢!”
“别胡说!”
武崇训紧紧抓住衣襟,生怕他要掀开来看,正色道。
“哪有什么别人挠的,是我喝多了燥热,自己抓了两把。”
朝辞在他脸上来回瞄了两遍,心道原来冰山也有化雪的时候,可见是人都逃不过那一遭,不过他面皮薄,揭破了定然要恼,便也不追问,鬼祟地笑了两声,便转出去在外间睡了。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更漏不时叮当一声儿。
武崇训被他说的心神恍惚,手里帕子攥得紧紧的,愈发滚烫。
一时想起下午赶去枕园,推门就见瑟瑟提起裙子,跟在武延基屁股后头疯跑疯笑,撵着那些个野鸭子、大白鹅,上蹿下跳的高兴劲儿,便生气不已。一时又想起她冰凉的指尖划过心口,刷拉一下又痛又爽快,像小鹰的抓挠,带着甜丝丝认主的滋味儿。
他情思缠绵,翻来倒去睡不着,忽听窗外有人捂着嘴笑。
“武家儿郎胆小——”
武崇训心头一阵狂喜,忙整衣推门,果然正是瑟瑟,一改往常矜持柔婉,叉腰昂首挺胸,脚踏着个八面绣花带络子的蹴鞠球,得意地像只翘尾巴鸭子。
看她那神气活现的小模样,武崇训心里愈发鸡崽子蹦挣似的抓挠,一再问,“谁胆小?有本事你过来让我抱抱,便知是谁要跑?”一面张开双臂等她,瑟瑟急的退步一躲,咣当被门槛绊倒,直直跌进他怀里。
武崇训抱了个空,轰地醒过来,才知做梦,因此患得患失,一夜无眠,竟就到了天明。他向来上进自律,从来没有赖床晚起过,因怕被丫鬟笑话,虽然困倦不已,还是挣扎着出来,在院中转了两转,忽地定睛一看,竟是豆蔻领着几个丫头扫院子。
武崇训愣了一下,叫过来问。
“李四娘不是留你用么?怎么回来了?”
豆蔻老老实实地嗯了声。
“原本表姑娘是说要留下奴婢,因宫里那几个规矩重,动辄不叫这样那样,她不耐烦。不过今儿早上,南阳郡王送来二十四个丫头,嘴甜得抹了蜜似的,三言两语,哄得庐陵王妃合不拢嘴,便做主把奴婢放回来了。”
武崇训听了直皱眉。
好家伙!
他卖尽人情,才从颜夫人手里要出四个大宫女,女史且把瑟瑟教管得抱怨连声,转头大哥就送来二十四个,这不是成心与她打擂台?
“瑟瑟怎么说,可有话要你转告?”
豆蔻茫然,瑟瑟是谁,李家四娘么?可是连她都不知道四娘的闺名,公子又从何得知?
武崇训还问,“诶——说话呀?”
一时醒转,愈发臊了,脸上红热难当,转头对着杏花树上蜂蝶嗡嗡,只做不在意地转了声口。
“李四娘怎么说?”
“表姑娘还不知道呢,奴婢走时她还没起来,听丹桂说夜里嚷了两声,睡得不安稳,才女史听见,把她们几个又训了一顿,还说要熬安神汤。”
武崇训一听更着急了,“昨儿晚上不是你伺候着?”
“早不是了。”
豆蔻摇头,也有点失落。
“原本是奴婢睡表姑娘外头床上,偏她们要来,人那么多,重新派屋子,女史就说,十五了,不能像小孩儿要人陪着睡,叫撤了那张床,只让丹桂和杏蕊睡外间儿。昨儿表姑娘还和奴婢叨叨,说怕黑,晚上醒了睡不着。”
“那怎么行?”武崇训心疼。
“昨日奴婢陪表姑娘出门,说起这事儿,南阳郡王也说,这都是颜夫人教养女郎的规矩,才养出女史和县主那样铁骨铮铮,可表姑娘秉性柔婉,好比春日才抽出来的花骨朵儿,哪能经得起风霜催逼?”
武崇训心道大哥书没读二斤,说话怎么这么肉麻?
他满腹牢骚不好出口,只得牵挂地望了望通向枕园的留堤。
昨日去时步履匆匆,没留意早樱枝头积攒了多少花苞,回来醉的颠三倒四,更不知晓,要说再寻个借口过去瞧瞧,倒像是有意和大哥争抢。
思来想去,他谨慎地叫了声朝辞。
“你去……去魏王府,就说我得了一盏稀罕的月亮灯,请大哥来赏玩。”
朝辞原比着手听他问话,已是笑的肚内发颤,再到这句,抬头正色提醒。
“公子,豆蔻都回来了,您要不知道南阳郡王就在枕园,不成笑话儿了?”
他笑得奸滑可恨,添上两撇胡子活脱脱是个山羊精。
豆蔻不明白,直愣愣道。
“是啊,南阳郡王但凡去了枕园,一时半刻定然走不了,方才庐陵王妃说做了一瓮酒糟的鸭舌,用的极辣的酒,过口香浓,请他等等一道吃早饭呢。”
——连早饭也要蹭着吃!
武崇训越听越坐不住,板着脸打发了豆蔻,进屋换短打,叫上朝辞,仿佛要练长拳般走出笠园,就站在留堤起头处,老大一棵桃花树底下。
往那头遥望,枕园里人声寂寂,几个鹤窝在水边,果然都没睡醒的样儿。
离了人,朝辞说话更直接。
“公子心悦表姑娘,原无不可,就是您上回劝南阳郡王那话,圣人要的是武李联姻,并没指派谁配谁,可是伤了兄弟和气就不好。”
他把手揣在袖子里嘟囔。
“奴婢可听说了,南阳郡王叫城外庄子送大雁呢,十几二十对送来,只挑肥壮、毛色鲜亮的养在后头菜园。”
男女议婚需以大雁请期,武延基此举即是预备提亲了,虽然魏王不肯在立储前向圣人开口请婚,但武延基向来任性妄为,直接行事也不奇怪,而且照他从前为女郎出手的派头,既然有大雁,那什么首饰啦,绫罗啦,胭脂画粉啦,要么已经送进枕园,要么正在赶制。
朝辞说出来,本意是劝说武崇训再再考虑,别为了红颜,伤了兄弟,没想到他听了竟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轻笑了声,一手搭在树干上,眼望长空,大有胜券在握的味道。
“大哥见一个爱一个,哪个有下文啦?前几年也说二娘好,知道她喜欢木作的玩意儿,城里城外,淘换了多少?我阿耶还担心,大哥身份贵重,二娘配不上他,结果不用人劝,忽地打的乌眼鸡似的,见了面吹胡子瞪眼。”
朝辞提醒,“可是眼下他正在兴头上。”
“那都不妨……”
武崇训摆摆手,唇角笑意加深。
“我是真心,他是趁兴,孰轻孰重,大哥分得清,我请他让一让我,他应当没话说。倒是表婶一心招揽贵婿,明日颁了旨,热乎乎新鲜出炉的太孙,她恐怕丢不开手。”
“那表姑娘自己呢?”
朝辞斟酌着试探,“万一她就想当太孙妃,怎么办?”
武崇训怔了怔,忽然意识到这风险未尝没有,但很快用力甩掉了念头,“我瞧她不是那样浅薄的人。”
顿一顿,言之凿凿地强调。
“她是聪明人,聪明人难道不懂权势之虚无缥缈,毫无意义?想尽办法争了来,最后只剩麻烦落在手里,倒不如寻些真正喜欢的。”
朝辞直傻了眼。
武崇训身在宗室,又与武延基亲近,距离皇位一步之遥,生下来就是该做摄政王的材料,可他的性情却与旁人截然两样,自负清高,不屑于玩弄权术,不仅自己不肯下场,更视沉迷其中的张易之、武三思等为愚蠢。
朝辞还听懂了武崇训的另一层意思:瑟瑟头脑之灵敏,品性之高洁,正与他本人一般。
这个评价出自他之口,真可谓是高之又高。
“公子,您当初与郎主争辩,可是信誓旦旦说表姑娘想做皇后的。”
武崇训原本兴致勃勃,被他一打岔,顿时气得把袖子一甩。
“总之她是肯的!”
他一脸想当然,朝辞心道这是油盐不进了,便瘪了瘪嘴,“那公子,您那盏月亮灯,就是给表姑娘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