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把她的笔折断,把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纸张撕毁,画下的画卷也全部烧个一干二净,依旧遏制不了李七庄胡思乱想的“野心”。
李七庄学着忍耐一切,只是她越退,周围一道道指向李七庄的职责和压迫就越重。
李七庄想不明白,这些人明明是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他们彼此之间明明有着最深的联系,即使如此,为什么还要继续逼她走一条自己不喜欢的路。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外面那么大的世界,为什么不许她去看一看呢?
“我不嫁人!”
当她拼尽全力喊出这句话时,李七庄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克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愤怒之下又掩埋着一层薄薄的悲哀。
李七庄忍不住想——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公平”这一说吗?
从前她读诸子百家,读《起源录》,读《大道为公》,她明明读了很多很多书,为什么书里那些前人们所描述的景色,她一眼都未曾见过呢?
就因为自己是女子吗,因为千百年来遗留下来的、荒诞的一切吗,在这个腐朽的地方哪里有“公平”这一说啊?
南大陆有着最顽固的、最不可侵犯的“秩序”,它把所有人都被框在边界里,不许任何人挑战它的权威,一个人的理想与希望,在“秩序”面前,全部变成随随便便就能扼杀的东西。
李七庄浑身一冷,打了个寒颤,她抱着自己双臂慢慢蜷缩下去。她蜷缩在自己房间里,背对着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们,瘦弱的背上只凸显出料峭的脊梁。
李七庄的弟弟躲在门后,看着向来温温柔柔、爱对自己笑的姐姐一改从前熟悉的模样,变成父亲口中歇斯底里的“疯子”。
他忽然害怕地大声哭起来。
李伯羽不明白姐姐为什么一眼都不愿意看向自己,也不明白父亲和哥哥要用那么严厉的声音对姐姐说话,姐姐是做错事了么?为什么姐姐不愿意向父亲承认错误呢?
可是姐姐以前明明说过,不管做错了什么,只要肯认错,有一颗认错的心,就没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呀……
李伯羽的哭声成了这片凝滞空间里唯一的存在,刺耳的孩童哭喊声不绝于耳地钻进在场每个人的脑子里,他们的父亲忍无可忍地让宫女把小儿子带走。
李伯羽一边挣扎,一边不断地伸出手,大喊着:“姐姐!”
李七庄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她看着不过三头高的幼弟哭花了脸,小小的身影被人拉着,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李七庄的嘴唇始终抿得死紧,下唇咬得血肉模糊,她的眼神像谭死水一样,一句话都没对李伯羽说。因为李七庄忽然意识到——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李伯羽,很快也会变成像父亲和兄长们一样的男人。
她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心脏被苦涩和绝望塞满,在父亲甩袖离开的背影中,在宫女和太监叽叽喳喳的劝告声中,李七庄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于是当天晚上,李七庄带着匆匆忙忙整理好的包袱,从皇宫里逃走了。
除了包袱里的一支笔,背后背着的一那卷半人高的,空白的,没有任何字迹的卷轴,她什么都没有带,甚至连那头长至腰身的乌黑长发也被她削下来,留在了未央宫里。
凭借东大陆微薄的灵气,御剑逃出宫里的李七庄终于第一次摸到了自由的长风。
从那一天开始,她的人生就像她所带走的卷轴一样——一切都从空白开始。
***
两天的时间很快过去,所有修士再次汇集在中央会场上,他们按照上一轮比赛的名次顺序挨个进入下面的丛林中。
司吉月罕见地没有一直盯着裴倨看,她的目光死死盯在祖宜春和祖宜秋身上,因为太过明显,周围一圈人都注意到了。
即使输了比赛,她脸上那股任性的骄横劲儿依旧不减,让人不免怀疑她下一秒是不是就要去找人打架。
卫承兴稍显头疼地拉住司吉月肩膀,桓叶也从后面抱住司吉月的腰,单安平在旁边劝道:“组长,组长,算了算了……”
三个人一起,依旧拉不住闹腾的司吉月,她冲着祖宜春和祖宜秋两人大喊一声:“喂!”
蒙着眼的祖宜春扭头看向她,他和弟弟祖宜秋身上还带着最后一场比赛中受的伤,司吉月闭着眼,继续喊:
“下次,我们不会输给你们的!”
祖宜秋和祖宜春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对司吉月遥遥点了下头。
第一个走进丛林场中的小组自然是裴倨五人。与格斗场上单调的打斗不同,在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俱全的真实环境中,更能体现一个修士的综合实力,还有五个人的默契程度。入场的时间越早,就代表着有越多的时间寻找金果或是布置陷阱。
一些范围太大的法器和招式自然也难以使用,这是为了方便看台上的观众从高处观赏不同地方进行的战斗。
在最后一个小组也进入丛林以后,一个不速之客姗姗来迟。
他金冠束发,一拢绛红劲装,腰佩黑金长刀,光是那张极具辨识性的脸就已经足够引人注目,但他犹嫌不够似的,张扬地从几位掌门面前踩着法器飞过,行事作风张狂至极,有不少修士压低声音议论起来:
“这个人就是……”
“红莲修士李星火?”
“小声点!别惹麻烦……”
垄钰城早已给大师兄留出了身旁的位置,李星火坐下以后,他主动询问道:“师兄,你任务做完了吗?”
“嗯,一结束我就来了,”李星火对师弟点点头,同时目光在下面飞快地搜寻着司吉月的身影,“那小孩呢?我来得晚了点儿,这一个月你们没出什么事吧?”
“师妹已经进去了……”垄钰城把白鹤山最近发生的怪事都简单地对大师兄一说。
与此同时,丛林中的司吉月五人也误打误撞地碰上了意想不到的一行人。
是裴倨所在的小组。
“这可真是,”卫承兴意味不明地挑眉笑道,“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第61章 小情侣
裴倨也慢慢转过头来, 他透明琥珀一样的淡色眼眸中没有几分情绪波动,看向对面五人的目光中,平静的意味大过审视。
卫承兴跟裴倨眼神相互对峙片刻, 又悄悄看了一眼司吉月,观察着司吉月的态度。
自从撞见曾天向司吉月表明心意的那个傍晚开始,卫承兴对于追求司吉月这件事的态度就认真起来, 不仅各方打听司吉月的喜好,也靠莲华门的情报优势将她前十六年的人生经历调查了个清清楚楚。
因此卫承兴自然也知道司吉月和裴倨曾有一段婚约的过往。
他眯眼看向裴倨,这个男人扫过所有人的目光好似都是一样的傲慢冷漠。但卫承兴目不转睛地观察片刻后,还是发现他看向司吉月的目光是不一样的。
司吉月正在挑选合适的剑,卫承兴冷冷瞧着裴倨, 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 裴倨少说也死了几十次了。
卫承兴看向裴倨的目光里带着警惕,都已经解除婚约了,还这副藕断丝连的态度, 让卫承兴打心底里不爽。
“我们来比一场吧!”司吉月刚兴致勃勃地说完,就被站到自己身前的卫承兴挡住。
卫承兴脸上的笑意里带着几分挑衅,对裴倨阴阳怪气道:“既然是主动离开,裴仙君相必也不好意思吃回头草吧?”
桓叶听此, 虽然没明白现状,但是也上前了一步,跟卫承兴一样站到了司吉月身旁。
司吉月跟单安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不明白桓叶和卫承兴身上怎么突然这么大的敌意。
裴倨始终一言不发,他提着剑站在高处, 居高临下的目光好似穿过两人的身影,看到了后面小小的司吉月。
霍玉宸懒散地半抬起眼看向他们, 他收起脸上漫不经心的微笑,默默掏出金扇,扇钉掉落下来,一整把金扇散落成几根扇骨,破开风声向前面疾速飞过去。
司吉月耳朵微微动了一下,视线向后一瞥,从扇子的高度来看,自己和桓叶就算不动也不会被碰到,但是,司吉月又往前看了一眼站在自己正前方的卫承兴,卫承兴可能会被削成一个秃子。
于是司吉月飞快地扯着卫承兴往下一蹲,一起躲开了自后面翻滚着飞过来的扇骨。
扇骨带着几分并不张扬的杀意,带着呼啸的风声,向着裴倨的面门而去。
裴倨微微转头,躲过了扇骨,只是颧骨处被过于锋利的气劲划开了一道小口子,他淡淡地看了霍玉宸一眼,用食指和中指抹去脸上血液,不知为何,没有跟霍玉宸追究。
卫承兴向后瞪了霍玉宸一眼,小声地咬牙切齿说:“你小子是真的不分敌我啊!!!”
霍玉宸扯扯嘴角,敷衍地道歉说:“没注意……抱歉抱歉。”
卫承兴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后槽牙快咬碎了,再三提醒自己:这是队友,不能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司吉月一回头,恰好看见霍玉宸在看着她。自从那天从镜花水月中出来以后,霍玉宸就老是这样,在司吉月注意不到的时候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他那目光该怎么说呢,不像裴倨一样暗藏着眷恋和喜欢,反而更偏向观察和好奇,又掺杂着一丝愧疚。
自从亲眼见过司吉月额头上的血痣以后,霍玉宸对待司吉月的态度总让她觉得自己像是什么濒危的奇珍异兽一样。
司吉月很快扭回头,重新看向裴倨,她兴冲冲地对身边人说:“我先试试,大家先不要插手。”
然后司吉月将灵力灌进手中长剑,她的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楚,战场之外的人只能通过裴倨抬手的动作来判断司吉月究竟是从哪一面发起的进攻。
裴倨嘴角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在电光火石之间追逐着司吉月熟悉的脸庞——她及肩长的头发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扎起来,蓬乱的银白色头发堆在脸旁,稍稍盖住她尚待婴儿肥的脸颊,像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一样吸引着人的视线。
司吉月学习能力极强,她所用的招式不少都是裴倨在场上使用过的,司吉月看过一遍之后就能模仿个七七八八。
裴倨游刃有余地接下她的招式,同时孔雀开屏一样,有意在司吉月面前使出那些技巧要求极高的剑招,虽然不能算是华而不实,但是确实观赏性大于实用性。
他战斗的节奏看上去和前几场比赛中完全不一样,没有以强横的实力潦草而快速地结束战斗,而是恨不得跟司吉月切磋的这段时间长一点、再长一点。
司吉月被逗了也没急眼,上一场比赛的失败让她学会了冷静,她观察着裴倨的招式,准备找准时机攻击他的破绽。
倒是看台上的垄钰城有点意外,他沉默地注视着师妹和裴倨的交手过程,犹豫着说:“他这是在……”
“给小丫头喂招。”
李星火也眯眼看过去,脸上玩味的神态里带着几分意味不明。
司吉月的攻击都是有十分力就使出十二分,裴倨没怎么受伤,反倒是她自己被反冲力一次次撞得翻滚,司吉月拿着剑从地上爬起来,沾着一身灰,兴致冲冲地大喊道:“再来!”
裴倨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柔和,这下不仅是卫承兴,连其他人都能察觉到他对待司吉月态度不一般了。
裴倨知道自己应该表现得更内敛一些,最好把所有情绪都藏起来,这样才能尽可能地让小月儿不被自己牵连。
但是,裴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睛亮晶晶的司吉月,沉默地想:
我的月亮长挂天空之上,谁也不能染指她。
又是一炷香之后,即使不太甘心,司吉月也只能承认以自己现在的实力,她无法打败裴倨。
司吉月仰起头,对裴倨认真地说:“我一个人赢不了你。”
“但是……”司吉月的声音随着桓叶手中射出的石箭一起朝裴倨传过去,“五个人加起来就不好说了。”
裴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司吉月,目光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欣慰。
司吉月年纪尚小的时候,身上就带着与裴倨如出一辙的傲慢,两个别别扭扭的小孩只会用一身尖锐的刺面对这个世界。
再后来,裴倨离开,她的想法从“我和裴倨就是最强的”变成了“我一个人也很强”。而现在,裴倨已经能从她口中听到“同伴”这个词了。
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在这近一年的时光里,司吉月究竟成长了多少。
“这可真是令人期待……”裴倨轻轻地回答着她的话,他一边说,一边拔出自己腰间的剑。
在他们说话和交手的时间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修士进入到丛林当中,眼看排名靠前的优势就要消失,裴倨抬手在前方的路口布下一层结界,挡住了所有人前进的路。
于是大部分人都被同时留在了这里,嘈杂的议论声四起,被包围在人群中央的两个小组也成了众矢之的。
裴倨缓慢地转了一下脖子,简单热身,恐怖的威压弥漫开,“……那我也稍微认真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