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音顿在这里,久久没有继续。
忻棠却明白她的未尽之意。
心情陡然沉重起来,她缓步走到落地窗前。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大片的阴云挡住了初升的太阳,大海也不见往日的活力,海浪像是没睡醒般,有气无力地冲刷着空无一人的海滩。
忻棠放眼远眺,目光落在海天尽头那条灰色的连接线上,轻声应了一句:“我知道的。”
*——*
忻棠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喜欢男人。
她见过太多被情所困、被爱所伤的女人。
不管是妈妈还是佟伊伊,亦或是因为失恋找她通宵哭诉的同学,还是深夜在甜品店里对着生日蛋糕独自流泪的女生……
她不想承受她们经历的痛苦,所以决定封上心门,做一个“永不入爱河”的独身主义者。
为了避免没完没了地相亲,还找了个同样的独身主义者做“挡箭牌”。
却没想到,她竟然喜欢上了“挡箭牌”!
心里一团乱麻,忻棠呆立在窗前,不知过了多久,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只是入戏太深。
“谎言说了一千遍就会变成真理。”
她和他秀了太多恩爱,在双方长辈面前、在他学生面前……
久而久之,混淆了“虚拟”和现实,产生了“喜欢”的错觉。
那么只要减少接触,便能消除这种错觉。
想通其中关节,忻棠便立刻付诸行动。
当天吃过早饭,她就找了个借口提早结束假期。
郁韫林虽然觉得突然,但也和她一起回了江城。
那之后,忻棠照常给郁韫林做饭。
暑假开始后,郁韫林一天三餐都是在忻棠家吃的。
而现在,为了减少接触,忻棠每餐都早早做好了送去郁韫林家里。
她也不进屋,只是悄无声息地把保温饭盒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就立马离开。
好像自己只是个送外卖的。
郁韫林以为她忙,可几天过去,她依然是这副模样。
他终于察觉出不对劲。
这天傍晚,忻棠正把做好的饭菜往饭盒里装,就听门铃响起。
以为是送快递的,可开门一看,却是郁韫林。
乍然对上那张清俊的脸,忻棠蓦地一愣。
其实严格算起来,两人也就短短三天没有好好见面交流,可她却有一种很久没见的感觉。
难怪古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好香啊,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门外的男人穿着白色polo衫和米色长裤,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细边框眼镜,清亮的眸底透出浅浅的笑意。
他不笑的时候,浑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感,可一笑起来,即便只是眼尾沾着零星笑意,也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之前没喜欢上他的时候,忻棠只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意识到自己的感情之后,再被他含笑的目光注视着,竟难以抑制地脸红心跳。
怕被郁韫林看出端倪,忻棠偏头躲开他的视线,故作随意地回道:“就随便做了几个菜……”
话虽这么说,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给他做这一顿饭,她花了多少心思和精力。
“你是不是饿了?等我两分钟,我马上拿出来。”
她边说边转身,手腕却突然被握住。
心尖倏地一紧,她顿住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男人视线半垂,直直的目光射进她眼底,薄唇张开,不紧不慢地说道:“不用了,我想跟你一起吃。”
忻棠骤然怔住。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可能也是喜欢她的。
可念头堪堪冒出来,就被她否定的。
不会的……
他可是坚定的独身主义者。
如果说她的独身信念是泥塑的,遇到热水就化了,那么他的独身信念一定是石雕的,即便风吹雨打、暴晒霜冻,也不会产生一丝裂缝。
至于他说的一起吃饭,大概又是因为好几天没“交作业”了吧……
或许是职业的关系,他对“交作业”总有一种近乎执着的坚持。
想到这里,忻棠只觉得一股从未体会过的酸涩感在心底漫开,她垂下眼帘。
视野里,男人骨节分明的长指还圈在她的手腕上。
皮肤相触的地方,有温良的酥麻感悄悄扩散。
“不好意思……”即便内心十分渴望能和他一起吃饭,渴望能时时与他在一起,可忻棠还是违心地拒绝了,“我……嗯,已经和佟伊伊约好了。”
话音落下很久,也没听男人的声音响起。
说谎的心虚感从心底爬上来,忻棠颤了颤眼睫,硬着头皮补充道:“她失恋了心情不太好,我得多陪陪她……”
边说边抬起眼帘觑了面前的男人一眼。
他眉心微蹙,眼底的笑意已经不见踪影,清凌凌的目光落在她的眉眼间,不带什么情绪地问道:“她失恋整整两个月了,心情怎么还不好?”
“失恋很难受的,再加上又是初恋,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大概会持续很久很久吧……”
从前忻棠无法共情佟伊伊,总觉得一个男人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好就换一个,这世界上男人多的是,何必在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身上浪费感情?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体会到那种求而不得的感觉。
“你体会过?”
男人冷不丁响起的声音把忻棠散开的思绪骤然间扯了回来。
她慌忙摇头,“没有……”
她连“恋”的机会都没有,又何来“失”?
只是那痛苦的感觉,却相差无几。
*——*
半个小时后,忻棠坐在了佟伊伊公寓的客厅里。
沙发上散着七八条款式不一的裙子,而忻棠口中那个承受着失恋痛苦的佟伊伊正站在客厅中央面前,叉着腰袅袅婷婷地转了一圈,满脸期待地问道:“这身怎么样?”
抱膝窝在沙发角落里发呆的忻棠听到声音,慢半拍地抬起头。
只见佟伊伊穿着一条黑色细吊带超短裙,一双细白长腿光溜溜地露出外面,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你要穿成这样去酒吧?”
“哎呀,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里不是酒吧,是live house!而且我是去驻唱,不是去买醉的!”
“再说啦,今天可是我的处女秀,当然要穿得性感一点惊艳全场啦!”佟伊伊说着撩了一把肩上浓密蓬松的羊毛卷,冲忻棠抛了个媚眼。
“哦……”忻棠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呐,和刚刚那条白色挂脖抹胸裙比,哪身更好看?”佟伊伊又把话题带回去。
忻棠愣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想起她穿那条裙子的样子。
佟伊伊拎起手边那条刚刚换下来的裙子,提醒道:“就这条,哪个好看?”
忻棠把视线移到那条白裙上,顿了好久,依然一脸茫然。
瞧她这副恍惚的模样,佟伊伊忍不住泄气,“棠棠啊!你能不能振作一点?”
她说着便扔下手里的裙子,一屁股坐到忻棠身旁,捧起她的脸左右摇晃起来。
忻棠被她晃得晕头转向,“唔……你、干什么呀?”
“我把你脑袋里的郁教授都晃掉!”
忻棠:“……”
佟伊伊很快收了手,“好啦,现在他已经被晃走了,别再想他了啊!”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忻棠的泪点,她鼻子一酸,眼泪就滑了下来。
佟伊伊和忻棠在一起那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副样子的忻棠,她当即睁大了眼睛,又是惊讶又是心疼,“棠棠,你怎么了?”
忻棠摇了摇头,想说“没事”,喉头却像被软木塞堵住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心里堵得难受,眼泪像决堤般汹涌而出。
她以为,减少接触便能消除“喜欢”的错觉。
可几天下来,那错觉竟然越来越强烈。
她总是无时无刻地想起他。
想他的一颦一笑,想他清清淡淡的嗓音,想他对着电脑写论文时专注的神情,还想他垂眼吃饭的斯文模样……
她也不知道不该任由自己这样下去,可真的,控制不住。
所以,她对他的感情,很可能不是错觉,而是……
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忻棠慌了神。
心底那难以克制的情感,像疯长的野草,不过几天就占据了她所有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