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弹劾刑部尚书刘裕,刑部看管天牢不严,致使罪犯被毒杀,刘尚书该当何罪?”秦王一脸火气地朝着刘裕看过去。
刘裕老神在在,从容应对道:“陛下,秦王此言诧异,罪犯死在天牢臣确实有罪,只是这刺客一事臣和刑部从始至终都没有插过手,主理此事的一直是秦王和谏议大夫嵇谨,臣实在是冤枉。”
秦王虽然在河西道大权在握,可是之前也不过是带兵打仗,对于朝堂上的弯弯绕绕根本不懂,他当初就因为不懂地方政局中的关系,狠狠地将凉州知州得罪了,如今出入朝堂,只凭着秦王身份和河西道的大军为依仗,在朝堂上横冲直撞,很难不碰壁。
比起秦王,刘裕就是标准的士大夫,他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只用几句话就可以将秦王堵住。
“更不用说刺杀秦王的刺客都是死士,前些日子一直在天牢中昏迷不醒,这两天刚刚醒来,秦王就命人用了重刑,焉知不是这些罪犯眼见获救无望,不想要受皮肉之苦,自己服毒自尽的呢?”刘裕几句话就将自己身上的罪责推得一干二净,还让秦王担上了一个喜爱酷刑的名头。
秦王没有察觉到刘裕的险恶用心,但是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刘裕的几句话将责任全推了,这让秦王实在是觉得愤怒。
“他们自己服毒?毒药哪里来?难道还能是他们自己的吗?”秦王怒道:“就算不是你刑部放人进来杀的他们,这毒药总是刑部失察让人携带进来的吧。”
这话并没有让刘裕慌乱,反而镇定地辩驳道:“秦王此言差矣,秦王主审的案件不多自然不知道这些死士身上的问题,臣前些年主审过一个案件,也遇到过一些死士,那些死士都会在牙齿间□□,如果自己实在是无法获救,就会咬破齿间的毒药,服毒身亡。”
几句话就将刑部所有人的责任推脱地更干净了,这下刑部的人连失责都没有了。
“你这是推卸……”秦王说着就要暴起。
眼见着秦王双眼瞪着自己,马上要起来揍自己的模样,刘裕赶紧道:“秦王这是要做什么?御前失仪吗?”
秦王并不将景祐帝放在眼里,自然也不在乎什么御前失仪,但是其他人在乎。
“秦王,这里是军中,不是你的秦王府
,容不得你放肆。”韩王上前帮腔道。
太皇太后见韩王出来说话,不想让韩王说自己幼子的不是,出面道:“够了,秦王有怒气是理所应当,难道刺客死了,就让刺杀秦王的凶手逍遥法外?传出去,我大魏的亲王每日都过得朝不保夕,我大魏就有脸面了?朝廷就有脸面了?陛下就有脸面了?”
被太皇太后提及,景祐帝只能起身道:“皇祖母说的是,刺客之事自然是要追查到底,只是此时并不是说刺客的事情,而是秦王在向刑部刘尚书问责,皇祖母该裁决的是秦王弹劾刘尚书之事,而不是秦王被刺杀之事。”
眼见着景祐帝说话条理清晰,就事论事,几句话将太皇太后堵住了,朝臣们都觉得景祐帝确实长大了,在他们没发现的时候,年幼的幼帝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
只有郗重听着景祐帝说话的语气和节奏,总觉得似曾相识,很快郗重就意识到景祐帝辩驳的方式和自己女儿很像,不是生育景祐帝的大女儿郗太后,而是小女儿,可见小女儿对景祐帝的影响有多大。
不过景祐帝学乔微说话的语气方式这点郗重倒觉得挺好的,他小女儿思路清晰,逻辑紧密,连他很多时候都说不过,以后在起码面对太皇太后和秦王的时候,景祐帝在口头上不会落了下风。
太皇太后被堵地不轻,对着景祐帝问道:“陛下既然开口了,那吾就问问陛下有何高见?难道刺客死了,追查不出,就要让刺杀秦王的幕后凶手逍遥法外吗?难道对刑部就不问责吗?”
“刑部刘尚书公务繁忙,天牢之事一般都交由刑部监主事管辖,如今天牢出事,该问责的第一个就是刑部监主事。”景祐帝道,“如今这罪犯究竟是自己服毒身亡还是被人毒杀尚未有定论,皇祖母冒然降罪于正二品尚书,未免太过。”
“依朕看,贬刑部监主事,刘尚书向朝中写表陈情就好。”景祐帝道,“至于追查刺客之事,秦王和谏议大夫嵇大人可以继续追查,皇祖母觉得这样可好?”
“陛下此言公正。”郗重第一个上前附和道。
随后官员一阵拜服之声传来,太皇太后虽然觉得有些不痛快,但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仅凭两个被毒杀的罪犯就将刑部尚书拉下马来,只能点头同意。
至于秦王他不同意也没办法,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刘尚书。其实如果当时刘尚书爽快地认了罪,他倒是也不会拿刘裕怎么样,结果偏偏刘裕处处堵着他,让他怒从心起,让他觉得刘裕不将自己放在眼中,更为生气。
旁边的景祐帝看着秦王对刘裕的态度,摇摇头,他这个皇叔真的被太皇太后和河西道的兵权宠纵地不知道厉害,这才刚入朝几天就找二品大员的不快,就算刘裕不可能和秦王一条心,但这让其他朝中重臣如何看?
秦王觉得刘裕轻视他,朝中重臣也只会觉得秦王情轻视他们,如此一来秦王拉拢人心就更难了。
他一直将秦王这个皇叔当作自己最大的对手,现在看来秦王并不算厉害,他真正的对手是用孝道押在他身上的太皇太后以及河西道的地方军阀。
春蒐之礼,景祐帝可以说是大获全胜,将秦王和太皇太后狠狠地压了下去,也让朝臣第一次意识到景祐帝已经不是那个不懂世事的幼童了,他有做帝王的资质,更有做明君的资质。
景祐帝的突然崛起,让朝臣同时也意识到,幼帝虽然年纪尚幼,但已经有了掌权之心,如今郗党与太皇太后,他们该选择谁?又或者是直接选择景祐帝?
总之朝堂上原本所谓的不站队的纯臣,也要开始思考了,毕竟以前的纯臣可以说置身事外,但如果现在幼帝让他们做事呢?他们如果不做,那还算什么纯臣?
是选择手握兵权的秦王还是年纪尚幼的景祐帝,这个抉择让朝中不少官员都彻夜难眠,慕映就属于其中之一。
慕兮高兴地吃完竹萱做得烤肉,并且大大地赞赏一番后,就跟着景祐
帝的圣驾和乔微一起回京了,她回到郗府的第二天,慕家就有人来报说是慕映明日归京,让她归家。
慕映回去,慕兮自然要回去迎接父亲,所以慕兮当日就打包好东西回去了,在回去后,慕兮安守本分,刘氏也没有刁难,一切风平浪静,慕兮这个时候才发现也许自己想要的清净从一开始就有,只不过自己不肯低头,将刘氏也想得太恶毒,若非江都郡主的及时纠正,她可能现在都还天天和刘氏斗法呢。
柳姨娘看着不作了的女儿,还有些不适应,小声问道:“你不会是打算明天在你父亲那里告状吧?”以前她女儿经常干这事,她怀疑女儿现在消停是为了明天作个大的。
慕兮:难道这就是她给自己亲娘的印象吗?
“没有。”慕兮黑着脸摇了摇头,“郡主调和后,我和太太已经和解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您别担心,我不会再做蠢事了。”
柳姨娘见女儿是真心认错,放心了,揉了揉女儿的头,“你还知道以前是犯蠢?”
慕兮:……
她觉得她亲娘除了真柔顺以外,嘴也真的毒,她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第二日慕映归府,他并不是皇亲国戚,再加上又是两宫女主主政,所以他并不会在回京的第一日就被召见,他一般会在第二日在阁部拜见丞相郗重,第三日正常上朝回禀此次的公务,也就好了。
慕映回府后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子女,各个都听话乖顺,也算是享受了子女绕膝的快乐,一时间觉得心情不错,特别是注意到了长女慕兮,对着她招招手,“最近过得如何?可有受什么委屈?”
他对这个女儿是真的宠爱,原因很简单,他是庶长子出身,从小不受父亲重视,直到他的嫡弟病逝,他父亲才开始将他记在嫡母名下,真心地培养他,可是他小时候受的苦又有谁知道?
他没有庶长子,但是有庶长女,所以他才会对和自己有同样身世的慕兮如此偏爱。
“母亲对我很好,我一切都好,您放心。”慕兮赶紧道,“只是您这一路太劳累了,才真的该好好休息,您别为我担心了。”
“好孩子,开始懂事了。”慕映见慕兮真的没什么委屈的神色,这才放心了。
然后就对着刘氏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都是我该做的。”刘氏道。
随后慕映对儿女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屋内只剩下他和刘氏两人。
“最近京中有发生什么事吗?”慕映问道。
刘氏将亲王回京遇刺、春蒐之礼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又提及慕兮因缘际会住到了郗府,之后江都郡主亲自登门的事情告诉了慕映。
当慕映听到刘氏说起小凤钗的时候敏锐地皱起了眉。
“那珍珠当真是漂亮极了,之前老爷也得到过宫中赏得珍珠,但却不及这个。”刘氏真心道,“咱们家的事情,真是让郡主破费了,我还打算这两日寻些好的东西送去郗府呢,只是怕都比不上这凤钗。”
“拿来我看看。”慕映立刻道。
刘氏也只以为慕映好奇,就让人将凤钗拿了进来,亲自打开递给慕映。
慕映看着手中硕大的珍珠,明亮圆润,光泽太好了,好得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珍珠。
“是东珠。”慕映肯定道。
刘氏听到东珠二字的时候也是一惊,虽然之前她和自己母亲也觉得这个珍珠太耀眼了些,珠子也过于圆润了些,但是到底是没有往东珠这方面想过。
实在是东珠本身就不是普通官宦人家能使用的东西,东珠在大魏可是贡品,更是只有皇室才能佩戴。
“江都郡主不会是送错了吧?将自己的首饰送给了阿岚?”刘氏怀疑是江都郡主将宫中赏给她的首饰,没有检查就当作礼物送给了她们。
“不可能。”慕映摇头,“你不是说这枚凤钗是专门挑选出来,只有一个吗?这显然是精心准备的,不可能
是送错的。”
刘氏不明白,“江都郡主礼仪如此周全,为何会做如此失礼之事?”这在送礼上已经属于极为失礼了。
“江都郡主自然不会失礼。”慕映目光幽深,“这是试探。”
显然刘氏没有慕映在政治上的敏感,即便这段时间一直留在京都的是她,可依旧没有慕映这个刚刚回京从她嘴里得知情况的人反应快。
“什么试探?”刘氏有些发懵。
“你刚才不是说,太皇太后邀京中官眷入宫赏花吗?”慕映道。
这点刘氏还是清楚的,“京中都说这是太皇太后在为秦王择选王妃。”
“太皇太后许是有意我们家。”慕映肯定道。
“怎么会?”刘氏没弄明白,“传旨的内侍并无特别啊。”
“你也说了传旨是秦王进京前的事情,也许是人选是在秦王进京后才定下的。”慕映道,“江都郡主曾替郗太后掌管后宫,据说现在很多宫中女官和内侍省官员都是她提拔的,这京中还有谁能比她的消息更灵通?”
“如果不出意外,我会在一个月内升任兵部尚书之位。”慕映肯定道,现在的兵部尚书只要再上奏一次,朝廷就会准奏,到时兵部尚书之位空缺,他有八成把握上位。
“太皇太后看中的是兵部尚书的位置。”慕映将手中的凤钗放在一旁的桌上,看向刘氏,“同样,江都郡主看中的也是这个位置。”
刘氏一惊,“你是说江都郡主交好大姑娘,也是为了拉拢府中?”慕兮是府中庶长女,自然是大姑娘。
慕映却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许是,也许不是。”
“这话怎么说?”刘氏不懂慕映在打什么哑谜。
慕映叹了口气,“我实在是拿不住这位郡主的心思,我和江都郡主打过几次交道,此女心机深沉,远非常人所及,你单看陛下能以总角之龄震慑秦王,礼遇朝堂,这基本上都是出自江都郡主之手。”
“不是郗相和太后吗?”刘氏以为景祐帝的表现都是郗相和郗太后在背后操纵。
“并不是,朝中皆知太后性子温婉柔顺,只有在维护幼子和幼妹的时候才会脾气强硬,至于郗相天天和太皇太后打擂台,还要处理天下政务,并没有太多时间教导幼帝。”
“你不要小看江都郡主对陛下的影响,四年前我有一次入宫,当时陛下还未入学,江都郡主整日陪在陛下身边教导陛下读书,当时江都郡主就亲自编写了前朝历代君主治迹,汇成图册和浅显易懂的文字为陛下启蒙。”
“也就说在陛下很小的时候江都郡主就已经开始教陛下如何行君王之事了。”也正是因为这点,慕映比一般朝臣对江都郡主更为敏感,一个能给帝王讲君主治迹的女子,岂会是一般人?
这些年景祐帝每次出席重大礼仪祭奠的时候,从未出过差错,礼仪周全,聪慧善断,这也是很多朝臣情愿等景祐帝长大而不支持秦王的原因,因为在他们看来秦王已经定性,武勇有余却骄傲自大,为将尚可,为人主却不行,但以景祐帝的资质却有可能成为明君。
其实就连慕映也是这般想的。
这也就是到现在他不愿意站队的原因,秦王固然势大,但景祐帝也不弱,他本来是想要再等景祐帝大一些,再待价而沽,结果现在太皇太后一纸诏书将秦王诏回京中,实在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随着他升任兵部尚书,不管是太皇太后还是郗相又或者是景祐帝绝对都不会再允许他摇摆不定了。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刘氏心里有些乱,现在真是到了慕家生死抉择的时候,如果一旦选错了路,那等着慕家的很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等我明日见过郗相后再说吧。”慕映说完后又想到了什么,对着刘氏道,“你明日随我一起拜会沈夫人。”
算起来慕映和沈氏还是表兄妹,只不过因为慕映一开
始是庶子,又男女有别,所以这对表兄妹并不熟络,这些年慕映因为不想站队,刻意和郗家疏远,刻意让人忘记这层姻亲关系。
刘氏就是再悟不出朝中的弯弯绕绕,但也明白此时慕映绝对不可能只是让她去见沈氏那么简单。
“可是见到江都郡主后我说什么?”刘氏很清楚慕映是让她拜会江都郡主的。
慕映捋了捋胡须,“秦王妃的位置确实让人心动,太皇太后有此诚意,我也不是不可考虑,可是江都郡主想要我放弃秦王妃的位置,她和郗相又或者说是她和陛下又会许诺我什么呢?”
他是朝臣,可是站队这种事情一般都是利益驱使,他如果为嫡女选择秦王妃的位置,那么一定是奔着皇后之位和未来后族的位置去的,可陛下和江都郡主又能许诺他什么?让他卖命呢?
“我明白了。”刘氏赶紧道,“我这就让人写拜帖,就说是上门感激沈夫人和江都郡主对大姑娘的照顾之恩。”
当日乔微就收到了拜帖,她打开后,笑了笑,对着竹萱问道,“父亲可在书房?”
“老爷刚刚回来。”竹萱见乔微起身,连忙将在前面为乔微引路,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竹萱手中提着一个精美的八角宫灯在前面为乔微照亮。
安北见到乔微这么晚过来,就知道乔微找郗相有事,赶紧道,“书房里没人,郡主快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