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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幻竹初次路过这个酒馆时,也是个寂寂无人的深夜。酒馆着了火,火舌吞吐着将‘听风等雪’的招牌都烧红了一个角。
    柳山斋就是这时候出来的,他护着那块招牌,好像比眼珠子还看得重要。烧红的横梁木塌下来,差点要砸到他肩上,许幻竹拉了他一把,两个人这么认识了。
    酒馆开在人来人往的路口,从凌虚宗下来,天还未亮,许幻竹等在门口,望着那块招牌出了神。
    “不是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来喝酒?你不想报仇吗?”
    那人简直锲而不舍,却在酒馆门开后突然闭了嘴。
    柳山斋点了灯开了门,便见许幻竹矗在门口。衣裳上全是火燎的口子,手臂露出一截来,也挂满了伤口,更不要说背上,腿上,已经被血色染得看不清本来的颜色了。
    见他开了门,许幻竹轻车熟路地进了门坐下,“柳掌柜,给我来一壶‘不觉晓’。”
    “怎么不在凌虚宗好好养伤,伤成这样喝什么酒?”
    “你昨日不是喊我来喝酒么?”
    “我昨日是叫你来喝酒,也没让你这样来啊。”
    柳山斋走到柜台后边,翻箱倒柜地找着药箱子。
    许幻竹自己站了起来,跟着走到柜台边上端了一壶酒,顶开酒盖,抓着就灌了一口。
    一口烈酒入喉,身上的痛感终于缓解不少。
    “柳掌柜,别找了,我皮糙肉厚的,过两天就好了。”许幻竹才说了两句,额角上的伤口突然又裂开,一股鲜血顺着脸颊淌下。
    “对了,我记得你在青云山,还是个小掌门来着。我如今不在凌虚宗了,能否让我去你们门派,匀我一口饭吃?”
    ‘啪嗒’,‘啪嗒’几滴血落到柜台上,柳山斋从下面抬起头,许幻竹脸上纵横着伤口,只有一双眼睛还清亮有神,声音一改往日的冰冷无波,甚至算得上是好声好气。
    这画面诡异至极。
    大概是怕她抓起酒瓶砸在自己脑门上,柳山斋二话不说,慌忙点头,“问题不大,我们山鹤门正好缺人得紧,我明日就去青云天宗给你正式入山鹤门籍。”
    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许幻竹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酒瓶子骨碌碌地滚到他脚边,清亮的酒水洒了一地。
    山鹤门是柳山斋的师傅留下来的,曾几何时,门中也有过百十号来人,虽比不上凌虚宗这样的大门大派,但也算拿得出手。
    只是不知柳山斋怎么打理的,到现在,师傅徒弟都走光了,只剩下个光秃秃的空壳子,凋敝破败,荒凉不堪。
    许幻竹在这养伤的这段时日,一直在想,难怪那日柳山斋答应得这么痛快,没两日就给她办好了入门手续,这山鹤门好像就是个坑。
    算上门口看门的小童,整个门派加起来就三个人。平日里青云天宗还总有些乱七八糟的大会,许幻竹来了之后就自然落到了她头上。
    不过自己反正是无处可去,就这么混着吧。
    自那日从听风等雪离开之后,焚山来的那缕残魂沉寂了许久,在她躺了半月后又突然冒出来。
    那人叫裴照雪,除了继续锲而不舍地劝说她之外,裴照雪还如个大漏勺一般往外倒了许多自己的事情。
    比如她其实来自另一个时空,因为攻略某个人物未果,任务失败后被困在焚山。
    她之所以能预知那日在凌虚宗发生的一切,是因为许幻竹所处的世界是一本书,而裴照雪正是看过这本书的人。
    书里的许幻竹是个边缘人物,存在的意义就是替君沉碧取药,按裴照雪的话来讲,那就是妥妥的‘工具人’。书里的许幻竹知道自己被骗后,继续修炼,想要杀回凌虚宗,可奈何凌清虚的一掌让她止步金丹期,再无法突破。
    于是她汲汲营营,寻求一切修炼突破之法而不得,最后郁郁而终。
    “这么惨?”许幻竹前几日在后山捡了一只鹦鹉,此时手里拿着几颗谷子喂鸟,在裴照雪费劲讲了近半个时辰后终于点评了一句。
    “不不不,你现在可以选择跟我合作,我一定能让你突破。到时候你去报仇,我继续完成我的任务,成功之后我就可以回家了!这简直是双赢!”裴照雪显然已经开始做梦了。
    许幻竹又拿了个铲子蹲下松起土来,前不久种的花种子,已经开始冒出点点尖尖的嫩芽了,暖阳照着,煞是可爱。
    “别倒腾这些了,你看看我吧,许幻竹!”
    “裴照雪,那你的任务是怎么失败的?等于说,你是因为没搞定某个男人,最后才被关在焚山的?”
    裴照雪一听这话顿时狂怒:“你别跟我提这个!我活这么久真是没见过这样死板、无趣、一根筋的男人!”
    最后的对话在裴照雪骂骂咧咧声结束。
    许幻竹往地里浇着水,唇角勾起,看来让裴照雪闭嘴这件事,她已经找到了方法。
    第4章
    十年后。
    小春日,三月天,春风拂面,细柳绵绵。
    伴着‘喳喳’的燕雀啼声,修真界三年一度的宗门招生大比在青云天宗拉开序幕。
    青云天宗的广场上,刀剑相交的清冷碰撞之音不绝于耳,与此同时人群之中也隐隐爆发出阵阵惊叹声。
    今次的比试采用的车轮战的形式,没什么特别的讲究,战到最后的便是赢家。一个时辰过去了,场上的一个玄衣少年还没下过台。
    青云天宗的宗主储殷在主座上正襟危坐着,此时正饶有兴致地盯着场下,而他的左右两边排开往下分别坐着各宗门掌门。
    比试已经进行了许久,两个着青衫的小弟子在座下悄悄议论着什么。只见他们拿着手上的名单和座上的人来回比对,面上露出纳罕的神色,左右来回看了看,好似在查验有谁没来。
    他们应当是头一次负责这事,没什么经验的样子。要是熟悉的弟子,一眼便知道缺的肯定是山鹤门的许幻竹。
    两人一晃神的功夫,便见一个绿衫女子从边侧绕过人群,匆匆往座上最末的位置去了。
    两个弟子正要拦人,见那女子撩了裙摆坐在了山鹤门的位置,低头看了一眼名单,这人数终于对上了,便也没再动作,继续盯着场下去了。
    许幻竹到青云山之时,大比已经接近尾声,众人忙着观看最终的结果,没人注意到她,她便寻着往上找了位置,自顾自坐下。
    今日天还未亮柳山斋便将她喊起来,让她记得去参加青云天宗的大比,他再三强调若是这次再不去,那么他们山鹤门的年终评比便是板上钉钉的倒数第一。
    要知道今年本就过得紧紧巴巴的,若再拿个倒数,明年便连这最低的补助也是没了的,全靠着柳山斋的卖酒钱撑着也不是个事。她被他提溜起来,人在屋檐下,没什么办法,也就磨磨蹭蹭地来了。
    按照以往的情况,是没有哪个不长眼的要来山鹤门的。所以今日这一场比试和拜师,她许幻竹纯粹就是来打酱油的。
    才坐下,许幻竹如往常一样,从腰间取下一个酒囊,将酒水倒到面前的茶盏里,颇有兴致地喝了起来。
    她今日穿得随意,一件淡绿色的宽袖长裙,腰上系了一根玉色的丝质长带,一头长发随意挽起。这时候懒懒地靠在竹椅上,风一吹,宽袖柔柔地垂落在脚尖,任谁看了都是一副洒脱不羁的风流姿态。
    隐在这犄角旮旯,没人注意她,她也自得其乐。
    上座处若有若无地投来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许幻竹有所感应,偏头望过去,又见众人聚精会神地望着台下,于是转过头来也跟着往台下看了两眼。
    场下的比试不知什么时候已然停下了,猝不及防就进入了拜师的环节。
    心有自知之明,这绝对与他们山鹤门没什么关系。
    于是许幻竹手里端着一杯酒,刚送到嘴边,这时下头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那声音清朗盈耳,掷地有声,一字一句说的是:“我要做她的徒弟”。
    许幻竹寻着声音,跟着抬眼往下看,入目是一道颀长的身影,一身倜傥利落的玄色长袍,袖口紧窄,衣摆飒然。
    隔着人群,隐约能看出是个风姿如玉的翩翩少年。
    那少年一手执着长剑,另一只手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而缓缓抬起,不偏不倚正指着许幻竹的方向。
    许幻竹执着杯盏的手一抖,没忍住将杯子里的酒洒了出来,酒水落在手背上,冰冰凉凉。
    场上的人齐刷刷地朝她望了过来。
    与这眼神一道的,还有一阵阵低语。许幻竹虽眼神不太好,耳朵却灵敏。
    她听得真真切切,那些人七嘴八舌,但总结起来就是一个意思,无非就是替那少年惋惜。
    好不容易比试拿了第一,怎么就想不开要拜入山鹤门这样的草包门派。
    也不怪他们这么想。
    修真界共有九大修仙门派,均归属于青云天宗管辖。其中,凌清虚负责的凌虚宗是最负盛名的剑修之宗。
    而好巧不巧,许幻竹所在的山鹤门也是修剑的。但与凌虚宗这样的正统大宗不同,就算加上门中看门的,山鹤门的编内人员也不超过三个人。
    不过于修真人士而言,宗门内人多人少倒不是最紧要的,只要师傅水平高,对徒弟上心,那倒也没什么。
    但台下这个少年显然是不知道山鹤门的实际情况。
    这山鹤门掌门柳山斋主业开酒馆,副业开宗门。一月三十日,二十九日泡在馆里。
    而十年前因为无处可去而加入山鹤门的便宜师尊许幻竹也好不到哪里去,整日养花逗鸟,吃酒睡觉。十年来,更是一个徒弟也没带过。
    所以整个门派目前就是一个濒临倒闭的状态,只能依靠着青云天宗发的最低补助和柳山斋的卖酒钱勉强度日。
    这少年一把剑使得出神入化,储殷本以为他自然要选凌虚宗,如今冷不丁地选了个不入流的山鹤门,好似在打凌清虚的脸,于是他好言开口询问:“时霁,你可想清楚了?”
    时霁?时家那个被打去荆棘台的孩子?
    许幻竹转了转手中的酒杯,正犹豫要不要提醒他。
    提醒他好不容易从荆棘台出了头,可不要从一个火坑又跳到另一个火坑,谁料上座凌清虚身边的君云淮先开了口:“储宗主,不是说这次比试来的都是身世清白的世家子弟,怎么连那勾结魔物的时家人也能来了?”
    “凌虚宗不是自诩宗纪严明,谦卑自牧,什么时候一个弟子也能绕过师尊说话了?”
    许幻竹将杯盏掷在案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脸上却带着笑,那笑容落在君云淮眼里,分明是挑衅。
    十年前那一巴掌,君云淮可还没忘,于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弹起:“许幻竹,你别以为自己当了个什么不知所谓的破落师尊,就目中无人了,别忘了之前在凌虚宗”
    “云淮!”清虚眼沉如冰,冷冷将他喝住。
    他又将视线落到许幻竹身上,自许幻竹那日离开凌虚宗之后,凌清虚又闭了一道关,前不久才出来。
    十年未见,今日再看她,只觉得她如今的性子好似变了许多。
    许幻竹浑不在意地擦了擦手背上粘上的酒水,轻笑一声:“君云淮,我看你从前现今分得很是清楚明白嘛,那按照礼法,你合该喊我一声许仙长。这次就算了,下次再这么没大没小,我可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你。”
    “你-”清虚又拦着不让他说话,嘴上功夫落了下乘,君云淮一张脸憋得通红。
    而风暴的中心,君云淮口中的罪人之后,见两人停了争吵,提着剑往前走了两步,许幻竹这才看清他的样子。
    长眉如画,目若朗星,抿唇不语的样子透着些生人勿近的冷气。
    而那一双眼睛清朗透彻,好似带着笑意,又叫他整个人鲜活起来。
    春日晴好,阳光洒在时霁身上,端的是一副玉山朗朗的美少年形象。便是在今日这样各路人才聚集的大会上,也足够惹眼。
    许幻竹能猜想到,这样的少年郎,只要他笑一笑,就会有无数姑娘愿意为他飞蛾扑火。
    “长得挺好看的,就是眼神不太好。”是裴照雪的声音。
    实在是说得有道理,许幻竹罕见地没有反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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