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那个角度只能看到大佛的半身吧?”风冥的手指又是一勾,将七界山的轮廓呈现在他的面前,“按照大佛的朝向来看,它其实是面朝山脉,换句话说,它是直接坐在那些城市上,一开始我尝试直接用暴雨青竹击碎佛影,但我发现只要稍微提力砍击,下方的平原就会发生震动,迫使我不得不将战线控制在天空,以免误伤无辜。”
“坐在……城市上?”萧千夜脑补着画面,总觉得有一种心惊肉跳油然而生,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连忙问道,“谷主,点苍穹之术可以看到附近城市里的情况吧?”
“可以是可以,你要看什么?”风冥不解的转过来,萧千夜随手指了一个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正在闹瘟疫的城市,尤其是那种不死人,但是一直无法治愈的瘟疫。”
风冥心中一动,随即将他手指的地方更加具体的显示出来,只见清晨的朝阳下,整个城市的上空飘荡起了焚香的白雾,才礼佛完毕的百姓各自忙碌着,倒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反常的地方,两人不约而同的互换了一眼神色,萧千夜又道:“应该不会是在人口特别密集的城市中心,那样也太明目张胆了,试试周边的郡县。”
风冥不动声色的照做了,点苍穹之术勾起的风灵无声略过偏僻的小镇,果不其然是听到了一声声气若游丝的呻吟,两人定睛望去,发现这竟然是一座被高墙团团围住的奇怪小镇,方圆百里之内更是一副寸草不生的萧条景象,这种地方不要说病人,就算是普通人也无法保证正常的生活需求吧?
萧千夜一边看着画面里反常的景象,一边回忆着天澈和自己提过的事情:“师兄说过,中原沿海的那座小镇很偏远,加上朝廷这几年党派之争严重,亲丞党和亲王党勾心斗角导致地方官员挖空了心思见风使舵,对那种染上麻烦的瘟疫又无关紧要的小地方几乎是完全放任不管的状态,但即便物资非常的匮乏,甚至已经严重到吃不上饭的地步,瘟疫的死亡率依然很低很低,有一大批染病的人只是无止境的消瘦,并无其它特别的症状。”
“无止境的消瘦吗?”风冥似有所思,萧千夜点点头继续说道,“这次我有几个师弟也不慎染病,天澈一个人无法带着他们返回昆仑山,只能就近跟着商船先来了飞垣,正好遇到上次帝仲带回来的那个女人,说是和她们那祭司殿记载的某种汲取精力的禁术很相似,但她只是祭司殿普通弟子,也找不出来瘟疫的根源在哪。”
“禁术?”风冥豁然抬头,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脑子里瞬间荡起一个恐怖的念头,脱口,“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啊。”萧千夜理直气壮的回话,风冥被他呛住半晌无语,虽然帝仲一早就和他提过这次瘟疫之事多半和魔佛有关,但作为一个隐居多年只扫门前雪的人,他根本就没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直到听到“禁术”两个字,他才恍然大悟的反应过来,“确实有这种禁术,汲取的是活人的精气神之力,一般是用来延长寿命的,不过人一死禁术就会中断,所以施术者会用其它的法术保持吸食对象的生命,这才呈现出日渐消瘦、但无其它表现的特殊症状。”
两人各有所思,萧千夜眼里骤然一亮,咬牙追问:“郭佑安身边就有魔教的意欲使,他吞了十绝谷的人参原株之后就已经获得了远超常人的体格,还在利用禁术不断的补充力量,难怪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看起来依然宛如壮年,可是他已经因为通敌叛国被贤亲王处死了,为何沿海的瘟疫仍无法好转?”
风冥耐人寻味的看着他,摇头比喻:“一个被风干了水分的萝卜,再种回地里还能活吗?中原沿海的瘟疫爆发有大半年了吧,这种禁术超过三个月就很难治了,要不是郭佑安东窗事发被处死,只怕这个染上‘瘟疫’的村落早就全死绝了。”
顿时想起几个染病的师弟,萧千夜心急如焚:“可是贤亲王说过十几年前长安城也爆发过类似的瘟疫,持续了好几年才不了了之。”
“那应该就是在初次尝试吧。”风冥并不意外,托腮想了想才接话,“我虽然隐居无言谷,对中原的局势还是稍微了解过一些的,郭佑安确实是个枭雄权臣,如果他第一次在长安附近尝试禁术并吃到了甜头,那之后肯定会在其它的地方继续使用,不过你也说了,朝廷这几年党派之争严重,为了掩人耳目,他自然是要将地点选在更加偏远的地方,沿海或者山区,这种天高皇帝远的小地方无疑是最合适的。”
萧千夜只觉心里一阵绞痛,凌波那张圆滚滚的娃娃脸转瞬在眼底变得骨瘦如柴,透出濒死的苍白,他努力镇定了情绪,深吸一口气认真的问道:“有办法解决吗?”
风冥抬手指向那枝城,眼里第一次流露出严阵以待的光芒,同样严谨的回答:“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无论是波旬还是破军,都是和上天界截然不同却又势均力敌的存在,也许你要亲自去问问始作俑者才能找到答案了。”
萧千夜紧握着长剑,凛然低语:“那就麻烦谷主先在空中盯着,我下去会会他们。”
风冥嘴角微扬,只是平淡的点头——这个人的眼神一瞬间就变了,明明刚才他还在因帝仲而略略生气,甚至是有些不情不愿的跟着自己来到那枝城附近,这会他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凝望着不远方的城市,师门,到底也是他心中的软肋,是终究无法袖手旁观的存在。
第1143章:沈眠岁
那枝城在这片丰沃的平原上,可以看到七界山脉的第一座高峰,而自南至北的大河在此地分出三条浩浩荡荡的支流,形成一个天然的内港,数不清的船只停泊在码头,连船夫和水手也必须按照规定礼佛之后才能开启新一天忙碌的工作。
萧千夜不动声色的落地,那枝城是婆门岛的帝都,地理环境四通八达,串流不息的商队吆喝着,更远一点的地方,皇城的禁卫军发出整齐的高喝,震得整片土地仿佛都在微微战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这一瞬间敬畏的眺望过去,似乎是要故意彰显身后皇朝的不可一世,那些军队骑着战马,挥舞着旗帜正在绕城飞奔。
马蹄卷起尘土,旗帜上特殊的图案吸引了萧千夜的注意——那是一个端坐在金莲之上的佛像,应该就是婆门岛信奉的魔佛波旬。
萧千夜蹙眉沉思,又是金莲……果然苍礼手中的那朵金莲也和魔教扯上了关系吗?
很快军队就来到了城门口,作为政权中心的帝都,那扇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的城门必须在特定的时辰打开,此时高墙上的守卫已经列队完毕,上方的守将亲自将旗帜升至最高点之后,下方的军人跳下马背跪地高呼,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张旗鼓又花里胡哨的仪式,萧千夜只是冷哼一声随便找个了早摊点坐下。
云潇不在身边,他确实不知该如何和陌生人套近乎,只能冷定着喝着早茶观察。
百姓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在帝都城门开启之后,商队不慌不忙的拉起马车开始入城待检,萧千夜正准备暗中跟上的时候,忽然瞄见一队兵马不合常理的从城门方向飞奔到了码头附近,他心中一动立刻追出,只见为首的战士冷眼扫过笑吟吟过来接待的人,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高高举起:“国舅爷有命,立刻遣散新洲港所有船只和商队,将码头腾出,一个月之内禁止任何人靠近。”
忽然间接到这种命令,码头的管事顿时傻了眼半天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问道:“这位军爷,十天后就是太上皇的百岁生辰宴了,新洲、金洲和汀洲三处码头早在几个月前就安排的满满的,从各地赶来贺岁的人都在这临时逗留呢,您这突然要我们转到别的地方去,那也、那也放不下啊,都是大船,又重又沉又不能拖上岸,您看这……”
“这是国舅爷的命令,你不会想要抗命吧?”军爷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会对方的难处,马头调转就准备扬蹄离开,不怀好意的提醒,“三天内必须全部撤走,明儿一早铁骑营的沈都统就会过来监督,我奉劝你们说话小心点,太上皇百岁诞辰是喜事,不要惹得沈大人生气才好。”
管事的识趣的闭了嘴,即使心中叫苦不迭,脸上也只能摆出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笑脸相迎,萧千夜略一思忖,沈眠岁贵为国舅爷,他的父亲沈万康又是辅佐太上皇夺回皇位的功勋元老,那么沈家相较于婆门岛,就和郭佑安相较于中原一样是举足轻重的存在,既然自己人做不了皇帝,推女儿上位做皇后,染指军队,牵制皇权,以外戚干政揽获大权就是一件所有政客都会不约而同去做的事情。
这种似曾相识的场面让他头疼的揉了揉额心,不同于郭佑安至少还有个势均力敌的贤亲王牵制,也不同玉龙傅代代单传家中无以为继的窘迫,沈眠岁是婆门岛实打实一手遮天的皇亲国戚,且不提这个国家到底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隐情,自己倒也犯不着直接和军队起冲突。
想到这里萧千夜往大河的远方望去,想起第一次在螺洲湾的九重天塔见到沈眠岁时候的画面,虽然坐在次席的位置上,但那无疑是个老谋深算之辈,举手投足尽显圆滑客套,连面对重岚那种谈之变色的人物,沈眠岁也是一副笑脸迎客不慌不忙的模样,这样一个稳重的人,会在太上皇百岁生辰宴前夕不顾礼数的将各地赶来祝寿的宾客撵走,无疑说明沈眠岁此刻一定遭遇了让他无暇顾及表面工程的大事。
沈眠岁的背后有来历不明的魔教势力,若非这次云潇用激将法逼得蚩王出手,想必没有人能在那种大佛的震慑下稳占上风的逼着他继续逃跑,那么眼下他最可能做的事情,就是不顾一切的返回那枝城寻求帮助,这条大河四通八达,巨鳌一定还潜伏在水下,遣散新洲港,就是为了给巨鳌让路!
正如他猜测的那样,此时沈眠岁的巨鳌正从七界山下缓缓入水,沿着河水奔腾的方向往帝都那枝城前进,在经历那场忽如其来的袭击之后,即便是在山海集混迹多年的老江湖,沈眠岁也疲惫不已的瘫在蜃楼的靠椅上按着胸膛才能勉强平复呼吸。
在他的对面,太羲皇朝的白璃玖公主呆若木鸡的站在窗边,一双眼睛仿佛失去了灵魂,只是直勾勾的看着空无一人的集市,她的大脑一片混乱,从螺洲湾扑朔迷离的惊变,到金莲空间里不知尽头的漂流,再到婆门岛扑面而来的焚香气息,她似乎是在做着一场格外清醒的梦,直到不久之前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从天而降,那些细细的雨,青色的竹叶,由缓及迅,由轻及重,一瞬间就将这座名为“自在天”的集市拉入黑夜,为了保护巨鳌,沈眠岁的属下长宴当机立断拿集市里的普通人挡了刀,这才让他们平安脱险,得以潜入水中。
这场雨来势汹汹,带着逼人的神力,让巨鳌发出悲鸣,而散去之后,整个自在天不见一丝雨滴痕迹,连漫天飞舞透着摄人清香的竹叶也不见了踪影,一切都像是她的幻觉,娇纵跋扈的公主只感觉自己的脑袋变成了一个正在不断敲打的木鱼,一直有嗡嗡的噪音持续不断的传出,下意识的将手伸出窗外,似乎是想从空气里找寻那场雨的蛛丝马迹。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那只巨鳌“桃花源”现在何处,除了寸步不离保护她的盲女,她的侍女侍卫,还有无数的男宠全都失去了联系,沈眠岁虽然对她客客气气,但经历这么多惊心动魄的突然事件之后,他也如烂泥般一动不动的斜靠在躺椅上,半句话也不想多说。
水下没有光线,集市更是死寂到可怕,只有白璃玖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沉重,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恐慌失态的大喊了出来,沈眠岁被她吓了一跳,虽然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语气还是立刻就温和的安慰了几句,白璃玖抱着头蹲在角落里,第一次感到恶寒一阵阵不受控制的从全身的每个细胞里渗出,让她难以自制,不顾身份的往桌子底下钻了进去。
沈眠岁懒得阻止,长宴也只是冷眼旁观,还是盲女镇定的扶着自己的主子连拖带拉的回房休息去了,许久,沈眠岁向后仰到,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声音沙哑的问道:“长宴,还有多久才能抵达新洲港?”
长宴淡然的看着下方的集市,回道:“如果半途没有人阻止,应该三天左右就会到了,我已经传令给那枝城外的铁骑营,让沈都统尽快将码头的闲杂人等全部遣散,好让巨鳌能暂且停靠休养生息,不过眼下太上皇百岁诞辰将至,事发突发,属下顾不得礼数,还请二爷见谅。”
“礼数……呵呵,都这种性命不保的时候了,谁还顾得上礼数不礼数的?”沈眠岁自嘲的笑了,用力揉着眉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咬牙,“苍天部竟然敢背叛龙傅!此番若非苍礼临时倒戈,螺洲湾外有龙武 卫把守,金莲里养着半兽人,深海里还有无数庞大的海兽,怎么可能一败涂地!别云间到底在搞什么,先是文舜再是龙傅,他们是不想做生意了?”
长宴根本没有看自己的雇主,对他的话也提不起丝毫兴趣,敷衍的回道:“别云间是商人,商人本就唯利是图,且不说那两位眼生的公子是什么来头,单是重岚搅局就足够他们把责任撇的一干二净了。”
沈眠岁越想越头疼,自言自语的嘀咕:“重岚身边那两个人,莫非真的是上天界?”
“女的不清楚,男的应该不会错了。”长宴的眼眸终于严厉,沈眠岁迟疑的望过来,奇怪的道,“女的?”
长宴叹了口气,慢条斯理的分析:“从金莲空间通道撤离之前我曾观察过,和唐爷进行第一场对战的那位小公子应该是个女人,虽然不清楚原因,但秀爷曾单独把她引开,不知道在调查什么,之后没多久秀爷就突然和另一个人起了冲突,那个人一动剑,身上的神力流转就极为特殊,和六欲顶残留的上天界之息极为相似,但好像又有些微妙的差异,他未必是上天界的人,但一定是和上天界息息相关的人,这样身份的人……二爷应该有数他的身份吧?”
“难道是……飞垣的那个人?”沈眠岁脱口追问,脸色唰的一下苍白如纸,之前各种被忽视的细节一一浮现在眼里串联成线,“重岚去过飞垣,他的那只巨鳌之前也是在飞垣做生意的,难道是传说中击败了夜王,和战神帝仲并存的萧千夜?难怪他要整顿山海集,山海集在飞垣贩卖毒 品,搅得乌烟瘴气,我还以为只是危言耸听,原来传闻是真的!难怪苍礼会叛主,得罪重岚兴许还能活,得罪上天界,那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也躲不掉啊!”
长宴笑眯眯的转过来,面不改色的说着让沈眠岁心跳骤停的话:“二爷难道没发现,刚才那场暴雨中渗透的神力也是来自上天界?而且更纯、更强,应该是本尊亲自出手了。”
沈眠岁只感觉喉咙被看不见的手掐住,窒息的无法开口,长宴也是低头垂目,许久才道:“二爷也不必太担心,上天界要整顿的是黑市,山海集此番元气大伤,侥幸没来螺洲湾的巨鳌之主们肯定也不敢再冒头做生意了,等消停个几年风头过去,赚钱的方法也不差黑市一条路。”
“他们不会继续追杀我?”沈眠岁还是不放心,长宴的眼里是狡黠的光,呵呵笑起,“若是要下狠手,刚才那阵暴雨就能直接摧毁婆门岛了,真让我意外,我以为上天界个个都是冥王那种下手没点轻重,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疯子呢,原来还是有心慈手软之人嘛。”
沈眠岁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长宴大步走出了蜃楼,摆手:“二爷先休息吧,我出去转转。”
第1144章:发迹史
自在天是这座蜃楼的名字,也是取自关于魔佛的波旬的传说,沈眠岁自幼受到父亲的影响,从读书识字起就对魔佛有着近乎疯狂的痴迷,五十年前婆门岛战火纷飞,碌碌无为的昭宗面对各地藩王的逼宫,文武百官阳奉阴违各自为政,早已经在心中暗自揣摩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为此拉帮结派架空了皇权,走投无路之下,昭宗只能另辟蹊径向当时的首富沈万康求助,希望借住其丰厚的资产东山再起。
沈万康家境优越,很小的时候就多次往返山海集,虽然自己没能被巨鳌青睐成为巨鳌之主,但一张圆滑的嘴,加上八面玲珑的性子,让他在极短的时间里拉拢了一大批来自五湖四海的狐朋狗友,流岛独自闭塞,信息流通缓慢,但黑市的任何消息都如龙卷风一般迅捷猛烈,沈万康就是从这里获知了关于魔佛的事宜,深信不疑很快就成为一名忠实的传教士。
山海集给本就富贾一方的沈家带去了更为丰厚的利润,到了沈万康三十岁的那年,沈家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婆门岛的首富,但自古士农工商,商为末端,即便手握数之不尽的财富,沈家的子孙在功名利禄方面始终差强人意,好在昭宗的统治就如败絮般摇摇晃晃,精明的沈万康右右逢源,倒是招揽了不少有权势的人各取所需。
就在他也和所有人一样紧密关注着婆门岛风起云涌的局势变化之时,昭宗竟然主动找上门来希望其能出手相助,这可是沈家祖上从未有过的光辉历史,沈万康受宠若惊,但也明白这个皇位朝不保夕,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间涌入脑中——魔佛!六欲顶的魔佛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传说如果其真身能苏醒,那将是能匹敌上天界的存在!
上天界的传闻由来已久,但即使流岛打的兵荒马乱满目疮痍,那些所谓的神明也从未现身过,魔佛不一样,他曾在山海集亲眼见过魔佛的威力!
于是沈万康鬼使神差的答应了昭宗的请求,并在第一时间向六欲顶的魔教总坛求助,很快魔教的左祭司亲临婆门岛,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必须将魔佛波旬奉为唯一正统的宗教,让全境百姓按照教规礼佛拜佛,第二,需要沿着帝都那枝城建造大庙十八座,小庙一百零八座,驻寺的信教僧侣人数不得少于十万人,这种国破家亡的关键时刻,左祭司提起的这两个条件在昭宗眼里简直不值一提,当下点头允诺,双方一拍即合。
在那之后的五年时间里,也不知道左祭司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原本从全境各路率兵攻打那枝城的藩王军一个接一个的土崩瓦解,每攻下一座城池,就会遭到全城百姓的疯狂抵制,失去了民心的叛军犹如釜底抽薪,到了第八年,伴随着最强的一支反王大将无端病死,这场改朝换代的危机终于彻底落下帷幕。
长宴的眼睛微微笑起,回忆着昭宗扬眉吐气重新走上皇座的那一天,年近半百的帝王此生第一次发出洪亮的命令,撤藩剥权,将叛军收编,一部分不服从的人被就地处死,血淋淋的人头直接耀武扬威的悬挂在那枝城门口,无数血色因幡在烈风中飞舞,他身着璀璨的龙袍亲自走出城门,一个国家的帝王单膝跪地恭敬的迎接来自六欲顶魔教的左祭司。
这一幕,或许也深深震撼了帝都百姓的内心,自那以后,波旬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婆门岛的国教,按照约定的那样,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一晃又是五十年过去了,如今的昭宗已经成为太上皇,即将迎来自己的百岁诞辰,而当年的第一功勋沈万康被封为了护国公,御赐了一座堪比皇宫的巨大府邸,他的儿子沈眠岁不仅有着富可敌国的资产,同时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了被巨鳌选中的黑市主人,甚至他的女儿慧静皇后病死之后,年仅十六岁的孙女继续入宫,依然稳稳的被册封成为继皇后,沈家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能靠钱拉拢权势的商贾之家,而是成为手握实权,婆门岛说一不二真正的豪门。
在这个国家欣欣向荣的背后,魔教的势力也在快速膨胀,有了昭宗的承诺和沈家的力挺,婆门岛大至都市,小至村落都建造了供奉魔佛波旬的寺庙和神龛,六欲顶在无声无息的汲取着这座流岛的生命,大佛之影笼罩在群山之巅,俯瞰着脚下渺小的人类,等待着魔渡众生的那一天。
沈眠岁比他的父亲沈万康更加痴迷魔佛,他多次散尽家财为那枝城外的十八座大庙进行翻修维护,一次比一次兴师动众,一次比一次开销巨大,但他仍觉得自己不够虔诚,大概三十年前,沈眠岁认识了鼎岛的龙傅,在此之前虽然也有巨鳌之主参加的十方会议,但由于巨鳌相隔甚远,所以还是如一盘散沙,直到他们联手之后,如今的十方会议才成为钱滚钱的香馍馍。
沈眠岁的野心也比他的父亲沈万康更大,一个婆门岛显然不能满足他传教的决心,这三十年,他借着自己巨鳌之主、十方会议二把手的身份去过很多地方,每到一处都会竭力宣传魔佛,而这次他之所以会在那么危急的关头仍叮嘱自己救走白璃玖,无非也是想借机卖个人情给人家,好继续自己的传教事业吧。
可惜事发突然,他虽然从苍礼手中拿到了两枚开启金莲空间通道的银币,但也来不及在三百多只发疯的巨鳌堆里快速找到白璃玖的那只桃花源,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直接带着吓到瘫软的公主进了沈眠岁的自在天,好在她身边的盲女竟然能绝境逢生逃出一劫,要不然他们带这着个被吓傻的女人,一路上肯定要被吵得脑袋疼。
但太曦列岛确实是一座令六欲顶垂涎欲滴的流岛,这些年他跟在沈眠岁身边也在暗中观察白璃玖,试图能从她的身上下手获取太羲皇朝的信任。
毕竟一座流岛是否强大看的不仅仅是面积和历史,还有隐藏在深处、独一无二的特殊灵力,那才是六欲顶真正想要的东西,无根之人虽能引出这份力量,凝聚成强大的星沉之术,但他们必须身处流岛之上才能利用这份力量,六欲顶不一样,六欲顶能彻底将其据为己有,让最为虔诚的信徒获取大星之力!
可惜白璃玖自从离开太曦列岛之后简直判若两人,平日里除了和男宠寻欢作乐以外,从出生就什么都不缺的公主几乎对其他事情提不起半分兴趣,而即使知道白璃玖是什么样的人,作为教主之下、大祭司之上,最为不为人知的神秘掌教者,他也不想牺牲色相去勾引一位声名狼藉的公主。
想到这里,长宴终于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扫了一圈空荡荡的集市,不同于其它的巨鳌之主一门心思赚钱,沈眠岁的自在天则更多的在宣传魔佛,所有的商铺门面上都用金粉涂抹着六欲顶的图腾,大堂正中心一定有供奉波旬的神龛,就连空气的味道也是和婆门岛如出一辙的焚香味。
从金莲空间出来之后,由于巨鳌受惊,他们原打算在七界山暂时休息,正好太上皇寿辰将近,沈眠岁作为国舅爷理所当然要回去主持大局,万万没想到才消停了没几天,忽然间一场带着强悍神力的暴雨不期而至,当时他就在蜃楼的房间里,眼见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一瞬间被乌云覆盖,随后灵力汇聚的闪电重重砸在蜃气的屏障上,立刻无形的结界就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玻璃裂缝,并在数秒之后轰然炸裂,让隐蔽在七界山下的巨鳌暴露了踪迹。
当第一滴雨水落入自在天的那一秒,他就知道来人不是泛泛之辈,很快雨势如瀑布灌入,青色的竹叶更是利刃一般将扫过的所有建筑割裂切断,他在蜃楼顶端风声鹤唳的观察着,这股力量……这股力量和六欲顶残留的上天界冥王之力极为相似,三百年前正是冥王的意外搅局让召唤波旬真身的祭祀大典中断,不仅功亏一篑,六欲顶也被血洗的寸草不生!
不能硬拼,这是他脑子里毫不犹豫得出的结论,但再仔细观察,他发现无论是雨滴还是青竹都精准的避开了人群,这位来历不明的上天界本尊似乎和当年的冥王不一样,于是他立刻找到了逃生的方法——他把巨鳌上的人用作挡刀的肉盾,逼着对方主动收敛了攻势,又引出蛰伏在城市的大佛之影,以数百万无辜之人的生命作为筹码,终于,对方将战线抬升到了半空中,而他则借机催动巨鳌躲入了大河之下。
只要不是冥王那种杀红了眼就会片甲不留的疯子,那么整个婆门岛都是他的人质,他有把握全身而退,至于沈眠岁……婆门岛的灵力已经被六欲顶吸收的差不多了,该弃卒保车的时候,他会和别云间的苍礼做出一模一样,毫不迟疑的选择。
第1145章:长宴
提到苍礼,长宴忽然停下了脚步,作为沈眠岁的护卫,他和龙傅的护卫苍礼其实也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若说二者有什么不同,那么别云间的目的是赚钱,他们和各种势力都有不错的合作,绝对的利益至上,而魔教的目的则为传教,相比金钱,更多的是收揽人心,既然两边井水不犯河水,自然和睦相处各取所需。
此次苍礼的背叛其实早有预兆,因为重岚的忽然到访很明显是不合常理的,就算龙傅为了那个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宝贝儿子愁的顾不上螺洲湾的反常,作为和他唇寒齿亡的苍天部统领,苍礼也万万不该一点不提醒,甚至大有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最让他意外的人其实还是和苍礼一起从另一条金莲空间通道里逃走的解昭秀,虽然沈眠岁说过龙傅为了救儿子的命大费周章的请来了秀爷,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的就无人知晓了,自己倒是一直有意无意的暗中打听,可惜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秀爷毕竟是连教主亲自邀请都不给面子的一口拒绝的人,这个拥有着超过三千年寿命的无根之人身上,有着太多太多令人费解的秘密。
想到这里,长宴只是抬手揉了揉眉头不再多想,继续沿着空荡荡的街道走到巨鳌的脑袋上,两度受惊的巨鳌正瞪着一对圆滚滚硕大的眼睛直勾勾凝视着前方,龟速往前游动着,他认真检查了一下巨鳌的状态,勉强松了口气,若非自己用了一条发光的文瑶鱼引路,只怕这大块头会一脑袋栽进河底撞个头破血流吧?
他竟然有几分庆幸,传说拥有着统领万兽之力的夜王在几年前败北,被一座叫飞垣的坠天流岛永远的困在了地基最深处,成为拉拢其不会再度碎裂的支柱,所以几天前那场神力浩瀚的暴雨一定是来自其它上天界之人,否则统领万兽的能力会让巨鳌一瞬间俯首称臣,所有人都只能束手就擒。
来的会是哪一位呢?上天界的传说并不多,本尊露面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怎么会好端端的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现在婆门岛,而且目标直指沈眠岁的这只巨鳌?
如果是和飞垣相关,那除了夜王,就只有名声更大的战神帝仲,但几年前山海集流言四起,都说那个人已经死了,如今只能以一种名为神裂的术法和一只古代种的后裔并存,这消息是从上天界黄昏之海栖息的凶兽口中流出,加上前几年飞垣扑朔迷离的几件大事,倒是传的条理分明,煞有介事。
长宴忽然托腮,目光凝视着前方正在给巨鳌带路的发光文瑶鱼,总是有种奇怪的心神不宁让他倍感烦躁——不对,不是飞垣的那个人,萧千夜在螺洲湾和秀爷打起来的时候自己正好就在不远处,他身上属于上天界的神力并不纯粹,而且伴随着古代种血脉的觉醒,精神会受到干扰而微微失控,但之前的那场暴雨非常的菁纯,甚至每一滴水珠每一片竹叶都能精准的控制,一定是两个人。
糟了啊……长宴不自觉的叹了口气,魔佛真身始终无法召唤成功,上天界依旧是流岛不可动摇的唯一真神,若是萧千夜那种只是和他们沾边的人,兴许还有转机,若是真的如他猜测的那样是本尊亲临,那么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到底要不要直接放弃婆门岛,回六欲顶和教主汇报此事?
想到这里,长宴的余光倏然瞥到黝黑的水底有什么模糊的光影一闪而逝,他定睛再次望过去,文瑶鱼还在前方带路,巨鳌也依然一副呆滞的神情机械的游动着,一切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区别,然而下一秒他就察觉到水流微微一晃,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本能已经让他毫不犹豫的大跳离开了原地,果不其然下一秒,水中的光影明灭不定的出现在鳌首,森然的骨剑勾起剑花,在视线清晰的前一瞬直抵喉间!
萧千夜是从水中直接来到了巨鳌之上,他从新洲港沿河逆流而上,沿途观察发现这条由南自北流经大半个婆门岛的河极为古怪,不仅水温冰的刺骨,水中更是死寂一片,不要说鱼虾扇贝这些生物,就连一根水草浮萍也没有,这么大的河,它甚至可以说是婆门岛赖以生存的母亲河,为什么会如此诡异?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深水中出现了微弱的白光,瞬间他的目光就被吸引,那是一条文瑶鱼,似乎在为什么东西引路。
文瑶鱼的身后一片漆黑,但他已经敏锐的感觉到水流出现了波动,一定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游动,他不动声色的靠近,骨剑勾破蜃气的结界,又在跳上鳌首的一刹那瞥见一个矫健的身影正在往后方掠去,他立刻毫不犹豫的追出,然后和对方针锋相对的互望着。
长宴也没有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更没有想到才修复的蜃气结界竟然又被轻而易举的破坏,两人僵持之际,萧千夜已经发觉这只巨鳌背上的集市空无一人,到处都弥漫着和那枝城外相似的焚香味,他暗暗提高警惕,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陌生男人,逼问:“沈眠岁在哪,你又是什么人?”
“你是……重岚身边的那位公子。”长宴不急不慢的询问,即使骨剑正抵在他的喉间,但他清楚的知道这个距离下自己有把握全身而退,否则不论他是谁,这种时候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沈眠岁的巨鳌上,对方都有理由毫不犹豫的直接下杀手,低道,“或者我换个称呼,应该尊称一句萧阁主?”
萧千夜紧盯着这个人,剑尖距离喉间不足两寸,但他有种直觉,眼前的对手应该可以游刃有余的避开。
或许是出于好奇,又或许只是想试探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萧千夜提力上前,长宴也旋即后撤,刹那间又过数十招。
萧千夜顿步凝神,已然瞥见对方手心里不易察觉的特殊武器——银丝,可以从掌心和十指不知不觉的抽出,虽然细的肉眼难以捕捉,但撞击之下比真刀实枪更让他倍感棘手。
他在鬼市见过辛十娘的蛛丝,虽然也是韧劲十足,但还不至于在如此近身的搏斗下不被割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