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易出现在门口。
他背着手,歪过头:“方中尉在和谁讲话?”
方彧:“克里斯托弗。”
谢相易眨了眨眼:“你的那个人工智能?我不知道居然有人会无聊到和人工智能聊哲学。”
方彧翘着二郎腿,坐在床沿:“不聊哲学那应该聊什么,数学?哎呀,那谢中尉听墙角的时候,不就听不懂了吗?”
谢相易耳根一红,泛起薄怒:“?!!”
居然有人敢拿他是个文科生说事——方彧刻薄起来简直比眼镜蛇还恶毒——气死人了,真是和她八字不合——他肯定是瞎了眼,才给她带饭过来!
谢相易不可侵犯地抬起头,将盛着小汤圆的饭盒往怀里一揣,凛然宣布:
“你没饭吃了。”
方彧一愣:“别啊……你带着饭来的?你早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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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谢相易还是被迫把饭盒留下。
方彧毕恭毕敬地向他承认错误,声称之所以说话那么不客气是因为失血过多、脑子不清楚,大人不记小人过,并邀请他一起坐坐。
在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克里斯托弗照例是不会出声的,就像隐形了一样。
谢相易在桌边坐下,杵着下颌,闷闷地看方彧用勺子舀着吃汤圆。
“……方,你说你为什么运气这么好?”他闷声说。
方彧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呛死:“我——运气好?!”
谢相易垂着眼皮,用指尖拨弄桌面上裂开的桌皮。
用指尖按下去,一松手便又重新弹起来,他却非要再次狠狠按下去。
“嗯。”他一副深以为然的表情。
方彧点点自己的肩膀,又戳戳自己的额头:“我还在发烧,我肩膀坏掉了,我险些死掉,我差点把那群小屁孩弄死,而且,我还亲手杀了个人——我还能再倒霉一点吗?”
谢相易懒洋洋看向她,厌倦而优美:
“可是你救下的小孩子里,有新晋升的安少将的女儿。”
方彧一愣:“?”
谢相易十指相对,懒懒道:“本来呢,大家已经开始例行批评联邦政府庸懦无能,给你们点赛博蜡烛了呢。结果没想到你们又都活了——反响很大,故事性很强,又有军方高层青目——估计至少会给你提一级,外加一个自由勋章吧?”
方彧慢吞吞说:“要勋章有什么用,狗都不吃。这位少将要是真感谢我,给我调回奥托做文职工作才是正经的……”
谢相易突然说:“裴提督也想要你过来。”
方彧反应了一会儿:“哦,你的老板,啊不,是贵提督……等等,我可不去!”
她突然警惕,抱着汤圆碗向后一缩:“边关苦寒,死亡率又高,我不喜欢,很不喜欢。”
谢相易笑了:“裴提督不是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人,你不去,他不会绑你过去的。他只是会……”
方彧松口气,并没有注意到谢公子还说了“他只是”三个字,欣慰道:“那就好。”
谢相易欲言又止:“……”
方彧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你看过那群小孩了?他们都没有什么……心理阴影吧?”
谢相易摇摇头:“我看都还好,这个年纪的孩子胆子正大。”
他顿了顿:“你很喜欢小孩子吗?”
方彧毫无犹豫:“不喜欢。以我个人作为小孩的经验来看——大多数小孩又蠢又坏,恃强凌弱,抱团分帮,派系林立,会为了玩乐践踏自己的同胞,人类本性之恶劣在他们身上显露无疑。”
谢相易嘴角一抽,低下头沉默良久:“……你今天怎么了?说话只走声带,不走脑子?”
方彧一愣,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正确的话。
可能……真的……是失血过多。
她使劲往回拉:“唔,我说无论如何,保护下一代是我们的责任。”
谢相易点点头,沉声说:“等一会你接受采访时,请一定要搂着拿鲜花的小朋友们,笑眯眯地这么说。”
方彧迟钝地反应半天,忽然大惊失色:
“什么采访?什么小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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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巡天青鸟(1)
◎我的‘主子’一定会觉得我很没用的◎
四个小时后, 廷巴克图军区医院。
方彧被按到了病床上,裹上一层毯子。
“这是干什么?这是什么玩意?我——”
方彧发现自己怀里被塞了一捧康乃馨后,惊恐万状道。
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弯下腰,将她耳边的头发扯上去, “啧啧”两声, 又拽下来, 抱起胳膊,不满道:“方中尉, 您从来没打理过发型吗?”
方彧气势萎靡:“没……”
“怪不得,怪不得。”女人用手指戳着她的发心,伸出左手一比,递给她看,“你看,四根指头,你的发际线很危险哦。”
方彧捂住脑袋:“我, 我知道了!”
“怎么样了?”一个戴着鸭舌帽、挂着工牌的人探进一个脑袋, “可以开始拍摄了吗?”
女人扭过身, 比了个手势:“再等等, 产品的状态太糟糕了哦。”
方彧:“产品……?”
女人笑容满面:“客人,客人。”
方彧警惕地往后一缩:“我不接受采访。”
女人拿出粉饼,向她脸上扑去:“这个事情我不管哦,是你们什么领导交了钱,我们才过来的哦——闭眼。”
“!?”
方彧在大毛刷触及眼睫的前一刻, 紧紧合上双眼。
她任人在脸上大肆施为了一番, 也不知被弄上些什么。
化妆师喃喃自语:“你们领导说叫给你化得虚弱一点啦, 但我看你脸色已经够差劲的了——如果平常日常妆的话, 要化得红润一些才好哦——好啦, 看看怎么样?”
她将镜子递到方彧面前。
里面照出一位楚楚可怜的陌生人来,看起来挺日薄西山的。
方彧沉默良久:“……谢谢。”
这时,门开了,谢相易抱着文件走进来。
他看了眼化妆师:“谢谢,您可以先出去了。”
化妆师以八卦的眼神看了谢相易和方彧两眼,扭着屁股走开去。
小谢公子的目光落定在她脸上,沉默片刻,居然噗嗤一声没憋住,笑了。
方彧:“……你还笑?”
谢相易压下嘴角,将文件递过去:“又不是我要采访你,我们军区只负责最基本的善后事宜——恭喜你,一等勋章已经审批通过了,需要你签字。”
方彧背过手,蛮横无理道:“不签。告诉他们,我不要勋章,也不要采访。”
谢相易弯了弯眼角,故意说:“以八柄诏王驭群臣:一曰爵,以驭其贵。二曰禄,以驭其富。三曰予,以驭其幸。”
方彧听得五迷三道:“……什么?”
谢相易笑说:“生杀予夺,古来人君不过此四事——杀和夺固然不可逃,难道生与予,你就自以为能做得了主吗?”
方彧沉默良久,坚决地把文件推回去:“这句话是不是和兵马俑一起出土的?”
谢相易真诚地塞回来:“其实还要更早一些。”
方彧再推开:“这道理虽然精深,但也太古老了吧,早应该被拍在沙滩上啦。”
谢相易又塞回去:“只要人还是人,被拍在沙滩上的就是不肯签字的你,不是它。”
“哟,方少校,这是玩什么拉锯战呢?”
谢相易闻声如五雷轰顶一般,猛地跳起来,眉目一时信马由缰、一时荒腔走板。他赶紧板起脸,转身就走。
方彧也很惊骇。她猛地转过头,险些扭了脖子:“方……什么?!”
“当然是方少校啊——谢中尉,您也不至于这样急着逃跑吧。”
陈蕤一身黑军装,扎着高马尾,站在门口,半认真半玩笑地向她敬礼。
“属下特别战斗研究小组特别行动部第十三中队队长,陈蕤,向您报道!”
方彧眨眨眼:“……”
谢相易将文件塞到陈蕤手中:“既然方的同事已经来了,那就请您负责让她签字,谢谢。”
陈蕤背过手:“虽然很乐意为您尽尽心,但我是来让她签泰坦号舰长的委任书的,不敢越俎代庖。”
谢相易横眉立目,一言不发就去推门,可木质的大门重量不轻,居然一下没推开。
“……!”
“小心。”陈蕤风度翩翩,代他撑开大门,将身一侧,让出一条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