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地址,你报我的名字,快走。”
方彧有些担忧,裴行野看起来像是要晕过去了:
“那裴提督一个人可以吗?”
裴行野咬牙道:“废话!走!”
“!”
方彧真的很怕被揍,不敢再说话,转身就走。
她开车一路狂奔,在不闯红灯的前提下把速度开到最快,终于按地址找到了大公的宅邸。
伊莎贝尔女大公在桑谷的住所位置偏僻,却相当格调豪华。
玻璃幕墙上攀缘着金色蔷薇花,与帝国时代国徽上的金蔷薇别无二致。
一个鬓发如银的老妇人,穿着帝政风格的长裙,梳高髻,坐在阳台上读书,脚边趴着一只秋田犬——像是一幅来自远去时代的油画。
方彧正犹豫该不该按门铃——
不知如何听到了动静,她垂眸,利剑般的目光扫下来:“呐?”
方彧一时有窒息的错觉,忙笨拙屈膝:“……殿下。”
上方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啊,这不是方彧将军吗?我们联邦年轻的女英雄。”
人影从阳台上消失了。顷刻,伊莎贝尔女大公如云的裙裾拂过门槛,来到她面前。
方彧:“殿下,是……”
“是裴行野那小混蛋让你来的吧?”
女大公伸出手,自然地褪去手套:
“他自己不来,却打发你来,是亲惯了奶油蛋糕般的小姑娘,对老树皮一样的肌肤有点过敏了吧?”
……这话从常人口中说出,听起来怪怪的。
从女大公嘴里说出来,就更怪了。
方彧躬身吻了女大公的手:“殿下,我……”
“嘘。”
女大公回眸,指尖覆上自己的嘴唇。
“我在看书呢——天可怜见,我年轻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可悲的爱好,岁月不饶人啊——有什么话,等我看完这本书再说吧。”
书脊一晃。
方彧看清题目,《穿成伊莎贝尔后我迎娶奥托十九走上人生巅峰》。
这本书看起来很厚。
当然,要完成迎娶奥托十九、走上人生巅峰这一系列操作,自然厚……
但留给安达的时间可不多了,没有时间去攻略末世皇帝、拯救帝国了啊!
方彧跟着女大公走进书房,在她对面落座。女大公看得十分专注,不时噗噗直笑。
她不得不开口,试图打断:“殿下,这本书……好看吗?”
女大公笑得花枝乱颤:“我喜欢她对菲尔南德斯陛下的刻画。来,你读读这一段吧。”
书被强塞进方彧手中。
“伊莎贝尔卿,你是要谋逆吗?”奥托十九愠怒中含着三分脆弱。
“如果渴望得到您是一种谋逆的话,那很好,臣早已罪不容诛。”
说着,伊莎贝尔托起少年天子纯净如天使般的面庞,对上他晴空般冰蓝色的眸子……
方彧心情复杂:“奥托十九……不是被您送上断头铡了吗?”
女大公懒洋洋道:“是啊,是个好孩子,敏感多情、心地正直,可惜了……励精图治忍气吞声一辈子,结局还不如他那个荒淫无道的兄长奥托十八,没头没脑的一生啊。”
不是您让他结局如此物理意义上的没头没脑的吗……她为什么要说这个?
女大公似有感慨:“帝国没有覆灭在十八手中。菲尔南德斯陛下继位不到五年,便烽烟并起、身死国灭……”
她突然沉声:“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方将军?”
方彧一怔。
女大公静候了一会儿,笑说:“多年前,有个孩子问过我同样的问题。”
方彧:“一个孩子?”什么孩子会问这种问题?
女大公徐徐道:“当时我不及细想,便随口敷衍——什么十八世皇帝太过昏乱,帝国积重难返,所以到了十九世手里,即使再努力也没用了。”
“没想到那个孩子却反问我——”
“十八世在位十余年,十九世在位仅仅四年余,为什么十八世荒淫无道十几年,没有积重难返,十九世才一努力,就积重难返了呢?”
“我当时冷不防竟被问住了——方将军觉得呢?”
女大公倚着扶手椅,观察的目光落定在她脸上。
方彧想了想:“正是因为奥托十九没有继续荒淫无道,反而改革求治了吧。”
“哦?”
“像一栋危房,如果不修理它,或许还能勉强不倒。可一旦操起锤子,轻轻碰一下,就可能房倒屋塌……一个久病国家最危险的时刻,就是它改革的时刻。”
女大公笑了:“你道理都明白嘛。”
方彧心底一惊:“……”
“他想必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女大公悠悠把小秋田犬抱上膝头:“我说的那个孩子,就是他。”
方彧凛然。
她在说……安达。
女大公的指尖掠过秋田犬的皮毛,回忆般开口:
“当年,艾德里安被逼着读了军校,却和裴行野那小子混在一处。”
“艾德里安的父母很生气,裴行野是什么出身?人人都说安达平章和他不清白——”
“说起安达平章,我也是看着他长大的——小时候他父亲天天揍他,永远青一块紫一块的——长大后人模狗样,聪明,可惜这里有点毛病。”
女大公指指脑袋:“不过那一批共和分子嘛,倒也正常。”
方彧:“……”
“刚刚说到哪里了?——哦,艾德里安带裴行野他们回家玩,他父母不乐意,嫌丢脸。我劝艾德里安的父母,不要和安达平章作对。我们的时代完了,该俯首承认新王了……”
“依我看,那两个傻瓜是近视眼,目光短浅,只会碰壁。艾德里安却瞎得彻底,随心而动,反而如履平地啊……”
“他们不愿接待裴行野,我来接待。那几个孩子都常来,我也观察他们。”
“裴行野做事说话,活脱脱安达平章翻了个模子。但没他身段那么高,会低声下气,是我喜欢的那一款。”
女大公摇摇头:“要是我年轻几十岁,非拿下他不可——顺带还能气死我爸爸,啧。”
方彧:“……”
“至于那个卢寿司……”
方彧纠正:“卢守蹊。”
女大公嗤了一声:“哦,对,真不知道家长怎么想的?一看见他的名字,我鼻子前就一股难闻的海带味。”
方彧:“……”
“卢守蹊是个正常孩子,一眼就能看出来,这辈子大概都能走狗屎运那种,没什么好说的。”
女大公声音微顿:“我比较在意的,是他。”
方彧:“安达阁下?”
“嗯,方将军——世事如大戏,我恰好是个老观众了。”
女大公眯起眼:“大幕拉开,我就知道……谁又会是那位屠杀恶龙的英雄。”
**
黎明塔。
巴特蒙总长擦了擦头上的汗:“哎呦,哎呦,我的头好痛……”
朗古:“阁下现在就头痛了?”
巴特蒙如寻常般试图从安达身上找到点安慰,可瞥见安达的瞬间,登时更头痛了。
“哎呦……”
安达站在被告席上,目光却仍不加掩饰地掠过众人的眼睛——
好像不是他接受审判,而是他在审视旁人。
朗古:“咳咳——安达涧山,你勾通边将似驱虎吞狼,操纵阁臣如提线木偶,以一人之身玩弄联邦政治若掌上珍珑——你承认吗?”
安达垂眸:“我承认。”
众人:“?!”
巴特蒙总长却已由惊恐转而麻木。
听过方彧的审议会后,这也在预料之内,只要他不骂人就好……
大法官试图救一救:“那个,安达,你是在表明,你承认你的一切罪行吗?”
安达冷笑:“我承认我勾通边将、操纵阁臣、玩弄政治,我也承认我犯下过许多罪行。但尊驾按在我脑袋上的罪名,我否认。”
“胡说!以上三条你如果承认,便完全构成‘危害文明’罪……”
巴特蒙一愣。他们居然从犄角旮旯里把这条罪名翻出来了!
要知道,联邦继承星舰联邦法统,反民族叙事,周围又没有其他政权,长期以来没有“国家”概念,而是言必称“人类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