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但攻打斩月邦,桑谷叫您去,您不去,也会有其他人去。与其让他们去打得不好,您落不是,为什么不干脆自己去呢?”
方彧垂眸:“如果黎明塔叫我们去杀害平民,也照样是咱们不去,还有的是人去。难道因为我不做别人也做,就也顺手做了吗?”
提督起身就走,离开前低声说:
“……总打胜仗只会让人头脑发昏,犯更大的错。”
**
黎明塔没有等来方彧的请战报告。
当晚,以“无故扣押联邦公民”为由,德拉萨尔奉命率军围困了斩月邦。
翌日,吴洄兴兵来伐。
——两方翻脸翻得太突然,还有很多牵扯没掰扯明白,属于打断骨头连着筋。
德拉萨尔和吴洄打得不可开交,两方的普通人却只白白吓掉了下巴。远星在联邦还有几万名留学生,被当即扣押证件、进退不得。
多亏边关的方提督睁一眼闭一眼,默许开关,放他们从廷巴克图乘走私船跑路。
巴迪:“可、可是黎明塔说,不许放这些人……”
“唔,放哪些人啊?哪里有人啊?”
提督站在甲板上,睁着眼睛说瞎话,还特无辜地挠后脑勺,活脱脱一只笑面虎……斑猫。
巴迪捶胸顿足:“可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
方彧早已背过身去。看不见她的笑容,单听声线,会觉得她有点儿冷淡:
“……放心,责任当然算我的,没有追责到你的道理。”
提督的靴子踏过甲板,径自从他面前走开了。
巴迪副官却不知,苦难才刚刚开始——刚为远星这些跑路者操碎了心,尊贵的陆小姐又气冲冲找上了门。
“我要找你们提督说话!”
“提督很忙……”
“——你们提督又没去打仗,她有什么忙的?”
废话,组织好几万人偷渡,犹如行军打仗,能不忙吗?
巴迪只得赔笑:“陆小姐有话就让我转达……”
陆夺直接抢身上前拍门:“方提督!方提督!我有话要问你!”
他受不了了,也管不了方彧的死活,赶紧把怒气冲冲的陆小姐放进去,丢给提督解决。
不一会儿,提督就不负众望地解决了陆小姐的怒气。
门内传来陆夺洪亮的哭声:
“所以说,是不是基地的研究把远星搞成这个样子的?!呜哇——那个请我去她家玩的学生她死啦!是我害死她的!呜呜呜——”
方彧的声音很低,很疲倦,但很稳定。
她说了很久,听不清她在里面说了些什么。
过了许久,陆小姐抽抽搭搭地从办公室出来,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巴迪赶紧向里看去——
方彧瘫倒在椅子上,用手盖住眼睛,一声长叹。
巴迪:“我给阁下倒杯茶?”
方彧:“不用了,有最近的新闻吗?我……看一看吧。”
巴迪大惊失色。他虽然来了不久,但廷巴克图的方提督从来不订阅时事新闻相关报刊,他还是知道的。
电视剧里的大官吃早餐时,都会端着一份《黎明塔消息》,摇头晃脑地喝茶。
方彧却只会看什么“灰鹦鹉学数数”,人家数到7时,还乐得像她自己家孩子学会了似的!
他找了好半天,才找出最近的几份新闻报刊。
方彧:“远星民变……星际航道税……履新财政部……没有关于战争的报道。”
“是啊,没有。”
方彧:“对内淡化,黎明塔没有大动干戈的准备。”
“那、那不挺好的?”
方彧忽然瞥见角落里一条不起眼的新闻,里面仿佛有她的名字。
廷巴克图方提督新年许愿:远星和平。
文章用公事公办的口气,报道了她在新年发布会上被问及“新年愿望”时,随口说了一句“世界和平”的事。
方彧莫名觉得有些刺眼。
黎明塔明明不要和平,却在报纸上发她要和平的文章,是什么意思?
表明她和黎明塔同床异梦吗?
同床异梦、同室操戈……她关掉报纸。
又等了七天,没等来战胜的消息,却等来了德拉萨尔发来的求援电。
吴洄围困了斩月邦,把德拉萨尔关门打狗,憋死在星城内。再这样下去,其部有全军覆没的风险。
巴迪吓得够呛:“怎、怎么办,提督?”
洛林:“别理他,阁下,干脆让他们全军覆没好了——不然他们总以为您是好欺负的。”
方彧:“总不能真让许多人死在那里吧。”
巴迪:“可、可您先前不肯打,现在又去救,会不会像挑、挑衅?不然还是别、别管了……”
提督笑眯眯回过头:“……挑衅?那就算我挑衅好了。”
方彧命令整军,带了不到三千艘星舰即刻出发。
这是巴迪第一次上前线。虽然听军中的前辈说,方提督打仗很稳,不是那种以牺牲换战果的风格,死亡风险不大。
但说实话,见到提督的指挥风格后,他不由得很不信服——
方彧带着舰队七绕八绕,躲过数个要塞的拦截,不知怎么竟就窜到了斩月邦境内。
她命令星舰下沉到对流层,然后竟就拿着望远镜就上了甲板。
巴迪不得已跟了出来,才发现星舰已降落到能看清地面横陈的尸体的程度——
天空是血红色,子弹与炮火齐飞,裹挟着人类的嘶吼惨叫,震耳欲聋。
量子炮裹挟着大风吹过战场——
死于这场风中的人,如麦田里倒伏的麦子一样,向着同一方向整齐地赶赴死亡。
他不由惊慌失措:“啊,这……”
方彧趴在甲板上,一手举着望远镜,还有闲心招招手示意他趴下。
“小伙子,你胆子挺大,这枪林弹雨你直挺挺站着,不是找死吗?”
提督口气很温和,像说“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洗袜子”。
巴迪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刻趴下了。
“提、提督,这太、太……”
方彧又说:“嘘,放炮了,捂耳朵!”
他无法自主思考,忙不迭捂住耳朵。一声巨响从身体下炸开,他五脏六腑跟着颤抖、轰鸣、共振,想吐又吐不出来。
偏偏此时一股香甜的焦糊味传来,他想到这一炮不知烤熟了多少人,胃里翻江倒海。
获得这份工作前他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后悔……不是人干的……要死了……
方彧缓缓挪开手,脸色苍白,声音很小:
“……行了,准备等吴洄撤走吧。”
巴迪还趴在地上浑身发抖:“啊?”
“你没闻到很好闻的味道吗?他们的几个后勤仓库都被炸掉了。”方彧说,“……牛排好像烤焦了。”
“打、打完了?”
“打完了啊。”
巴迪:“……!”
方彧干脆盘腿坐在了甲板上:“等一等,吴洄会来联系我们的。”
巴迪恢复了一些理智:“可我们不能联系吴洄,他是敌人,必须得向黎明塔……”
他的光脑哔哔响起来,他仓皇看向方彧。提督毫无感情:“接。”
他不敢违抗,只得接通通讯。
吴洄冷冰冰说:“方将军,人还在我手里。”
方彧:“城现在在我手里——陛下也未必想杀他吧,把人还我,我们恢复原状。”
“原状?”
“驻军留下,治权还您。”
“驻军不走,谈何治权?按协议办事。”
“德拉萨尔提督的驻军撤走,换我的人来驻防——行吗?”
吴洄沉默片刻:“……”
这个世界上诚实的人不多,他自己就不是,但他相信方彧算一个。
现在眼看着斩月邦已落敌手,即使杀了谢相易,也不过伤人伤己……
吴洄咬牙:“朕要看到德拉萨尔将军所部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