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蛮的话落回肚里。魏山扶迅速奔向山头尽处,极目远眺下,远处不知何时燃起了烽烟。
他收起脸上嬉闹之色,玉白的小脸上满是严肃。长孙蛮站在身旁,听得他喃喃道:“鸣金声……果然,还是来了。”
“什么来了……”她不安起来,声音很低。
魏山扶突然拽紧她的手,“敌袭,得赶紧回去。”
说完,山头狂风四起,吹倒了草地里的空碗。长孙蛮还没来得及拿上碗,一个愣神间,他拉着她,头也不回地狂奔下去。
……
魏山扶猜得没错,朔方城外匈奴大军敌袭。
孟旭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终于见到飞奔回来的长孙蛮时,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皱眉看了眼旁边的魏山扶,二话不说抱起长孙蛮,低低急声道:“城外敌袭,形势不容乐观,您在外面随时会有危险。属下接到命令,立刻带您离开朔方。”
“……??”
长孙蛮赶忙拉住他脖子,唤人停下:“等会等会,现在都在打仗,城里城外乱成一通,你要带我去哪儿?”
说话间周围来了许多随行密探,长孙蛮大致估摸了一下,随即心里怔诧——她娘这是几乎把人都留给了她。
如果朔方城局势真如魏山扶之前所说,那么萧望舒的处境……极度危险。
没等孟旭再说话,她当即命令道:“放我下来,我要去主帐。”
“……不行。”孟旭硬着脸,“属下的任务就是护您离开这里。”
远处隐隐传来呛人的烟味儿,似乎城外也传进来敌人的铁蹄声。营房内再无一人散漫走动,严峻的气氛悄然蔓延开来。
长孙蛮气得想要自己翻下去,奈何人是训练有素的密探,她一个弱鸡只能在手上扑腾两下。
她忍住情绪,低下头朝小郎君求助。
后者脸色淡淡,但到底是小孩,掩盖不住神情下的焦灼。
魏山扶盯着孟旭。愿意不惜性命带长孙蛮离开危险之地,面前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他强行冷静道:“长公主想要送人出去,无非是因为小孩子没有什么作用,反而会在某些时候拖累后腿。可如果说,我有良策献上呢?”
孟旭俯瞰着他,对一个小孩子的话嗤之以鼻:“小郎君纸上谈兵,还是不要轻易尝试的好。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就算是用兵老道的将军,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妄上计策。”
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的朔方城将要面临什么,这两个孩子根本想象不到。
长孙蛮却对魏山扶的话莫名信任。这可是杰克苏男主啊,脚踩双buff头顶炸天光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就算说句天要下雨,老天爷估计都会下场冰雹来热烈捧场。
小姑娘扯着魁梧大汉衣襟,叠声应道:“是是是,我也有良策要说!你快放我下来,我不走!”
孟旭有些生气,更有些无奈。他几乎是强硬的要带走长孙蛮。
他搂紧小姑娘,朝周围部下吩咐道:“东西都收拾好了?速去探路,不可多加停留。”
长孙蛮眼眶发红,看向魏山扶:“你,你快拦他,我不走!他们不能离开阿娘。魏山扶,你……”
魏山扶咬咬牙,这是他自出生以来头一回在年纪上摔跟头。他深吸一口气,昂起头,认真说道:“我是谁想必你早已清楚。长公主与我同承一师,同出一门。你若觉得我只会纸上谈兵,那你家主子又是什么?”
孟旭冷下脸,“郎君慎言。你不过一个九岁稚童,如何能比得上我家……”
“首先,我不得不纠正你一点。九岁是去年的事,我今年应是十岁。其次,按照咱们记虚不记实的风俗,我现在虚岁十一。”
长孙蛮包着两泡泪花,眼睁睁看着魏狗蹭蹭蹭往上加年纪。
呜呜呜,属实不要脸。
孟旭是个糙老爷们,对这些风啊俗啊最不上心。他有一瞬间噎了噎,继续冷着声音道:“即便如此,你还是一个小孩子,如何比得上我家……”
魏山扶再次强行打断了他的话:“这也是我最后要说的地方。”
他微微弯起唇角,明亮的眼睛初现锋芒,道:“我祖父门生无数,各有所学。譬如长公主善制衡,修习帝王术。譬如燕侯才略卓荦,通六韬,精行兵诡道。又譬如我——”
他顿住,笑意微讽道:“不才,只比为质五年的燕侯多学了一年。但我说了这么多,您应该可以相信我祖父收弟子的规矩。我有没有良策,你说了不算,长公主也说了不算。”
魏山扶指向远处狼烟,恍惚听见了匈奴大军的呼和声。他声音低沉,像垂压下来的暗沉天色,“得他们说了算。”
……
朔方城的形势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困难许多。
长孙蛮躲在孟旭身后,他们现在正在主帐外等候。黑云压城,明明还没到黄昏之时,天色就已经暗沉得不行。主帐里面烛火摇曳,把几道身影拉得细长。
进进出出无数人,长孙蛮等得有些累,偏头朝魏山扶道:“怎么还没有说完?”
魏山扶摇摇头:“里面能理上事的只有几个副将。主将不在,他们下的每一个决定都必须慎之又慎。焦头烂额很正常。”
正说着,有人从帐内出来,转头寻了两眼,待看见孟旭后,急忙走过来道:“匈奴行军还有一个时辰就会抵达城下,在此之前全营都忙着坚壁清野,张副将现在不得空,吩咐晚时再说!”
长孙蛮瞅着他着急离去的背影,问孟旭:“坚壁清野是要做什么?”
孟旭喉咙发紧,哑声道:“就是把城外郊野都清除干净,让敌军无法遮蔽也无法获取粮资。”
“……什么,什么叫清除干净?”她直觉有些不好。
魏山扶看着孟旭,冷声道:“看见粮草房舍,就放一把大火烧干净。如果有河流溪水,就投毒破坏水源。”
“什么?!”长孙蛮大为吃惊,“那岂不是自暴自弃,打算与敌人困死在这里!”
孟旭硬着头皮解释道:“匈奴人这番来势汹汹,一定不会带太多粮草。坚壁清野消耗他们的战力,是最妥善的法子。而且若等上林将军他们回城,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若等不上呢?”长孙蛮嘴里的话被人半路截去。魏山扶冷笑连连,“谁能保证我二叔他们能及时回防?坚壁清野,诱敌深入,严防死守。的确是长公主的行事风格!”
孟旭皱眉。长孙蛮听出他言语中的不满,问:“你还有更好的法子?”
“匈奴行军未至,我们该做的是准备迎战,突击敌方先锋军,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而不是傻傻的困在城中,妄图瓮中捉鳖,实际上自己早成了待宰羔羊!”
“说得好!”身后传来一声浑厚低喝。
长孙蛮望过去,一眼看见男子装束的萧望舒,她正站在一名银白铠甲的中年将军身后,眉目冷静。
想来这位就是林冰羽的亲信副将张承。
张承挎刀走过来,停在魏山扶跟前,问他:“如果我军兵力不足敌人三成,此战可还要迎?”
长孙蛮心头一惊。不足三成的兵力,妄图守住城池几乎是不可能。
魏山扶却斩钉截铁道:“自然要迎!此一战不但要迎,还必须旗开得胜。输人不输阵,此战告捷将会极大鼓舞我方士气。”
张承笑了,再问:“匈奴兵强马壮,我军精锐寥寥无几,如果想要痛击他们的先锋军……”
不待他问完,魏山扶已然先道出应对之策:“匈奴擅近战,尤以骑兵为甚。我军若要迎击,不可莽撞贸然近身,而应该持弓弩埋伏,以箭矢羽林攻之。”
第49章 吴钩
显然,男主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有高光时候。
即使这个男主现在还太小。
张承能在林家军中威望甚高,不是没有缘由的。他没有选择轻视一个孩子,也没有立刻做出决断。相反,他把众人带回主帐,对着沙盘迅速模拟一遍行军。
片刻后,萧望舒颔首:“此计重在匈奴兵疲,可行。”
朔方城之外是有着“瀚海”之称的千里沙漠,瀚海另一侧由姑衍山为匈奴建造了天然屏障,山后是匈奴屯聚的重兵。
如果说林冰羽的大军正压在姑衍山前,那么匈奴选择出兵偷袭朔方城,不仅要动作小心以免山前三军察觉,还要日夜不停行军绕过茫茫瀚海。
连日下来,城外匈奴先锋军一定疲乏不堪,正是阻击良机。
时间有限,张承立刻召来林家军先锋官,传令带齐箭矢,整兵三千出城迎战。
长孙蛮等人跟着萧望舒上了城墙。
军中虽然兵力不足,但并不全是林家军的人,也有部分魏骁秦骇的人马,只是大部分三军皆跟着林冰羽出征姑衍山。魏家军的人见魏山扶上来,并无阻拦。再加上张承在林家的吩咐,他们站在城墙上,除了引起几个秦骇副将的注意,其他人倒无甚在意。
孟旭紧紧护在萧望舒和长孙蛮跟前,此时临近战时,城墙上随时可能会有危险。
长孙蛮躲在墙墩后,身旁还站着魏山扶,两人都小心翼翼看着底下形势。
风中谷草摇晃,一阵簌簌起落的声响。
张承带人从城墙一侧悄然溜出,以包围之势,潜伏在荒草之后。
匈奴骑兵已经很近了。众人站在城墙上,能极为清楚的看见一里外尘嚣漫天。
不过呼吸之间,匈奴人的先锋军迫在眼前。张承抬手变换手势,“唰唰”声顿时从草间密不透风地传出,匈奴人遭遇埋伏,来不及抵挡,跑得快的先锋军瞬间倒在马下。
“好!”魏山扶兴奋地一拳打在手上。他扒在石墙上,脸上俱是喜色。
见张承出师顺利,众人也都眉目微松。
长孙蛮松了口气,抬头想看看她娘,却发现萧望舒紧皱眉头。
萧望舒没有多加思索,立刻唤来林家另一个小将:“速速集结所有队伍,让他们立刻上城墙!”
林家小将一愣,不解道:“可是营中还在布置其他后务,而且张副将此战……”
“军中后务先暂时停下!现在形势危急,快去按我说的做!”萧望舒鲜少厉声道。
其他副将正围在旁边,听她一言不由阻拦道:“你不过一个小小军医,就算是林将军看重的人,也不可在阵前随意指挥我方布置!张副将尚在下面形势大好,你却在此大放厥词!来人,速速将此人押下去!”
孟旭站在身前,目露凶光,挡住上前来的士兵。
很显然,萧望舒隐瞒身份的弊端在这一刻显露无疑。
长孙蛮拉住她娘的手,眼见萧望舒捏了捏眉心,看样子对这群将领颇为头疼。
几句话间,战况却初露败像——箭阵攻势减缓,张承又打了个手势,新一波箭矢凌空袭去。可匈奴人丝毫没有离去的念头,反而愈战愈勇,大有破釜沉舟之势。
魏山扶察觉出不对,他迅速扭头看向萧望舒,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接着,他急声朝魏家副将道:“匈奴人一定知道我军守备短缺!他们提前拿到了情报,这回是打算死磕来了!”
此话一出,沸反盈天。
萧望舒沉声命令道:“是谁泄露军情以后再查!想要打赢这场仗,就按我说的去做!张承还在下面应敌,你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将领面面相觑几眼,最后还是林家小将站出来,咬牙道:“末将领命!我的兄弟们正在以命搏命,我们林家愿意相信您!”
魏山扶朝魏家副将点头,眼里焦急难掩,他颇为懊悔的抓了把头发。
其他人见林家魏家行动,也照葫芦画瓢,依令召回营地士兵。